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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不是什么大病,何必要说这丧气话”。朱元璋握着妻子的手瞬间一紧,“陈士泰已经奉旨进京,下月初就能到。朕已经在科学院开了国医科,专门琢磨这些疑难杂症。咱夫妻不似当年,现在咱内库里有的是银子,朕就是用金子堆,也要把你治好”。
“陛下,你握疼我了”。马皇后轻轻的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朕,反正朕不准你弃我而去,这是圣旨,你不能拂逆,阎罗王敢违背,朕就发兵把他的丰都鬼城给拆了”。朱元璋的手松开一点,依旧牢牢握住,仿佛一松手妻子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马皇后给了丈夫一个甜甜的笑脸,那一瞬间容光焕发,仿佛逝去的青春又重新回到了身上。“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肉麻的话,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我不会弃你,从嫁入你朱家那一天起,已经决定跟着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朕亦不弃你,无论你到多大年龄,你都是朕唯一的皇后”,朱元璋又用力把妻子的手握了握,转过头对太监和宫女们喝道:“都给朕滚远远的伺候着,没见这天热地方小么”。
“是”,太监和宫女们四散走开,几个调皮的彼此相对吐了吐舌头,躲到听不见二人说话的距离。
把篮子里的几件衣服挨个欣赏了一遍,朱元璋的目光落到已经接近完工的童装上。这俏生生的虎头鞋,柔细细的肚兜兜,无一不勾起他当年初次得子的回忆。轻轻地把几件童装摆好,朱元璋欢喜地问:“是哪个妃子又怀了朕的龙种了,朕怎么不知道?还是咱们的哪个公主有喜,难道,难道是皇后,怪不得你几个月来一直不舒服,这帮天杀的庸医”?
“那不是老蚌生珠了吗,皇上尽说玩笑话”,马皇后笑着说道:“是你的义女刘凌公主,那个光头傻小子要当爹了”。
“原来是武安国这臭小子,他们家的孩子让你这么累,这小子要再不知感激,朕就在满朝文武面前当众打他的屁股”,朱元璋嘿嘿一乐:“不过刘凌这小妮子舞刀弄棒可以,做起女红来未必上得了台面,也亏得皇后替他们夫妻想得周到”。
“他们家亲戚少,下人也就那么几个,武安国又不愿意纳妾,刘凌怀了孕,自然没人替他准备这些。有机会万岁劝劝武安国那小子,怎么着也得给刘凌找个姐妹,省得他一出京,家里面冷冷清清”。马皇后看了远处的几个宫女一眼,复又低声说道:“不但咱们家春红,我身边这栖霞和碧云好像都把心思放到了傻小子身上,真不知看上了他哪一点”。
朱元璋点点头,马皇后不知这些女儿家看上了傻小子哪一点,自己也不知自己看重了傻小子哪一点,委其以重任则放心不下,弃之不用则于心不甘。“朕且说说看,秀英,你是不是觉得朕待傻小子台苛刻了些,所以才一心想补偿他”。
听到朱元璋唤起自己的名字,马皇后知道此刻丈夫想听一句实话。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当初咱们一块定计把刘凌嫁给他,用驸马不得领兵的借口夺了他的兵权,见他逆来顺受的样子,我心里本来就不安。现在见连他起家之根本北平诸商人也把他抛到一边,更是为他难过。平辽侯爵位虽然不小,却是个空架子,无依无凭,若论手中权势恐怕连个知府都不如。朝中对新政不满的大臣矛头却依然对着他,每天挖空心思寻他错处。他们夫妻的日子看着美满,其实步步怀着小心。所以臣妾想咱们给他多安排几个女子,让他留名不得凌烟阁,至少也做个妻妾环绕的田舍翁,否则咱朱家怎对得住他三番四次对棣儿舍命相救的高义”。
朱元璋也跟着马皇后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远处。湖上起风了,碧波荡漾,田田的荷叶如同棋子般摆满水面。做为一个执掌天下君王,看似随意落子,哪一步不是经过深思熟虑。“这样也好,他无所凭依,才会更尽心为皇家卖命。等朕传位给太子时,自然会把权力交给他。现在可不行,这小子棱角还没磨平,有了权柄不定又生出什么事端。其实朕也没亏待他,虽然没请他入阁,但留他在御书房问对的次数比几个内阁大学士都多,并且几乎出言必从。仅凭这一点,那些想弹劾他的大臣就得掂量掂量”。
“陛下到现在还怀疑他的忠心么?放眼朝中,最无私的臣子恐怕就是他”。
“朕若是能发觉他有私心就好了,正是这样,朕才越放心不下。不光如此,这满朝文武没一个看事情有他那么长远的,总是没等事情发生预料到结局。想当年一开海禁,就建议朕换库银为库金的也正是他。
马皇后不做声了,聪明的她能听出丈夫话语中的忌妒之意。如果后宫中有一个料事如神,处处都做在自己前头的妃子,自己也未必能从容面对。可这样下去,怎对得起刘凌平日对自己的孝顺。一旦自己哪天看不到了,丈夫是不是会还记得留武安国做太子辅臣的初衷?
正犹豫如何为武安国说好话时,又听见丈夫说道:“朕不是忌妒他,朕只是担心他现在是把真正目的隐藏起来。古来大奸大恶,最初看上去哪个不是大贤。目前朕对他的信任只能到此了,徐志尘他们建议朕铸币,朕丝毫没有犹豫就委托给了平辽侯。今天早朝,这小子又建议朕把天下县学、府学增加一倍,在县学恢复古代的御数二科,并着官府出钱支付童生们的米粮,朕都一一照准了。他和邵质争论时大放厥词,说让穷人家的孩子念不起书是国家的耻辱,朝廷的失职,朕亦没怪他失礼。想当年朕用胡维庸时,也没到这种每策必依的地步。不过这小子也挺怪,从来没利用朕的信任安排过私人,奇怪,他真的好像没有阻挠过朕用启用或弃置任何大臣”。
连北平的人都逐渐远离,他还有私党么?夫妻二人疑惑地四目相对,这武安国,他到底想要什么?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站在新建北平府学的教学楼内凭栏远眺,几句诗淡淡地涌起于四省布政使郭璞心头。
朝廷的一系列政令下达北平后,北平各级官员第一个着手做的就是办学。大明朝学制,原本有官学和义学之分,官学分为县学、府学和国子监,是通过各级考试的学子深造之所。当时读书人先须参加“童试”,参加者无论年龄大小皆称“儒童”或“童生”。通过后即可进入县学就读,入学后称为“生员”,又名“序生”,俗称“秀才”。秀才分三等,成绩最好的称“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三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取得秀才资格的人,才可参加正式科举。通过乡试(省级选拔),会试(国家考试)然后才有资格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经过数轮博杀方进入国家后备官员队伍。民间办学则无童试要求,通常都是地方乡绅为了本地发展响应朝廷号召而办,称为义学或者书院,视名声和历史招收从蒙童到举人不等的学子进行培育。比较有名的如岳麓书院,自宋太宗开始即为最高级学府,香火盛极一时,历五百余年未衰(从宋初到明初)。
近几年北平书院在民间影响甚重,声名隐隐已在岳麓书院之上。虽然岳麓书院走出来的学子有一半能通过各省乡试,但中了举人之后还要通过后面的会试才有机会挤入国家官员行列。因为会试所选拔出的人才大多出自江南且时有考官泄题等舞弊事件的发生,引起朱元璋的不满,洪武年间的会试时断时续,所以即使通过了乡试也未必能找到入仕的机会,各地提着举人文凭无事可做只能在府学混饭吃的学子不计其数。而北平书院毕业生则没有失业的烦恼,会试考的好与不好,八股做得有无人看顶多是能不能当官的问题,只要你能通过校长穆罕默德和几个科目老师的认可,拿到商学(管理与财会),虞学(采矿),匠学(冶炼和制造)、武术或者兵法任何一科的结业证书,就不愁没有饭碗。几乎所有学子刚刚毕业就被海事司、水师学院、国家科学院和各地军械制造局抢光,徐增寿在辽阳开办的震北军军官学校则吸纳了所有身体强壮且兵法考试优秀的年青人,如此一来,北平书院早就成为年青人眼中出人头地的捷径,各地学子纷纷慕名而来,书院招生门槛也不得不一提再提。
为了适应新的情况,也为了地方发展,布政使郭璞和北平书院劝说各大商户出资兴办了级别较低的几个义学,仿照“谭州三学”即岳麓书院的梯队建设模式,在各县内兴建以地方命名的小学,在北平城内复建怀柔义学和燕山义学,各县蒙童经过小学的启蒙教育,学习了基本文字与算术后方能升入怀柔和燕山两所义学,义学各科成绩优良者方能升入北平书院。原来的针对新兴产业工人的夜校教育也由各地小学承担。由于各县小学对所有学生免费提供食宿,无论是否通过童试俱一视同仁,所以报名入学者甚众。凡是家中稍有余粮的者谁不希望孩子将来有个好出身,有些偏远之地学子负笈寻梦,几历寒暑而不返。如此一来,北平官学倒显得门庭冷落了。
此番朝廷出资令各地加强府、县二学建设,各府按要求至少有一个官学为学子免费提供食宿,并且要求地方资助适龄学子参加洪武十七年的乡试、会试和殿试。郭璞接到朝廷通知后,从公库里出资重新修建了府学校舍,各商家也出了些钱帮学校买了几块校田以田租补贴其日常开销。为了增强学生的应试作文能力,郭璞特地把正郁闷欲死的白正白徳馨从北平书院请出,由他主持府学教育。白正闻讯大喜,不遗余力的从江南挖了一批老学究,立志要培养几个殿试三甲出来,通过榜样的力量重新使“蛮荒”之地恢复对圣人学说的信仰。
今天是府学新校园开学典礼之日,一大早,三三两两的学子就赶到校园。当地年青人大多对功名兴趣缺缺,除了几个大家族的子侄被家长逼着前来就读外,其余的学子还是觉得报考北平书院的前途更可靠些,所以前来入学的学子以山东、山西一带人氏居多,这些人都是慕白正之名而来,有很多人是已经通过了乡试的,互相之间早就认识,彼此作揖打躬,辈分小的就伏地叩头,乱哄哄闹成一团。
徐记票号的大公子徐季堂,杨家木业老掌柜之孙杨万里,还有詹氏兄弟的远方侄儿詹天保也来了,郭璞从人群中找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在众人主动给府学捐款时,郭璞就知道他们存了这个心思,无利不起早,能让徐志尘和詹氏兄弟下本钱的事情,肯定是他们觉得有利可图的事情。这次应武安国之邀请到京城一游,北平众商家的几个领军人物尝到朝中有人好办事的甜头,回来后就一直核计着怎么才能让更多的人为新政说话,培养自己的子侄走仕途无疑是其中一个绝佳选择。这明年殿试恢复,真的有一两个年青人争气,那可是实授的御使,比花钱打通的那些京官在朝廷上更有发言权力,也可靠得多。
王汝玉,他也来了?郭璞在人群中又看到了一个熟人。现安东军大将王浩的儿子王汝玉,这孩子可是袭了爵位的,莫不成他也想堂堂正正通过科举来证明自己?这些年青人的想法真怪,若不是看着他们长大,还真猜不出他们的想法。郭璞点点头,对着满校园的年青人宽厚的笑了笑,无论他们入学的目的是什么,开卷有益,他就不信伴随北平新兴产业长大的年青人能比自己这从小抱着经史子集的老家伙还拘泥于古人之言。那些远来求学的年青人,目睹了了里的勃勃生机,每天被这座城市体现出来的活力所感染,难道会如白正所愿成为新政的绊脚石?一旦他们通过科举选拔而走入大明政治舞台,武兄弟还会孤军奋战吗?白正啊白正,这次你可上了老夫大当喽!
“大人,典礼快开始了,您是不是到大厅就座”,贴身随从轻轻地拉了拉郭璞的衣角,把他从遐想中拉回现实。郭璞转头看去,仿照北平书院修建的大礼堂已经有大批当地贤达入场,府学的山长白正一身新衣,亲自在门口迎接。
“我在这再看一会儿,当年我也和这些学生一样背着行囊到处求学,现在想起来,好像就在昨天一般”。郭璞低声吩咐,“你别惊动其他人,把知府许浩达给我找来”。
北平知府许浩达是郭璞在怀柔的继任,一路跟着郭璞升上来的,因此也算是他的心腹。此人能力中等,最大的好处就是萧规曹随,上任一来从不多事。去年北平火药厂被炸,李陵遭人劫持,事发后许浩达能不推卸责任而自请处分,体现了一个官员应有的操守,为此他得到了北平众人的拥戴。官复原职后,许浩达在郭璞的指点下办了几桩利国利民的漂亮事,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