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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为什么而战一直是困扰北方将士们的一个问题。这一点他们还不如南军,南军好歹还打着一个讨逆平叛,忠君爱国的旗号,北方却什么旗号也没有。勉强在军队前面加上了个自卫二字,可对方军队是自己的朝廷,按说朝廷的军队派到北方来,合情合理。
林风火叹了口气。外边的炮弹轰击声一浪高过一浪,火铳声如爆豆子一样响起,声声催人老。拍了拍年青参谋的肩膀,老将军低声问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打蒙古人吗”?
“他们来了,咱们就都成了奴隶”。几个年青军官抢着回答。
“是啊,蒙古人来了,咱们就都成了奴隶,所以大伙命都可以不要。可朝廷要是打了过来,大伙几十年的积累就全完了,就像徐记票号一样。昨天富可敌国,转瞬一无所有。还是奴隶,给自己人做奴隶和给蒙古人做奴隶,在我眼里差不多”。林风火拇指自己肩膀上的自卫二字,提醒着大伙。“北平是咱们,你们的父辈累死累活建立起来地,谁想拿走都得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军长是说即使燕王殿下和郭大人服了软,咱们也不退缩”,年青人依然有些迷惑,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靠,老子的钱,老子自己做主。老子不愿意,谁服了软也白搭”,师长朱能顶着一脑袋黄土钻进指挥部。听见年青人发问,张口骂道。“南军不退出北平,不将打坏炸烂还有没收的产业赔偿给老子,老子就跟他玩命。谁服软也不好使”!
“行了行了,朱将军,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林风火见朱能满身都是炮弹挂出的碎棉花,赶紧制止他地牢骚,询问前方战况。这个朱能的父亲算是燕王朱棣的家臣,平定辽东时功大,被封在大名府。借着新政的发展,其家在大名、顺德、真定一带广开工厂,置办了不少产业。战火一起,北方节节败退,最南边的真定三府转瞬落入朝廷手中。建文帝为了鼓舞军心,将北军将士的家产和工厂商铺全部充了公,赏给了李景隆麾下的有功将领。朱能从一方富豪转眼变成了穷光蛋,当然憋着劲要将自己的家产夺回来。
“还能怎样,熊样。他奶奶的李景隆,就会糟蹋东西”,朱能一边吐着嘴巴里的黄土,一边不服气地叫骂。“今天上午我估算了一下,足足有一万多枚炮弹落到了我那里。够买好几个小工厂地了,还犯得着来抢咱们。”
“弟兄们伤亡怎样,他们有大举突破迹象没有”?林风火关心地问。北方自卫军都是六省子弟,死了哪个做主帅的都觉得愧对家乡父老。
“熊样,他也就是瞎诈唬,安东军给他指挥,真是糟蹋了。他奶奶的抢了那么多钱,却舍不得给当兵的发棉袄。这也好,老子用细眼快枪,专点那些穿棉甲的名。你放心,只要我易州自卫师在,那几个高地就丢不了。我是担心的是满城方向,那边老王手下是一群军校学生,毛都没长齐呢。今天上午那边的火炮声没什么动静,我怕李景隆这王八蛋给咱们玩声东击西。”朱能指着地图说道。
他的话犯了众怒,指挥所里的年青参谋们气愤地围了上来,群起而攻之。“学生怎么了,学生有当逃兵的吗。没有我们这群学生挡着,你早让人家走进了徐水,还有命在这白活”。
军长林风火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拉着朱能按到凳子上,大声吩咐道:“我出去看看防线,你先和参谋长在这顶一会儿,哪块顶不住了。就派预备队上去,天黑之前,一块阵地都不要给我丢。剩下地军官,跟我走,让朱将军看看大家的胆色”!
年青的军官听到主将发话,恨恨地瞪了几眼大嘴巴朱能,跟在林风火身后走出了指挥部。
趴在战壕向外望,干硬地大地上尘土飞扬,浓烟流滚滚。火光中,呐喊前冲地人影显得非常不真实。仿佛是梦幻般,林风火在望远镜里看着一个个黑糊糊的身影在烟云中倒下,又有无数身影冲上前,重复前一个动作。前沿阵地上,自卫军士兵的火铳不停吐着黑烟,炮声里听不真切单发射击声,每一排子弹飞出,对面都有一排士兵被掀翻在地。一些头上包着毛巾的当地乡勇则蹲在战壕里,手脚不停地将打完的火铳装好子弹,放于士兵脚边。再将冒着清烟的火铳清理干净,装进火药,铅丸。
炮弹拽着黑烟,呼啸着扑进战壕。几个躲避不及的士兵随着泥土飞上了蓝天,血和碎肉,雨一样落到同伴的脸上,身上。
“喔”几个刚刚补充进来的新兵干呕着。放下火铳,掉头就向外跑。身体刚刚露出战壕,南军射来的子弹就无情地扎进了他地后背。几个长了白胡子的老兵冲过来,将吓得趴在战壕边上的几个新兵蛋子拖回原来位置,边拖,边用力扇他的耳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陈永绍,带一个排辽东来的猎手上第一线去支援,鼓舞新兵,告诉大家,战场上向后跑死得更快,战壕里最安全”!林风火放下望远镜,心疼地呐喊。心疼自己部下。亦心疼曾和自己并肩作战地安东军弟兄。南方和北方所选择的发展方式格格不入,可也没必要非得兵戎相见。亲哥俩分家不均的事情常见,可哪里有动刀子的道理。这又不是强盗选绿林盟主,谁胳膊头家伙好使就硬听谁的。为了抵御各方面进攻,震北军拆分了,番号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战场上,安东军也要折一半在自己手里。
被唤做陈永绍的年青军官答应一声,弓下身子沿交通壕跑了出去。这片阵地是林风火亲自设计的多层纵深阶梯式防御阵地,靠得是在震北军中打仗打出来的经验。阵地上火力颁布均匀,部队配置错落有序。对付李景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最有效果,每次冲击,安东军士兵没冲到一半就倒下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士兵伏在地上,边打冷枪边匍匐前进。南方士兵单薄地身子骨和单薄的军装耐不住北方冰冷的土地,没等爬到战壕前,就有士兵冻得神志不清,嚎叫着跳起来冲锋,成为排枪的靶子。
“杀啊”,又一波安东军潮水般冲过清苑河。成排的手雷落入他们中间,红光闪动,烈焰升腾,硝烟被风吹散后,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血河。勇敢的安东军士兵不知道退缩,端着火铳继续前进,来自自卫军方向的子弹射进他们的身体,在单薄的军装外炸开一团团血花。
“前进”带队的一个老军官不愿玷污安东军地名号,挥舞不知道是从倭寇还是高丽人手中缴获来的战刀,跌跌撞撞向前冲,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他身上的血,染得安东军军徽一片殷红。
林风火放下望远镜,不忍再看。天下七军,实力以震北、安东居首,林风火不知将来如何向儿孙炫耀今日地战功,说,‘平高丽的安东军,当年被我林风火带着一帮乌合之众给毁了。’自己人杀自己人,这份功劳,真好意思夸吗?
自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林风火闭眼睛,心口隐隐做痛。如果自己是普通士兵会怎样,对着和自己一样的黄色面孔,一样的大明军旗,扣得动板机吗?
“军长,军长,北平有令”,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从阵地后爬上来,将一份盖着郭璞大印的命令交到林风火手里。
林风火拆开信封,借着在硝烟缝隙下透出的日光看到郭璞那道苍劲有力的大字。燕王朱棣怕北平一带落入朝廷手里,命布政使郭璞以文官行武职,总督各地自卫兵马。老布政使郭璞端得厉害,招集了一伙震北军退役老军官,组成了临时参谋部,很快拿出了梯次死守待燕王班师之决策。这份手令是郭璞根据各防线伤亡情况做出的最新指示,命令师以上军官的指挥部必须搭建在南军的火炮最大射程之外,不得轻易出现高级军官的伤亡,以便长期坚守待援。
“知道了,替我谢谢督师大人。顺便回去问一句,从辽东起来的义勇军什么时候能换装完毕,再不来,我不用回缩指挥部,得自己上去和安东军拼刺刀了”。林风火不满地将命令交给了参谋,对着传令兵发泄道。
西北方隐隐传来一阵雷鸣,没有乌云,雷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脚下的大地仿佛都被这雷声震动。前面的阵地突然静了下来,疯狂进攻了一上午的安东军放慢了节奏,士兵们抬着伤员缓缓地撤离战场。
是满城,朱能判断得对,李景隆花了近万名士兵的命,就是为了玩一手声东击西。子卖爷田不痛心,林风火愤怒地向地上吐了一口。转身冲参谋们喊道:“备马,转移指挥所到满城,这里交给朱能守着,守不住,让他自己去跳白洋淀。”
隔着四十余里,林风火亦被满城方向剧烈的炮火声所震撼。亲自带着一个团的骑兵火速增援,当他到达满城北面时,大地已经被炮火烧成暗红色。
新式火炮面前,满城那低矮的城墙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大将王真放弃了城市,将部队驻扎在城南一带的丘陵上。从军校里毕业的作战参谋辅佐他依据这一带的山川沟渠走向布置了几道梯次防线,期待能阻止住南军的脚步。燕王朱棣回击大宁,带走了原震北军大部分主力。王真没指望自己手中临时拼凑起来的自卫军能击败规模数倍于己的安东军,他只想将南方兵马拖住,拖延到燕王从关外收拾了靖远军回师的那一天。
李景隆毕竟是以倾国之力敌一隅,实力强悍。占据了大义的名分,他希望能迅速击破郭璞安排的防线,把军队开到北平城内去过冬。安泰帝当政二十余年来,沿江一带的军械制造业得到了充足发展。在黄子澄等人的刻意准备下,特别是工部尚书周无忧被赶走后,疯狂开动的战争机器为讨逆军提供了充足的补给。所以上午在清苑方向的佯攻打得格外真实,从中午开始对满城方向的突破更加不惜血本。
冰冷的冻土被炮火翻开,加热,在微弱的阳光下冒着缕缕白雾。除了白雾,战场上笼罩更多的是黑烟,没来得及收拾得庄稼根茎、挂铁丝网的木桩,还有华北平原上常见的大树俱被弹片绞碎,点燃,伤口处喷着烟,冒着火,将原本宁静祥和的土地装饰得宛如人间地狱。
骑兵团在远离战场三里外找了块低洼地停了下来,大将王真的指挥部就隐藏在前面山坡上的坑道内。通过树枝乱土伪装下的观察孔,可c 清晰地看到战场上交战双方的动向。看到林风火亲自赶到第一线。指挥所里的各级军官与参谋们纷纷从沙盘地图上爬起来打招呼。
“王将军,还撑得住么,我带了骑兵团来,要不要从侧面给他们来一下”,林风火挥手示意大家各忙各地,走到大将王真面前询问战况。
“等等,等我将李景隆这个败家子儿耗疲了,骑兵弟兄们歇足了精神再打。要打就打疼了李景隆,让他半个月内见了咱们腿肚子就哆嗦。”大将王真将观察孔让给林风火,胸有成竹地说。跟着林风火赶过来的这支骑兵团是苏策宇去凉城一带“巡查”前派往永明等地“安抚”女直诸部的劲旅。属于独立师的老班底。内战爆发,燕王朱棣没舍得将这支骑兵拆分,派给了布政使郭璞当近卫。打算一旦北平失守,由这支部队保护着郭璞闯出山海关,逃回辽东。眼下南线情况危机,布政使郭璞又将这支军队交给了林风火当杀手锏。
望远镜里,林风火已经可以看到呼啸着冲过来的讨逆军。王真布置的第一道防线在近几次反复争夺中已经百孔千疮,穿着几乎完全一样军装的自卫军与讨逆军弟兄为了一道战壕往来厮杀。暗堡。单兵隐蔽坑,小炮台都被炮弹炸平了。地面上新翻出来的泥土非常松软,双方士兵们踏上去一不小心就会被土下边残余的障碍物绊倒,对面的士兵看到有人倒地。立刻将手中地刺刀毫不犹豫地扎下去,仿佛对方与自己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一般。
干冷的空气中飘过了浓郁的硝烟与血腥味儿,破碎的大明日月旗倔强地竖在战场中间,望远镜里分不清那上面写的是“自卫”还是“讨逆”二字,只有那金黄色的太阳和月亮被硝烟与热血熏蒸过后,显得愈发扎眼。
守卫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的自卫军指挥官显然是个震北军老将,进退掌握十分得当。冲进战壕中地讨逆军士兵刚刚站稳脚跟,从交通壕里猛然涌出了一大批北方生力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向讨逆军冲去。一些本来埋在泥土下的散兵坑也突然活了过来。火光一闪,就有一个讨逆军士兵倒下,没等那些身穿单衣的士兵们明白过味来。反攻部队已经冲到他们眼前。
“讨逆平乱”!肤色白净的南方士兵呐喊着,用生命捍卫着士兵的荣誉。
“自卫保家”!皮肤粗糙的北方农民高叫着,用热血染红故乡的土地。
“杀”,一个自卫军士兵将刺刀狠狠地刺进了对手的腰间。那个被刺中的讨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