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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朱樉点了点头,抬腿向前院走去。现在是用人之际,礼贤下士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没有蓝玉的支持,自己也不容易接管定西军。临出内宅,又收拢脚步,谨慎地对庞相如问道:“都布置好了吗?”
“布置好了,一切尽在掌握!”西北智圣庞相如低着头答应,从袖子内的口袋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开在右手中。左手指点着说道:“主公请看,按照您的吩咐,王府卫队已经都埋伏在院子周围。贴木儿给咱们派来的死士长相太扎眼,小子房张亮建议在蓝大将军没答应合作前,不要让他们露面,所以我把他们都布置在了后宅,随时都能到正殿来接应。侧殿里边,是这些年咱们在府内训练的死士。只要您一摔酒杯,他们就会冲出来。一会儿您先和蓝玉谈,如果他不识抬举,您就摔杯为号!王爷,您看,这布置还需要补充什么?”
“嗯,不错!”秦王朱樉拍了拍心腹谋士的肩膀。笑着说道:“老庞,你办事,我放心。事成之后,这谋划军务之责还得交给你。我想来想去,王府谋士中能做一个合格军师的,这些人中你是不二人选。这布置很好,但具体人手配备还需要改一改,侧殿里边不要用我们训练的死士,换成半个月前贴木儿给我派来的那批人。咱们训练的人,说不准有张正武派来的奸细藏在里边。”
“这?”西北智圣有些犹豫。看着自己的脚尖,试探着问:“主公,张亮说……”
“别听张亮的建议,这小子最近不太对劲儿,此事本不该让他参与。贴木儿派来的人都是穆斯林,不会和蓝玉他们勾结,用着比咱们自己的死士放心。赶快让他们和死士换换位置。”
“可是,王爷,他们的长相……”庞相如觉得有些心冷,小子房张亮算是王府二号谋臣,虽然曾经和自己争宠,但毕竟同殿共事。眼见他因为在割地之事多了几句嘴就被冷落,以至于怀疑他的计谋,庞相如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秦王朱樉笑了笑,他猜出了庞相如的心思,又拍了拍这个心腹谋士的肩膀,温和地说道:“相如,你和他不一样,你能分得清楚大局。此事这这么定了,咱们没更多时间考虑。那些武士长相虽然不似中土人物,藏在侧殿里,一则别人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一个半个,就说是王府买来的西域仆从,这节骨眼上,蓝玉没什么选择。”
庞相如点头答应,躬身退了下去。秦王朱樉整顿衣服,快步走向前门。时间仓猝,他需要将客人先堵在门口多寒暄几句。
外边风很大,雪沫盘旋飞舞,打在人脸上麻酥酥地疼。王府门前的街道已经清理过,没有一个闲人在街头晃动。远处的民宅中,不时传来一两串爆竹声,那是心急的百姓冒着风寒贴完了春联和门神,正在用爆竹来辞旧迎新,驱赶一年来的所有晦气。偶尔有顽童放起的烟花和二踢脚之类的东西,在半空带着清脆的炸响,散出满天纸屑,给寒冷的冬天点缀出热闹的节目气氛。
眼前的景色很温馨,让人有些不忍心用战火来破坏它的宁静。秦王朱樉在雪后的阳光下眯缝起眼睛,将目光射向街道的尽头。那边已经传来了銮铃声,伴着清脆的马蹄响,大将军蓝玉带着六个待卫,风驰电掣般向王府奔来。
“恭迎蓝大将军,恭迎蓝大将军。”已经等了近一刻钟的秦王朱樉带着几个心腹谋士走出大门,远远地冲着蓝玉打招呼。
“岂敢,岂敢,参见秦王殿下。”须发皆白的老将蓝玉跳下马,三步两步走到秦王朱樉面前,按拳于胸,上身半躬,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免了,免了。您是长者,该我向您行礼拜年才对。”秦王朱樉赶紧双手搀扶,抱着蓝玉宽阔的肩膀说道:“蓝老将军身体一向可好啊?本来该我去您那里拜年,谁知道年底事多,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只好请您到我府来小酌几杯了。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蓝玉笑了笑,用大手拍打着秦王后背,老朋友般说道:“王爷言重了,您是万金之躯,这西凉百姓的父母。咱西凉自古春风不渡之地,能有这般景象,还不都是您治政之功。您记得我这个老兵,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完,转身命令,“来人,把咱们给王爷的礼物提过来。”
“是。”两个待卫走到战马边,拉下一个绸布包裹,捧着送到秦王面前。
“这?怎敢让大将军破费。我不过请您一顿家宴而已,早知道您要破费,我就不请您来了,您看,这……”秦王朱樉如同一个好客的主人般谦让道。
蓝玉大手一摆,笑道:“千岁莫要客气,自家人,咱们说这些不怕牙酸么。这是我上个月在亦不拉山亲手猎获的老虎,皮子厚实,正适合王爷这样的英豪。王爷可以现在就打开看看,难得一见的好皮毛,让俺也在大伙面前露露脸!”
秦王朱樉一听是虎皮,心中大乐。为了给蓝玉面子,也为了给院子内的布置者创造时间,笑着命人抖开绸布包裹。两个待从拉着皮料四角一抖,一张完完整整的金毛黑纹虎皮出现在众人面前。看身形,这老虎足足有五百多斤(北平斤)重,端地是只山中霸王。众谋士俱是文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虎皮,围着它啧啧赞叹。伸手抚摩两下,几乎忘记了冬天寒冷。
“没想到,蓝大将军比当年廉颇还勇,如此高龄还能亲自射虎,佩服,真是老当益壮啊。”门内传来一个阴柔的男声,是庞相如,他将一切布置妥帖了。
“是啊,是啊,纵使廉颇复生,也不过如此。”谋士们佩服地应和。滔滔不绝的奉承话夸得蓝玉直捋白胡子,连苍白的老脸都带上了几分暗红。
“如此,本王就问一句,廉颇老亦,尚能饭否?”秦王朱樉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蓝大将军入内就座,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蓝玉笑着,带着几个待卫踏入秦王朱樉的圈套中。大门吱呀一声关闭,将所有秘密关在了血红的门内。两个新贴的门神舞鞭弄锏,冷冷地盯着风中的一切妖邪。几千名待卫提着武器,从王府周围的巷子和民宅中钻出来,将秦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干冷干冷的。顾晓的西北风夹杂着雪粒,将空气中最后一丝水分裹成冰球,噼里啪啦的砸在百姓家纸糊的窗子上,将护窗的牛皮纸打出一个个麻沙沙的小白点。昏暗的屋子里,忙碌了一年的家人围拢在火炉子旁边包着杂面饺子,男人女人脸上的皱纹象饺子边缘捏出的花纹一样深。昏暗的菜油灯滋滋的冒着烟,跳动的火苗照亮人们眼中的希望。平时,油灯在这个时辰是舍不得点的,只有今天,一年中最后一天的傍晚,勤劳的主妇才打破日落而息的习惯,从柜子顶上小心翼翼的将油灯取下,擦去上面一年的灰尘,灌上一点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菜油,点缀一下节日气氛。
“过年喽!”不懂人间艰辛的儿童兴奋的叫着,手里的小灯笼在空中飞舞。外面的天还没完全黑,灯笼里的蜡烛不能点,只能幻想一下烛光点燃后灯笼的颜色。
“九成,不要开门,在外屋门口玩”。正在碾面皮的父辈温和的嘱咐了一声,叹着气,目光从窗子上缘唯一的一小块玻璃看向窗外。外边,暗暗的,冬末的阳光已经躲到了山后。远处小康人家水炉子烟囱冒出的蓝烟在风中打着滚,飘过青灰色的屋檐,在半空中散成丝丝缕缕。
“爹,明年我要换到李老板家做工”。板凳边缘,一个半大小子一边向面皮中添馅儿,一边低声嘟囔。他的手极其灵巧,圆圆的面皮在掌心中轻轻转了半圈。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已经站立在手掌上。
“啥!”做父亲的吓了一跳,擀面杖滞了滞,杖下的面皮立刻走形,变成了一个小牛舌头。
“我明年不再王老板家做了,换到李老板家去做。他那边一天多给5 个铜板。”半大小子提高声音,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做父亲的脸色有点难看,放下擀面杖,用手指敲打着面板质问道:“可王老板一直是咱们的东家。从你爷爷那辈儿就给他加当长随。他家开工厂,我们是第一批入厂的。你小子当时不够年龄,也是人家王老板看在多年老交情照顾进厂。如今你翅膀硬了,咋。就忘了恩人了”。
“他爹,大过年的,你别发火,让孩子把话说完!”女主人用围裙抹了把手。将一撑子包好了的饺子放到柜边。边用温言软语哄住大人,边示意大儿子讲清楚自己跳槽的理由。“闰生,你说!”
“可在李家做,一年多一千五百个铜板呢,那可是三块银元的数。李老板家的掌柜已经私下跟我说了,如果我干得好,每隔半年就给我加一次薪水!”唤作闰生的半大小子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一年多挣三个银元,就可以让九成上新学堂,他长大后可以当大伙计。或者当设计师,还能进定西军当军官。一个月就能拿到我半年的工钱”。
这孩子,心里就没个自己。当娘的心一热,转过身,撩起围裙角去擦眼睛。当爹的听说一年多一千五百个铜子儿,心中也犯起了嘀咕,火气跟着降下来,嘟囔着问“有这么多,那李家掌柜的没骗你吧!”
“没有,我打听过了,李家是北平那边过来的老字号,向来讲究信誉。他们说我手艺好,准备和我签一个长期合同,把薪水和花红用白纸黑字写清楚。将来我要是薪水高了,您就可以不干了,在家和娘享清福!”年轻的闰生眼中憧憬着未来,仿佛已经把自己的家建成了前面别人家那种青砖玻璃窗大屋。
当娘的转过身,轻轻摸了摸儿子脸上过早生出的皱纹,哽咽着说道:“换吧,多挣了钱,也好给你说房媳妇。你已经不小了,我和你爹,唉,我们没尽到责任!”
早熟的闰生握着母亲粗糙的手,低声安慰道:“娘,你说这些干啥,我有手有脚的,什么挣不回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时候说不定咱家还开工厂呢!”
“可王老爷那边,啧!”当爹的有些为难,“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
“怎么不好开口,他对咱家有恩那是不假,可咱们也不是他的包衣奴。你要不好说,过了年我说去。咋不能耽误了孩子”!女主人将菜盆里剩余的菜馅刮成了一堆,果断的说。
“好吧,我去说不就行了吗!”男主人也想开了,点着头同意了儿子的新年计划。看看外面昏暗的天,不放心的叮嘱道:“我说闰生啊,你有了自己的想头。爹不能拦你,有道是儿大不由爷,况且这街坊们也说了,现在年头变了,兴什么人人平等了。可你无论怎么干,得留着点心眼,千万别站错了队。这临洮城里,不,就说咱这西北吧,风还没定下来怎么刮呢。你可别给我当那出头椽子。这蓝大将军,张小侯爷和秦王爷,随便哪个伸伸手指头都能把咱捏死!”
“也是,听说张小侯爷带着人去打仗,铁木耳朵什么土匪,不知道打不打的赢!”解决了家务事,女人心里轻松了些,听丈夫提起了西北三个实权人物,饶有兴趣的说道。
“怕是张小侯爷前面的仗还没打起来,成立蓝大将军和秦王爷要火并了。我今天下午,远远的看到秦王府那边封了街。说什么秦王爷请蓝大将军吃年饭。可住在王府附近平日最喜欢热闹的几个大掌柜,今天他们的马车全没在街上。”闰生一边捏着最后几个饺子,一边搭腔。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当爹的蹭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口。边检查门栓边嚷嚷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事不告诉我一声,现在,你让咱们哪里躲去!”
“他爹,躲什么呀,你说清楚点儿,这大过年的”,女人嗔怪着数落,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火铳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呯”,“呯”,“呯呯呯呯”,爆豆子一样的火铳声从秦王府方向传来。提前点燃了这一年的春节焰火。
秦王府,一盏水晶玻璃杯在地毯上四分五裂,殷红的酒汁染红了地毯。秦王朱樉站在主案后对蓝大将军冷眼而視。身经百战的蓝大将军端坐着。身后的六个侍卫手都按在火铳上。大队的穆斯林战士冲进正殿,将宾主团团围在中间。
“敢问王爷,这是何意?”也许对生生死死早已看开,大将军蓝玉身着锦袍。手端着酒杯坐在椅子上,笑嘻嘻的向主人问。
“蓝大将军,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替常将军报仇!”秦王脸色铁青,从牙缝里发出要挟,眼前这个蓝玉人老成精,酒席从中午喝到了傍晚,几坛子陈年英雄血都被他灌进了肚子,就是不肯给秦王一句实话。
“想,当然想,蓝某自洪武十七年后。每天都在想。蓝某不是说过了吗,感谢秦王殿下让我知道了当年宫中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