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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水师补充完粮食和淡水,靖海公曹振将战利品分了一半给邵云飞和郭枫,留下一支分舰队留守小锡兰,与武安国二人结伴东返。季风已起,一路上顺风顺水,二十几日已经到达了琼州府。接着穿东沙,过澎湖,浩浩荡荡来到泉州。两广和福建布政使都是聪明人,自从曹振不告而别,带着水师西下迎击阿拉伯舰队后,心中就将各方势力的大小计算了个请清楚楚。曹振在前方击溃阿拉伯舰队的消息一传来,三个省的布政使立刻派人劳军,同时将朝廷设在沿海港口强买强卖的市舶司给架空起来,率先回复了原来的大明海关。等曹振和武安国到达了泉州港,港口已经回复了一些生机。各地船只拥挤在港口,将福建产的时鲜水果装船运往北方六省,又绕着大圈子兜回来,将北方产的优质器物运到泉州。一些南洋小国也赶紧前来购物,以备哪天大明再次锁关。
建文皇帝这次行事倒也利落,知道两广与福建形势不可逆转,立刻派了一个钦差过来,以国家名义嘉奖武安国、曹振、邵云飞、郭枫等人的卫国之功,各增加俸禄数千不等,着几人在两广和福建的税收中自行扣除。明知这笔钱朝廷也要不回来了,所以建文皇帝干脆做了顺水人情。武安国、曹振等人的事迹已经在民间流传开来,此时得罪他们,反而给朝廷添了猛敌。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曹振和武安国也不遮遮掩掩。一边着手收拢三省政权,淘汰一批贪官污吏,参照北方模式组织爵士会。同时给朝廷修书,催促皇帝及早兑现立宪的承诺。信发出了二十余日,没见回音。水师中的斥候却悄悄地送来一份秘密情报,长江南岸京城附近正在大兴土木建造炮台,防备水师偷袭。
“允文啊,允文,我本来打算救你一救,这回,神仙也救不了你”,靖海公曹振叹息着,将斥候送来的情报放到了桌面上。先帝朱标临终托孤的泪眼又浮现在他眼前。
如果南方那些贪官能将搜刮来的去投资工厂和矿山,并停止继续贪赃枉法。他们的财富积累过程并不比北方那些奴隶贩子和血汗工厂主肮脏多少。如果朱允文能看清楚眼前的局势,也许他将成为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伟大帝王。
可惜,他们都不会那样做。曹振想给允文一个机会,一个遵守承诺的机会,和姑苏朱二一样,他对建文皇帝多少还念着些旧情。但在发出敦促朱允文尽快制宪那封信的同时,曹振对朱允文的政治眼光没有报任何期望。
正如武安国所言,允文自幼受的教育和朝廷那帮“菁英”们崇昌的是权谋,而新政发展需要大家遵守的是契约。“所谓权谋,无非是威压和欺诈两种手段,对于政敌,要么用强势将其压服,使其不敢反抗。要么利用手中的力量将其连精神带肉体彻底抹去。而对于大众,则能骗就骗,骗一时算一时,甚至采用无中生有等手段来编造谎言。”人老成精的武安国这样总结自己对权谋和契约的理解,“其实权谋的精髓就是别把别人当人,也别拿自己当人,做到这一点,则可成权谋大家”。
曹振不知道武安国说的是不是气话,反正武安国现在说什么话都是笑咪咪的,让人看不出来他是生气还是早已看出了曹振的好心不会得到好报。“至于契约,汝玉那孩子解释得比我清楚,契约把人与人之间与生俱来的天分和财富上的不平等,用道德上和法律上地平等取而代之;从而让在最初状态不平等的个人,在社会规范和法律权利上拥有完全的平等。”
王汝玉是王浩的儿子,就是第一次北伐期间在市井中倾力为震北军造势那个小童生。曹振眼前闪过一个清秀的身影,如果把朱标统治的南方和朱棣统治的北方在年青一代的才华与能力方面做一个对比的话,曹振知道南北战争没开始之前,南方已经彻底的输了。黄子澄设计杀死了一个伯文渊。却引发了千百个年青人的觉醒。伯文渊不敢说的话,没想到的东西,他们全想到了,并且从各个角度上充实着伯文渊的平等理论。在这样一群生力军面前,死抱等级和天命的朝廷,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武兄,难道咱们真拿这个乱局没办法么”?靖海公曹振焦急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台前,拉开窗子。泉州城的春色热闹非凡,带着花香的清风和街头马车快速行驶的喧闹声一起扑面而来。
“也许我们现在只能等,等一个契机。”武安国走到曹振身后,望着远处街头的喧闹人群,笑着回答。泉州城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往日的繁荣,头上没有贪官污吏压榨的百姓释放了最大的能量。以武安国为首领的东南三省爵士会成立后,对一些苛捐杂税都进行了精简,并取缔地各级官府自行制订收税和设卡的权力。受到鼓励的小商人们又开始活跃起来,利用贷来或凑来的资金往来贩货,积累着财产和生活的希望。
武安国知道朱允文为什么拖延,也知道他在等什么。在这个朝代滚打了近三十年,在不同的野心家和阴谋家的眼皮下挣扎求存,一点一点播种着自己的理想,一点一点护着理想生根,长大。人生经历使武安国已经失去了当年的激情,取而代之的是冷静,洞悉人情冷暖后的冷静。这些天,在曹振写信敦促朱允文尽快兑现承诺的同时,武安国也在兑现着自己当年的承诺。与曹振不同,武安国非但对建文皇帝的政治眼光不报任何希望,甚至对自己的朋友兼学生朱棣的政治智慧也没报任何希望。经历过的历史中,共同患难的君臣为了一点嫌隙自相残杀的例子太多了,他不得不保持清醒。经过慎重谋划,一伙人悄悄地被他派了出去,奔向北平、大同、临洮、长沙。如果眼前这个分裂局面是因为武安国而起的话,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矛盾解决的希望。他不相信,这个时代的英国人没有受任何外界因素影响,经历了类似的战争后可以走向立宪,而偏偏中国有了这么强大的工业化基础却非要在圣人,明君,贪官,昏主的循环中永远画圈。
朱允文的确不是在无目的的拖延时间,他在等,等燕王朱棣犯错误的机会。现在曹振不敢轻易对他用兵,建文皇帝对父亲当年的几个老臣看得很准。如果曹振带领水师北上,首先死在水师炮火下的将是曹振当年的伙伴,方明谦、杨振羽等人。况且曹振的水师即使冲入了京城,也无法号令诸侯。朱允文敢保证,自己头天从皇位上被曹振拉下来,第二天就会有人起兵讨逆,通过对曹振的武力打击取得占有皇位的合法性。只有坐到了龙椅上,才知道这个位置的诱惑有多大。朱允文不会将手中的权力就这样轻易的交出去,卓敬那个大力反贪,放弃大部分皇权与民,然后做永世帝王的主意,他只打算听一半。剩下朱棣绝对不会满意权力被强行分割,来自朝庭方面的威胁一旦解除,他与布政使郭璞之间的冲突就在所难免。到那时,朝廷就可以让全国百姓看清楚所谓平等和分权的真相,再次兴兵北伐平叛。
“身为人君,出口成宪。陛下当日不肯与燕王一决死战,今日又不肯践约,恐怕将来难塞天下悠悠之口”。御书房,侍讲博士方孝儒苦口婆心地劝谏。这话他已经说过多次了,每一次都惹得皇帝一脸不快。在方孝儒眼里,作为皇帝不讲信誉,就无法给群臣做出表率。而作为臣子的,就可以欺上瞒下,将各项政令和百姓福祉糊弄了事。这些都是昏君的所为,建文皇帝不该这样做。正确的选择有两个,要么与北方一战,纵使败了,身死社稷亦能留下千秋美名,要么就实现自己的诺言立宪分权,这样不声不响地拖着,非但无济于事,反而让天下人耻笑。
建文皇帝摇摇头,没有搭理满脸愁容的方孝儒。奉朝廷号令的地区只剩下京师和四个行省。需要披阅地奏折可比原来少多了。轻闲下来地允文猛然明白,像方孝儒这样的诤臣,留在内阁里只能用来装点门面。如果不是看中他在儒林中的号召力,在解除周崇文等人职务时,建文皇帝就将方孝儒一同罢免了,省得天天看他这幅学究嘴脸。
“陛下,臣,臣请陛下三思”。方孝儒躬身施礼,不达到目的誓不甘休。
“好了,希古。难道你冒着雨进宫,就为地是和朕说这些话的吗”?朱允文不耐烦地打断了方孝儒的进言。希古是方孝儒的表字。作为弟子,建文皇帝这么称呼老师的名字,听亲切,却有失君臣之礼。
“臣,臣请陛下即日招集各方诸侯入京立宪,不要再拖延”。
“希古,你不懂……”,建文皇帝推开面前奏折站了起来,走到了发了黑的如画江山图上。立宪,立宪后他如何向祖宗交待。像方孝儒这种有名望的学究,立宪后还可以号召一批信徒在爵士会,也就是北平提出的护民院中呼风唤雨,而作为帝王,他将除了一个头衔外,一无所有。
如画江山,西边的蓝玉已经吞并了吐鲁番和鞑靼土默特(今新疆一部和青海),马上大明西凉自治州就要以恩人的姿态囊括吐鲁番、土默特、亦力巴里和叶尔去羌(今南疆),成为第二个北方六省。西边的蜀王得到云南沐家和当地士绅的支持,派兵进驻了朵甘宣慰司。云南的沐家吞并了乌司藏(西藏),眼下大军正在恒河流域纵横。立国以来,大明朝的疆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大,就这样放弃对它的控制,难道不可惜么?
御书房的气氛有些异常,方孝儒先是听见皇帝叫自己地号,接下来又见朱允文对着地图沉默不语,担心的叫了一声:“皇上……”!作为皇帝的老师,看到年青的皇帝这样为难,他心里也很愧疚。
“老师,你回去吧,雨大,路上小心”!朱允文抚摩着如画江山,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哽咽。
“皇上”!帝师方孝儒又叫一声,语气中充满感动。刚想安慰弟子几句,又听到皇帝说道:“回去吧,朕不能立宪。否则将来无法去见父皇与太祖。你不要逼朕。如果局势最终无法控制,天要亡我,朕保证听从你的,以死护社稷,绝不再退缩”!
“喀嚓”!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劈下,将君臣的对话湮没在雷雨声内。玻璃窗内,人影晃动,侍讲博士方孝儒仿佛说了些什么,然后跪到了地上。建文皇帝走了过来,双手将他搀起,两个人泪眼相对,身侧是那幅如画江山。
肆虐的暴雨,打得落花满地。宽阔的京师街道上,此时已经不见一个人影。临街的店铺户户关门,显得市面更加萧条。这种暴雨天,店铺开张也赚不到几个钱。朝廷控制地区和北方六省还在继续对峙,北方的货运不过来,两江的货物运不出去。皇上没钱了,可以抄大臣的家,平头百姓抄谁去?生意没法做了,税却还是照样要交。否则那些收税的官吏们发起疯来,肯定折腾你个倾家荡产。
“熬吧,快变天了”。紧闭的屋子中有人叹息。
“熬吧,该变天了”,风雨后有人在祷告。
一乘马车穿过雨幕,停在了户部尚书卓敬府门口。下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未经门房通报就走了进去,看来是户部尚书卓敬府上的常客。
“东里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户部尚书卓敬正在捧着一份报纸解闷,听到仆人汇报,倒拖着鞋子迎到屋檐下。
“这种天气,自然是上下风”。翰林院编修杨士奇打了个哈哈,收起雨伞走上台阶。
“书房坐,书房坐”,户部尚书卓敬引着杨士奇穿过回廊。来到二人平时谈诗论词的地点。吩咐仆人准备了香茶,与挚友对坐品味。
大雨天,杨士奇不是来找自己品茶的,这一点卓敬很明白。对方不说。他也不问,抱着一杯碧螺静看世间风雨,仿佛风雨中有无尽地景色可供玩味。
“好大的雨”!翰林院编修杨士奇望着窗外说道。
“是啊,好大”。卓敬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炯炯有神双目从雨中收回来对正杨士奇,仿佛要把他给看透。
杨士奇被好朋友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卓敬的目光,一边低头品茶,一边说道:“先帝云,国家养士二十年,只得一卓敬。我想请问卓兄一句。兄台可知风雨何时来,何时止。”
“该来时来,该止时自然就卡了。这是天下大势,岂是人力能强行扭转的”。卓敬吹了口茶叶,淡淡地答道。
“可知何处可避”。杨士奇说话地声音给人感觉就像在参禅,伴着一缕缕茶香和漫天风雨。
“我看兄台不是想避雨,而是想找一股好风,借力直上青云吧”!卓敬脸色突然绽放出一抹笑意,目光直透杨士奇心底。
杨士奇被他看得大吃一惊,手微抖,晃了两次才稳住心神,苦笑着分辨道:“卓兄何必拿小弟开玩笑,我辈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就非得困死在这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