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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朱棣挥了挥手,语气瞬间转为正常:“你下去吧,到内库那领一百个金币,算你这次的车马费用。注意保守秘密,不要让人知道”。
“是,属性誓死守密。”信使躬了躬身,倒退着走了出去。与燕王只相处了一会儿功夫,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脊背。“何苦呢,伴君如伴虎。博得一世富贵,也容易送掉小命儿。自己好好的不跟着郭大人,偏偏跟燕王身后。一念之差。咳……?”
郭矮子并不矮,虽然好友们习惯戏称其矮子。特别是见识和手段,当世少有人能在其右。可惜这人最终走到了自己的对立面。燕王踱着步,在房间中慢慢思考对策。晋王这个答复并不算新鲜。在此之前,北平春秋上已经提出了这个口号,“不立完,血战到底”,还有一群年青军官在声明下面签了字。不用想,朱棣也知道这些军官身后站着谁。虽然和郭璞等人一直保持着团结奋作,但两派争执已经紧锣密鼓。不到万不得已,朱棣不想流血,一旦内部打起来,自卫军肯定大伤元气,反而给朝廷留下了机会。但让郭璞等人知难而放弃平等诉求,也不容易。毕竟眼下天下群雄打的都是这个旗号。无论他们是否真心。
“难!”燕王朱棣眉头紧锁,拿不定主意。自从朝廷采取守势后,自卫军就没和讨逆军打过一场像样的战役。分界线上,双方之间零星交火时有发生,但那都是试探性交火。彼此寻找对方破绽的试探。耿炳文不敢北上,自卫军内部矛盾重重,无力南下。只能维持着一个不尴不尬的局面。
晋王要护宪。如果自己和允文都被推翻了,他就顺理成章成为立宪皇帝了。好一个如意算盘。恐怕他这一闹,南边的蜀王,湘王,和西北的蓝玉都会响应吧。武安国呢,他和曹振想做什么?把爵士会分为两级了,改名叫国士院和平民院,什么意思?自己的实力,诸侯的作为,武安国和曹振的新鲜举措,一件件徘徊在朱棣脑海,让他心情烦躁。
“王爷好像很愁啊,能不能让小僧帮忙参详参详。”门口响起一声不明不阳的问候,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不用抬头,朱棣也知道谁来了,如果此人算天下第二厚脸皮,还真没人敢当第一。将燕王卖给了靖远军,过后却像没事人一样,三天两头往朱棣的临时居所里跑。这事儿全天下除了他姚光孝,没人好意思这么干。
“大师前来,不知道是来帮我看风水,还是看数?”燕王朱棣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姚广孝私下发起的造神运动曾径蒙蔽了一批军官,但随着北平的《平等宣言》发布,燕王的天命论越来越没市场,这让朱棣对他十分失望。
“看时局。”姚广孝嘻嘻哈哈地凑上前,顺手抓起书架上的一支毛笔,擎在于里,遥遥地指点江山。
“行了,大师。看完了时局,然后再卖我一次,不知道这次大师准备把我卖给谁啊!”
听了此言,姚广孝脸皮再厚,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红。声音转低,有气无力的强辩道:“殿下,小僧几曾卖过殿下,那次是敌人凑巧,小僧策划失误。殿下怎能和他人一样怀疑小僧的忠贞。不信您可以修书给李增枝,他如果回信说内奸是我,小僧立刻自尽在殿下面前”!
“行了,李增枝出了家,不问世事。可比你这个口念佛经,眼睛却死盯着滚滚红尘的花和尚高尚得多。两军之间的旧事,他当然不会说。”燕王朱棣冷笑一声,打断了姚和尚的辩解,口气慢慢转硬,“当年曹袁相争,巍武帝也将通敌密信全部焚了,永不追究。可日后有人不知道好
屋子内的气氛登时凝重,燕王朱棣满脸阴云,目光如电。姚广孝不再敢说笑,伸出僧袍,不住地擦光头上的冷汗。后退几步,躲到廊柱的阴影里,声音犹如鬼魅低吟:“小僧怎敢对燕王不忠,燕王的前途,即是我佛的前途。支持了郭大人,小僧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明白就好。”燕王朱棣转回自己的座位上,危襟正座。“说吧,你给孤王带来了什么
有些人,天生喜欢当奴才。给他些好哦啊,反而会失去他的忠心,认为你没威慑力。姚广孝显然就是这种人,见燕王在位置上坐好了,轻手轻脚从柱子后的阴影里走出来,在桌案前恭恭敬敬站直了,低声说道:“小僧有一计策,却不知主上下不下得这份狠心……”
燕王朱棣长身而起。抬手,利剑出鞘,寒光四射,姚广孝的秃头和三角眼都映在剑身上,说不出的阴冷。“王者乃取人之道,若无法收其心,不若先收了他的尸体……”
“喀嚓”,半空中响起一个焦雷,闪电照亮燕王朱棣阴森的双眼。
帝王的字典里没有“妥协”一词,千余年的历史表明,妥协,即意味着软弱。对敌手的软弱,就是不珍惜自己和追随者的性命。
看着姚广孝留下的玉珏,燕王朱棣清醒的意识到布政使郭璞错在了哪里。他为保孤城,提出《平等宣言》没有错,为了争取诸侯支持,首倡《立宪与分权》也没有错,他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在自己身体康复后,毫无戒心的将北六省的最高权力交回来。
“如果郭璞不肯将北六省的最高权力交出来,姚大师会来么?”燕王朱棣扪心自问,答案很清楚,不会!
姚广孝这种人是不折不扣的投机者,依附在某个强者身上,出卖自己的阴谋和才智,从而名垂史册,是他们人生的唯一目标。这种人,在和平时代无出头之日,乱世才是他们的最佳生存场所。他们喜欢乱世,喜欢流血,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出售他们过人的智慧。至于有多少白骨成就了他们的智者之名,他们不会考虑。因为他们是精英,而那些倒下的都是他们成为精英道路上天经地义的牺牲品。偏偏历史上写满了对这种人的赞歌,无论他们择主而待还是择主而噬,都描述成“善于聪明机变。”
自己必须尽快有所行动,否则这位姚大师肯定会掉转枪口。不但是姚广孝,还有这些天来向自己表示忠心的大部分军官,北六省的大部分官员,还有那些财团首脑,他们也会拂衣而去,寻找更适合的英主。
燕王朱棣不是蛮干之人,他知道此刻自己手中的实力有多强。北方六省。死心塌地拥护他燕王夺取皇帝宝座者和真心真意希望支持平等制宪的人,差不多势均力敌。更多的人和利益团伙在观望,在等待,在选择投资对象。
北方六省的政局,就像这窗外的风云,在最黑最深的地方,酝酿着闪电与风暴。
在内心深处,燕王朱棣理解郭璞等人的平等诉求。明白吴思焓等人提出的政治契约观念。甚至完全同意武安国当年所说的“制度强于明君和清官”观点。这些曾经是支持北方六省与朝廷对峙的支柱。燕王朱棣在六省这么多年,目睹了社会整个变化过程。怎会看不清楚其中关窍。但是,他是燕王。是朱元璋的儿子。更进一步的说,切切实实的利益争夺面前。只有手段的恰当与失误,没有道理的正确与错误可讲。
不止是他燕王一个人的利益。而是一群人,几个集团的共同利益。
姚广孝这样的“精英”集团反对平等,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生来比别人高贵。
大部分官员不支持平等。因为吴思焓提出的的制宪与分权,颠覆了原来的负责与监督办法,将原来的从上到下,层层监督。变成了从下到上,层层选择。这严重侵犯了他们的权益。
很多财国不支持平等,因为那意味着血汗工厂和奴隶贸易失去了合法性,虽然暂时还没有人要求恢复北平新政初始年代的八小时工作制和工人夜校,但《平等宣言》为这些东西提供了理论依据。
在朝廷大军压境时,众人可以抛弃各自的主张一致对外,眼下朝廷的军队已经对北方六省构不成威胁,所以矛盾都露出了水面。
一个月前,矛盾双方在报纸上已经开始交火,理论上,支持平等一派大占优势。没有人喜欢做奴隶,虽然很多人都希望自己拥有绝对的权力,可以随意支配他人的财富和生命。但没有人愿意自己处于被支配地位。仅此一点,已经让平等的支持者们在报纸上的论战中处于不败之地。
但最终的较量在军队。谁掌握了军队。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即使无法说明对方,总可以用火铳将对方从肉体到精神一起消灭掉。这一点上,燕王朱棣有郭璞更清醒的头脑。
先用计谋和铁腕手段将郭璞等倡导平等的官方人物一网打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军队,然后在北方六省将天将授华夏于燕王的理论造足,接着挥师南进,驱逐允文,取得帝位。然后扫平诸侯,一统天下。
这是一条血路,但可以成就一代绝世帝王。为子孙后代博取万世基业。至于身后的血,时间可以将它洗涤干净,谎言可以将罪恶遮住。几百年后,人们只会看到帝王的魄力与英雄身上的光芒。
姚广孝留下的玉珏在朱棣眼前晃动,“殿下,是做决断的时候了。”大将军陈亨的谏言在朱棣耳畔回荡。不远处的校场内,传来朵颜三卫震天的喊杀声,这些蒙古骑兵在陈亨的监督下正冒着大雨进行操练。
“调林风火和王浩到前线换防。将张正心的近卫师派到紫荆关一带防备威北军与朝廷勾结,这样就可以分散开郭璞的支持者。然后借商议起兵护宪之机动手。朵颜三卫可用,陈亨、李尧和王正浩这些老部将可用,几个儿子都可以带兵……”一个看似妥善的计划慢慢在燕王朱棣脑海里形成。
“砰”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火铳射击响,“砰,砰”接着又是两声。手一哆嗦,燕王朱棣的笔掉到了书案上。
“谁在胡闹!”朱棣狂怒的喊,一颗心紧张得简直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脑子里传来阵阵晕眩的感觉。
“是王妃,她在后花园练习射击。”门口的侍卫战战兢兢的回答。
原来是蝶儿,朱棣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侧妃陈青黛是天津商团大股东陈星的女儿,还是烈性炸药“乌金霜”的发明者。朱棣想起这个自己当年擅做主张选择的妃子,心里就感到一阵温暖。年少时的种种往事一并涌上心头,北伐、军中遇到蝶儿,对了,还有细管火枪,那种价格昂贵但射程甚远的宝贝。如果调一批过来装备卫队,解决郭璞等人的计划就又多了一些把握。放下笔,他将写好的手令揣进了贴身衣袋,披上件油布雨衣,走进了后院。
王妃陈青黛站在后花园凉亭里,面前五十米左右摆着一溜儿陶瓷罐头瓶子。两个侍女用手帕塞住耳朵,将两把装满弹药的火铳轮流放在王妃身侧。陈青黛将一支三眼火铳的子弹打光,扔下空铳。蹲身捡起另一把,边站直身躯,边迅速射击。大部分子弹打进了院墙,只有一两个陶罐应声碎裂。显然,王妃的枪法不怎么样。
燕王朱棣轻手轻脚走到妻子身侧。托住她的手臂。
“端稳了再打,在扣去扳机的瞬间手不能抖。铳口对正目标,用这里瞄准。小蝶,你退步了!”朱棣笑着指导,两个侍女彼此对看一眼,抓起雨衣,蹑手蹑脚走向远处的池塘。
“王爷,你来了,姚大师走了吗?”王妃回过头,低声询问,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忧伤。
燕王朱棣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在妻子的眼角,他已经看到了鱼尾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自己这次受伤,更让青黛多添了几根白发。今后的戎马生涯,不知还要让妻子担多少心。一股帝王不该有的柔情让朱棣心软,掀掉雨衣,轻轻的扳住妻子的肩膀,将其拥入自己怀中,抚摩着青黛的头发,柔声回答:“走了,又让你担心了,是不是。”
“王爷,让孩子们看见?”陈青黛在朱棣的怀里挣扎了几下,头轻轻的贴到了丈夫的宽阔的胸膛上。
“孩子们都大了,不会再来打扰我们。”朱棣笑着拍了拍妻子的脊背,低声安慰:“能不流血,我尽力少流血就是,郭璞是聪明人。”
怀中的脊背瞬间绷紧,瞬间又柔弱无骨。胸口处传来一阵湿热。耳畔传来的声音亦有些哽咽:“王爷,我怕。”
“没事,你知道这些日子咱们的行辕中来了多少人,他们都是什么身份。”朱棣轻声点出了自己一方的实力,告诉妻子没有这些人的支持,他不会轻举妄动。
“我知道,你是英雄,做什么事情我不阻拦你。但是……”陈青黛的声音顿了顿,她不知道如何表达才不会让丈夫误解自己的意思。作为丈夫的妻子和孩子的母亲,她没有选择余地。她要和丈夫并肩站在一起。但内心深处,却为朱棣的作为越来越感到不安。仿佛看着他与自己心目中那个英雄越差越大,在血路上越行越远。
当年马皇后撒手而去,也是同样的伤心吧。陈青黛难过的想。
“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