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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被陈星颤抖着手打开,里边是一叠宝钞。陈青岩吃惊的看着父亲将宝钞取出来。一张张的摆在书案上,仿佛这些已经作废了的宝钞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这是当年移民时官府给的宝钞。被武侯用银子买走了。后来陈家做烟花东山再起。父亲又用银子将宝钞赎了回来。陈青岩听姐姐青黛说起过宝钞的故事,那次移民,每一张宝钞都代表着一条人命。如果不是武安国及时用现银兑换了宝钞。陈家老小可能就永远倒在北平的寒风里。
“爹,这些宝钞,你又想当年的事了。”陈青岩叹了口气,话语里充满了对父亲的同情与理解。如今恩人武公和姐夫朱棣成了对立面。作为天津商团的领袖,陈星的确很难做出抉择。
“是啊。当年如果没有你武伯伯,咱们一家就没命了。”陈星忧郁的说了一句。随后补充道:“爹当年曾经立誓,此生武公差我风里火里,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为当年的誓言难过。做生意的人讲究信誉,说出的话轻易不会反悔。陈青岩理解的点头,低声问道:“武伯伯这次来天津,跟您提要求了吗?”
“没有,”陈星摇摇头,从儿子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狡猾的味道。武安国没提要求,陈星自然可以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这是一条很好的逃避理由。苦笑了一声。陈星又摇了摇头。低声问道:“青岩。你知道爹为什么不帮武公吗?”
“为了姐姐和生意呗。那还用问?”陈青岩利落的答了一句,如今他也是商团的重要人物,这点小问题,难不倒他。眼下对陈家最有利的事情,就是两不帮忙,等到武安国与朱棣之间的明争暗斗见了分晓,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不全是如此啊。”陈星茫然的叹息道。沉重的呼吸将桌子上的宝钞吹落了一地。“爹不帮武公。其实也是因为武公从来不提什么要求,他这个清高的样子,怎能成大事。自古以来成大事的,那一个不是心黑手狠。他可以无欲无求。跟着他的人怎能无欲无求。这么多年了,哪怕他要做皇帝,等高一呼,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去响应他。可他,哎!”
“姐夫和武伯伯毕竟有师徒之谊,况且武伯伯对姐夫还有救命之恩。所以即使两人翻了脸,武伯伯也没性命之忧。”陈青岩一边收拾地上的宝钞,一边安慰父亲。虽然内心倾向立宪派的主张,但武安国的确不是个好领袖。跟着他只会送命。不会有好结果。想到这些,陈青岩也叹了口气,那些发黄的宝钞随着他的叹息在地面上跳跃,暗红色的印记来回飘动。
“哎”,椅子上的叹息声让陈青岩听了心向下沉,仿佛是承受着什么重压般,父亲的话音低而晦涩,“真是这样就好了,前几天燕子的部将从咱们买了一批”乌金霜“,我今天查验回文,发现收货的不是燕王麾下那个军需官,而是个没听说过的名字。”
“乌金霜”,陈青岩听到自家生产的这种独门炸药的名字,大吃一惊,手中的宝钞顿了顿,一张线飘落满地。
半夜,大沙河南岩,一伙士兵打扮的人护卫着两架马车,行色匆匆的从南方赶来。带队的长官是个急性子,在马背上连声的催促伙计加快脚步。掏出夜光手钟,焦急的计算着时间。
道路两边的农田里没有人,青油油的小麦已经长到尺把高。很快就要灌浆。受过战火洗礼的土地更肥沃。从农田里受惊冲出的鸟雀身上,就能看出丰收的影子。今年春夏多雨,庄稼长势好,鸟雀也吃得肥墩墩的。听见人声,才飞起几步来。就懒懒的扎进草丛。继续自己的美梦去了。
“你们几个,前方五里,警戒,如果有人赶夜路,立刻拿下。”带队的军官用蒙古话恶狠狠的吩咐。几个朵颜武士答应一声,跨马远去,马蹄铁在桥面上打出一连串火星。在这样宁静的夜里。马蹄声格外清晰。
“你们几个,赶快动手,凌晨之前一定将这里收拾干净,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军官布置好警戒线后,对几个心腹工兵叮嘱。
“是,长官。”小工兵头目答应一声,组织人手从马车上卸下几个大箱子,小心翼翼的抬上引桥,用绳子和器械吊着,慢慢的安放在拱桥的涵洞中。大沙河石桥是一个多孔拱桥,引桥长而平坦。桥面高出河水两丈多。从圆滑的拱洞和整齐的石梁上,可以看出此桥在设计和建造的时候着实花费了一番心血。当年为了维修方便。建造者在桥侧面特意造出了石阶,现在这些石阶刚好给士兵们的工作提供了便利。
一个时辰后,马车上的箱子都安放到位,工兵们拉出一团绿色长线,借着桥面的藤萝掩护。将长线隐蔽的拉向岸边芦苇丛,为防止进水导致意外,每隔数米,工兵就在泥滩上竖起一个小木架。将长线架起来。然后再用芦苇掩饰好。
干完活,又仔细的检查了两遍。工兵头目跑到军官面前,立正敬礼。“报告长官,施工完毕。”
“没问题么,你确保万无一失。”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军官低声询问。
“没问题,南北两侧的第三个拱洞都放了乌金霜,只要有一个爆炸。这座桥都得完蛋,两根快速导火线已经拉到了指定位置,没人会发现。按长官吩咐,从点火到爆炸不会超过两分钟。”工兵班长认真的回答。回头扫了一眼石桥,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这么多乌金霜,甭说这石桥,就是长城也能炸塌。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好好一座桥,为了一次演习,真炸了不可惜么?并且点导火索的人离爆炸点那么近。根本不是个安全距离。
带队的军官仔细观察了一遍。看样子对工兵们的作业很满意,笑着拍拍工兵班长的肩膀,表扬道:“有一手,带着你的弟兄们去洗洗脸吧,咱们明天还有别的演习呢。”
“是,长官,”工兵班长憨厚的笑了笑,招呼几个部下走上了河滩,捧起河水洒到了脸上。
猛然,他在河水的倒影里看到了一把马刀,借着月色劈了下来。
月色突然一暗,几个工兵同时倒在了河边的泥滩上。杀人的武士拖起工兵们还带着体温的尸体。快步向远处一个泥坑走去。
鲜血在泥滩上画着一道道黑色的轨迹,被上涨的河水一浸。瞬间淡去了。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慢慢消弭在冷冷的风中。
东方渐渐发白,石桥上又恢复了平静。昨夜的士兵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河水哗哗的从桥下淌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依旧向东流去。
距离石桥远远的几个土丘后,不时飞起几只野鸟,早起的庄户人家看到了,纳闷的看看,无暇关注这些变化。埋头扎进了自家的田地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的,的,的”清脆的木鱼声在军帐中响起,大师姚广孝一手数着念珠,随着木鱼声念颂佛经,满脸慈悲。
“大师,我们可以走了吗?”几个军营恭恭敬敬的走到姚广孝身后,低声询问。
回过头,姚广孝的目光刀锋一般从帐篷里众人脸上扫过,口中佛经唱颂声止,顺着这个语调,轻描淡写的说道:“当然可以,在洒家身边呆着干什么,早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有个风吹草动的,给弄得措手不及。”
众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变,都是经历过沙场的人。心里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姚广孝口中的“准备”二字,如蘸血写就,让人不忍再闻。是要准备,如果陈亨能在半路上谋害了武安国。自卫军中间肯定有一大批人不肯善罢甘休。下去准备,则是磨刀霍霍,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将亲武系将领的反抗风潮扼杀在萌芽状态。
想到几天后,不知多少昔日的好友会倒在自己的屠刀下。有些人后悔不己。但名字已经签在计划书上,如果此番刺杀不成功。众人的前途也从此毁掉,弄不好甚至要丢掉性命。
几个将领彼此对望,眼神中都露出几分无奈。躬了躬身,倒退着走出了陈亨的大帐。眼下虽然姚广孝没有什么官职,可大伙都明白,如果燕王被皇袍加身,此人就是将来的赵普,半本佛经忽悠天下,所有人的升迁恐怕都得与这个三角眼和尚点点头才能通过。
听到众人离开,姚广孝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他仿佛看到了燕王惊愕的表情。也仿佛看到了享用不尽的富贵向自己招手。
“到时候,我就坚决不在朝中做官,而是以帝王之师的身份隐居在寺庙里。这样既掌握了权力。又可以博得美名。我教也可以光大……”他虔诚的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尊如来,宝相庄严,仿佛在俯视着脚下弥弥众生。
“来人,擂鼓聚将。”讨逆军大营。老帅耿柄文猛然睁开双眼,大声命令。
雷鸣般的战鼓声在大营中响起,各路将领闻听鼓声,从各自的营帐中飞奔而来。三鼓之后,帅帐中已经站满了武将。
耿柄文满意的点点头,讨逆军前一阶段虽然战败,但还没有垮。就凭刚才将军们汇集的速度来看,这支军队还保持着老安东军的素质。看看众人已经到齐。耿柄文挥挥手,几个参谋将一张巨大的地图铺开在帅帐中间的大圆桌上。
诸将领一同围绕到了圆桌边。圆桌会议本是震北军的传统,李景隆被调回京城后,耿柄文在军队中也推行了震北军这一套做法。通过圆桌征集大家的意见,同时也利用圆桌凝聚武将们的忠诚。
“我刚才接到线报。武安国不日即将抵达真定。为此,我决定。”一向从谏如流的耿柄文今天出人预料,会议刚刚开始,没经讨论,即下达的作战部属。“我军兵分两路,分头准备。一路以平安将军为主将,在武城准备,寻找机会重插真定。另一路,我亲自带队。沿临清方向插往高邑,在真定府与平安将军汇合。与北军决一死战。”
“元帅,这,北军现在士气正高?”将军何兴霸迷惑的问。他的问话代表了很多讨逆军将领的疑虑。所有人抬起头,目光聚集在耿柄文脸上。
“一个坚持平等的人,和一个想篡位为帝的人,能搅在一起吗?”老将耿柄文冷笑道。目光中充满对敌手的蔑视。“大伙立刻回去准备,这两天如果发现北方有异常举动,我们马上出击。一战解决胜负。还大明百姓个清平世界!”
“张京,届时你部从武城出发,作为先锋,强攻董家庙,然后向东转,插到冀州方向,那里是朱棣麾下张玉和郭璞麾下的林风火将军势的交叉点。他们一旦发生内乱,彼此互相怀疑,不会组织起有效防御。占领冀州后,就地组织防守,等待大部队汇合!”
“是。”被唤做张京的将领接过令箭,转身出帐,一会,帐外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耿忠,你带忠武师从丘县向鸡侧迂回,造成我军准备攻击广平的假相,不要与敌过多接触。以调动守军,吸引注意力为目的。”耿柄文用笔在地图上画了一道,指出了自己手下将领的行军路线和作战目的。
“明白。”小个子耿忠领命而去。
“何兴霸,你部执行穿插任务,待耿忠调动敌军后,闪击广平,将大名府的军队分隔开,就地吃掉……”
“是!”
……
武将们按照耿柄文部属,接过令旗,陆续奔出帅帐。老将军耿柄文的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条红线。随着帅帐中的将领数量的减少,红线慢慢形成一个绳索。向北方六省首脑居住的真定套去。
时隔多年,上天给了老将耿柄文又一次将敌军拖垮,并逐一击溃的机会。老将军不敢独战其功。这个拖字战术出自黄子澄。虽然不喜欢黄子澄的为人。耿柄文在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黄子澄这手拖延战术玩得高明,“北方六省不会团结一心,朝廷的压力一去,他们必然为了彼此的利益互相残杀。”从这几天传回来的情报分析,黄子澄当初也预见没有一点儿错误。没有长幼尊卑的秩序约束,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争斗足以让六省新政自己倒下。
马蹄敲碎夏日的宁静,田地里,农夫们茫然的看着军队一拨拨从眼前开过。又要打仗了。有人低声叹息,这老天,难道就不能让人少流些血么?
千里之外,一队打着晋军旗号的队伍迅速向尉州靠拢,那里是靠近新政老巢北平的地方,越过美屿所即可到达怀来境风。晋王麾下大将林心武跨在马背上,不断催促士兵加快脚步。“走快点儿,走快点儿,误了晋王的大事,你们这辈子就会永远休息!”
“报……”一声紧急报告声从队伍的后边响起,烟尘过处,几匹快马飞驰而至,将一份火漆了的手谕交到了林心武的手里。马背上的信使边喘息边喊,“晋王府将令,着将军一切按手谕上行事!”
“知道了,请王爷放心,”片刻后,林心武在马背上还礼,目送信使远去。信封口的火漆已经被拆开,雪白的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