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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压压的高丽军尽量保持每个小队之间的距离,这是女直诸部用生命给高丽人换来的经验。队伍分散开,才能有效回避火炮的轰击,只要活着冲进对手的行列中,火铳加刺刀的威力在近距离绝对不如长枪。
震北军的火炮开始自由射击,炮弹落下之处,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弹坑宛如地狱入口。高丽稍加躲避,即穿过浓烟前冲,有人顺手给受伤的同伴一刀,了结他们的痛苦。前进者眼神中,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反正退亦是死,不如直接冲过去,与对手同归于尽。有高丽士兵在躲避间发现,仆倒在地上可以躲过大部分爆裂的弹片,很快,这个血染的经验就在战场上传开,一股股高丽士兵仆倒,爬起,再仆倒,缓缓的进入震北军骑步兵的射程。
这次震北军没有把战车用铁链相连,而是把几部战车一组,编成利于进攻的人字形编队,火枪手在车后,随着战车的前进,缓缓前行。在每辆车的侧翼,一个个衣衫褴褛但士气高昂的归队者,手握着各色兵刃,充当护卫。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火炮停止了射击,这次,震北军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在高丽人的队伍中间直接制造无人地带。前几天的战斗总结中,张正武汇报,如果再来一次密集射击,震北军将没有多余的炮弹攻打辽阳城。后勤虽然畅通,但供应明显满足不了消耗。
被火炮轰鸣震得一直在颤抖的大地瞬间恢复了寂静,风声在这片宁静中显得分外清晰,在所有人耳朵里,这突然出现的风声如同鬼哭般恐怖。刹那间,宁静就被爆豆般的火铳声打碎,高丽人冲锋发出的呐喊也雷鸣般响起。
潮水一般的高丽人冲了上来,前仆后继;震北军火枪手几乎都能看见对方倒下时身躯被打出的伤口。在统一的军鼓指挥下,战车同步前进。两支相向前进的部队撞到了一起,几乎整个辽东大地都听到了这沉闷撞击声,热血飞溅。
战车巨大的前面板上,挂满了一具具尸体。未断气的高丽人不甘心的在上面做着徒劳的挣扎,四肢挥舞。震北军齐步向前,在生死关头,没有人会怜悯自己的对手。血如流水,命似尘埃。
在付出了无数生命为代价后,有精明的高丽战士避开了战车的正面撞击,冲向了战车之间的缝隙。缝隙中的面孔他们似曾相识,那是前几天见了他们只会抱着头蹲在地上的战俘。凭着残留的淫威,高丽战士冲向了自己以前的奴隶,那里,应该是整个车阵的薄弱环节,应该能撕开缺口。
几乎所有高丽战士都认准了这一点,一队队士兵不顾火铳的攒射,高举钢刀,向刚刚加入震北军的大明战士冲去。弓箭手也趁机从盾牌后把箭射向半空,带着风声,利箭如雨般打在没有太多防卫甲胄的大明战士身上。
“得手”,冲在最前的高丽人心中一阵狂喜,几步窜到了对手跟前。他们几乎预见了对手抱头鼠窜的样子。然而,他们错了,这个错误葬送了他们的生命。昔日懦弱的奴隶推开同伴的遗体,迎面扑了过来,一抬手,刀光从高丽人的胸前划过,血带着人头飞出老远。
一个大明战士被高丽人用刀砍倒,在倒地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对手的双腿,他的同伴顺势用女真大剑拍碎了高丽人的胸骨。
一个大明士兵被对手刺中,他一个前仆,扑入了高丽人的怀中,刀尖从两人的后背同时露了出来。
他们的确曾经是奴隶,他们的确生命卑贱如野草,任何人可以随便将他们踏在脚下。但是,就在前几天,他们已经站了起来,挺直了自己的脊梁。从此,没有人再能让他们活着倒下。
几天前,震北军用自己宽阔的胸膛拥抱了这群兄弟,非但没有歧视他们,而且把他们单独编成了团队,派遣了骨干来组织他们,给他们讲解震北军那独特的军规。他们不但领到了军饷,而且后勤部门尽最大努力为他们提供了部分铠甲,登记了保险及保险收益人。这一切,让他们有了当以国士报之的念头。庆功宴上,他们这些被救回来的人居然和救他们的震北军士兵坐在了一起,平生第一次,得到了传说中的英雄,常茂、武安国的当面敬酒。那个身份高贵无比的燕王,居然也亲自端着酒杯,叫他们兄弟。当时,很多人都有重生的感觉,派来的军官制止了他们跪拜谢恩的冲动,军官告诉他们,这支队伍不行跪拜之礼,头顶苍天,脚踏大地,大家都是直立于其中,脊梁笔挺的人。
如果说高丽人的战斗力已经大部分被战车后的火枪兵剥夺的话,高丽人拼死一博的勇气就在白刃相交的瞬间被大明战士击溃。这群人根本不怕死,死亡对他们来说,几乎像一场盛宴,当身上插满了羽箭的大明战士挣扎着爬起来冲向对手的时候,和他放对的高丽士兵大叫一声,拔腿飞快的向后跑去,魔鬼,在被火铳射倒的瞬间,高丽士兵不甘心的想。
一个时辰过后, 随着一个个攻击点的崩溃,高丽步兵开始全线溃败,明知道后退有大河阻路,甚至没等退到河边就会被督战的军官正法,高丽士兵还是拼命的向后跑。宁愿淹死,也不愿死于这样的对手刀下。有的士兵被尸体绊倒,举起兵刃,跪在地上等待命运的安排。有人干脆躺进了死人堆中,把血抹在脸上装死。
崔浩站在火炮的射程之外,通过望远镜把这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叹了口气,他没有怪自己的士兵,遇上这样的对手,即使他自己站在阵前,也会肝胆俱裂。没人能阻挡这支队伍的脚步,他知道,自己的战争生涯彻底结束了。挥动帅旗,崔浩发出了自己最后的命令。一个号炮“砰”地窜向天空,划出一道浓烟。
河滩远处的树丛中,高丽骑兵呼喝着冲了出来,骑手在马上站直双腿,弓下腰,尽量减轻马的负担,如同无数道利箭,他们射向震北军的后队,炮兵聚集的地方。
朱棣轻轻的笑了笑,传出一道将令,几颗烟花在空中划出绚丽的彩雾,忍耐多时的常茂、徐增寿各领一部骑兵迎头向高丽人冲了过去,花花绿绿的迷彩军服如洪水般,席卷了高丽人的队伍,将他们分割,切碎。
大明战士把步兵战车上的尸体取下,把车轮下的残肢搬开,整齐队伍,继续向河滩前进,有士兵出队,把投降的高丽士兵收拢,命俘虏把受伤的高丽士兵抬到一边等待治疗。远处,溃退的高丽人在督战队的箭雨下慢慢找到了勇气,带队的下级军官收拢他们,又准备第二次对撞。
“告诉前面的步兵不要前进太快,高丽人和我们拉开距离,正好可以让火炮来攻击他们,通知张正武的炮兵尽量向有高丽战旗的地方开炮,把那些带队的军官炸死,剩下的士兵就不会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武安国看了看战局,调转马头来到朱棣的身边,低声建议。
朱棣迅速让传令兵传递武安国的建议,二人合作久了,配合很默契。两匹马站的地方是一个土坡,视线非常的好,这里可以清楚的判断整个战局。武安国拿起望远镜,看了看骑兵的方向,高丽骑兵在常茂等人的攻击下,节节败退。再看河边,炮火射程外,崔浩的帅旗依旧骄傲的伫立着,大量后备高丽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护卫在他身边。
打到这个份上,崔浩居然还这么镇定,武安国暗自佩服对手的沉着。不对,他心头忽然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崔浩保存了实力,他好像一直在等什么。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武安国转脸看向朱棣,正迎上朱棣看过来咨询的目光。
朱棣看见武安国望向他,眼中充满了疑虑,接着,他看见武安国眼中的疑虑变成了焦急,然后,他看见武安国从马蹬上站立起来,一跃而起,如一头苍鹰一样扑向自己。
战马承受不了武安国高空落下巨大的身躯,双腿一软,把二人掀到了地上。此刻,朱棣听到了张正心的惊呼,听到了士兵的怒吼,一股热热的东西,淌到他的脸上。
推开武安国沉重的身躯,他看见张正心带着近卫团旋风般的冲下土坡,把几个穿着归队明军服色的人砍翻,一个人在倒地前,射出了一个号炮,接着被迎面赶来愤怒的士兵剁成了肉酱。有刺客混到了归队士兵的队伍中要刺杀自己,朱棣马上判断出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低头打量武安国,那个黑铁塔般的大汉后背上插了四五枝弩箭,黑色的血液从后背汩汩而出。
“武兄!”朱棣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年来,这是武安国第二次舍命相救。张口,朱棣向武安国背上的弩箭咬去。
一只宽厚的大手托住了朱棣的头,武安国把费力的翻动身体,躲开了。“箭上有毒,叫镇耀来,我的铠甲结实,一时死不了,你不能乱,稳住队伍,崔浩很快就会发动最后一击了,三军不可无帅。”
“扶我起来,告诉大家我受了轻伤”,武安国看着将士纷纷向自己围拢,向赶回来的张正心命令。
斥候团长王飞雨一夹马蹬,带着几个斥候从土坡上跑下,边跑边大声喊:“武将军有蛟皮宝铠护体,只受了轻伤,请军医营长镇耀,请军医营长镇耀”。土坡上的士兵一愣,立刻明白了王飞雨的用心,紧跟着大喊到“燕王没事,武侯爷只受了轻伤,武侯爷只受了轻伤”。随着他们的呼喊,武安国扶着张正心,缓缓的站起。
“即使我死了,战局未明之前,也别让我倒下”,武安国吩咐道,把身体向张正心的肩上靠了靠,黑血顺着张正心的身体,一股股流下,淌进脚下干旱的土地中。
朱棣抹了把脸,抓起望远镜向远方看去,高丽士兵呼喊着,在军官的带动下又冲了回来,骑兵那边也出现了些麻烦。震北军将领不断有人回头向自己这边观看。
“给我把战旗举高点,让弟兄别相信高丽人的谎话。来人,把战鼓给我搬一面过来”。看了看武安国憔悴的脸,朱棣大声命令。
近卫团的士兵迅速搬来了一面大鼓,刚才让刺客接近,大家都有护卫不周的责任。一旦武侯出了事,即使没人追击,所有人都会抱憾终生。所以,他们恨不得战局越早结束越好。镇耀和陈士泰携手赶来,用布挡住了武安国的后背。
“咚”,燕王朱棣敲响了决战之鼓,“咚”,中军二十多面战鼓一起敲响,“咚”,各营战鼓齐声附和。震北军战士踏着鼓声,射出愤怒的子弹,砍下愤怒的马刀。常茂听见鼓声,一声大喝,右手把面前的敌人的脑袋打得粉碎,左手用狼牙棒击碎了另一个对手的肩胛骨。在他手下,几乎没有一合之将。以他为刀锋,这支骑兵直刺对手心脏。他麾下的王正浩、梅义组成另两把钢刀,带着人马在高丽队伍中往来冲杀。中军没事,高丽人在造谣,燕王在击鼓给大家助威,武将军就在燕王身边护卫着,震北军士气如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整个震北军队伍中的战鼓都随着中军的鼓声响了起来,混成一片乐章。
此鼓名破阵,来自强大的初唐,记录着男儿的豪情与梦想。当年,这支曲子曾伴着大唐男儿跨越大漠,把万里长城直接筑在突厥人的心上。
秦王破阵乐。
武安国听着鼓声,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痛,一种强烈的痛楚从心里发出,武安国强撑着没有弯下腰,一个趔趄,差点从台阶上滑倒,一双温暖的小手扶住了他庞大的身躯。
“小竹,别走行吗”,武安国望着女友憔悴的脸,低低的问。这个问题他想了千遍,临别,终于脱口而出。
女友凄凉的笑了笑,“不走,我留在这里能有什么,我不是北京户口”。
“我不在乎,我爱你”。
“可我在乎!我也爱你,但我不想到哪里都被人查暂住证,不想让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就因为没有户口比别人的孩子低一头,不想到了五十岁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不想花钱安部电话都要让人像罪犯一样接受人家的盘问,受人白眼”!
“对不起,是我没本事,没能好好保护你”。武安国叹息般说到,心如刀绞,背看起来更驼,无奈,更无力。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这样我才更难过,你把一切都推在自己身上,你担得动吗?看你那样子我不心疼吗”?女友难过的喊道。
“安国,等我,我闯过了这一关,我们就会走到一起”。此刻,女友平素娇弱身躯反而更显得坚强。
武安国握紧女友的手,放开就是天涯,朋友们开始催促女友尽快过安检。他松手,挺直身体,微笑,告别,看小竹转身进了安检口。
眼泪,冷冷的从脸上滚落。
“傻瓜,哭什么,我不是没走吗”?温暖的小手从后面悄悄的伸来,拭去他脸上的泪。转身,女友笑语盈盈,双目流波。
一颗心欢喜得好像要炸开一般,武安国一把握住那双柔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