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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焱烨肩头突地抖动了一下,显然,这些话他都听见了。“可我是军人啊,大敌当前,我怎能只顾自己呢”?他悲哀地想,凭城中的蒙古人和汉军,能守住普定才是怪事。听说那边用的大炮可以打出五、六里,开山裂石,普定弹丸之地,凭的仅仅是地势险要,路途不通,火炮难以运过来。但真的等明军到了城下,几个人有心思守城?尽人力,听天命吧!
不顾屁股的疼痛,他紧抽了几下坐骑,飞奔到都万户府前,甩蹬离鞍下了马,快走几步,对门前的卫兵施礼:“大哥,烦劳通禀一下大帅,说王焱烨有要事求见”。
卫兵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大将军啊,你的屁股不疼了吗”!
王焱烨被噎得胸口一滞,强忍怒色,赔着笑脸说:“蒙大哥关照,已经好多了,麻烦大哥跑一趟,实在是军情紧急,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俗话说主多大,奴多大,宰相府的门房四品官,都万户府的侍卫怎么会把这个小小的千户放在眼里,撇着嘴说道:“不是我说你啊王将军,您这不是难为我们哥几个吗,这么晚了,吵了大帅休息,不是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吗”。
“你他妈的费什么话,叫你通禀就通禀,紧急军情,你耽误得起吗”。王焱烨的亲兵实在看不过眼,大声骂道。
“谁这么大嗓门啊,吵了大帅,小心抄你的家,啊哟,我等眼拙,不知王将军身后这位几品几级啊”!
“我是王将军的亲兵,没级,但好过你们这些势利眼的看门狗”。那个亲兵回嘴道。
“对,我们是看门狗,你是什么啊,别说你,你们将军又是什么啊,不是说打屁股就拉了裤子打屁股吗,大家都是奴才辈的,春香拜把子,奴几啊”。侍卫们也恼了,嘴巴开始不干不净地戳起王焱烨的痛处。
王焱烨老脸胀得通红,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喝止部下的回嘴。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惨笑着对都万户府侍卫说:“您老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帮个忙,这点酒钱不多,给大伙润润喉咙”。
侍卫把银子在手里颠了颠,估计有二十几两的样子,满意的笑了,眯缝着小眼睛说道:“还是王将军有见识,这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您老在这等着啊,我们进去看看大帅有时间没有”。
望着侍卫匆匆而去的身影,王焱烨在心里骂了一声势利眼。焦躁地想:“这叫什么事啊,干正事还要花钱送礼”?
一会儿,侍卫匆匆地走了出来,脸笑得比银子都好看,慢声慢语地说:“王将军,让您老久等了,咱们大帅正看舞姬跳舞呢,估计一时半会完不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回去,明天一早我们就给您第一个提醒大帅”。
“你没告诉大帅是紧急军情吗”?王焱烨真的有些急了。
“说了,大帅说天塌下来都不见,有几个商人给大帅送了一批苏绸衣服什么的,大帅心里高兴,正设宴款待呢?”侍卫还沉醉在刚才看到的香艳景色中,顺嘴赞道:“您没看见秋叶姑娘穿着彩绸起舞的样子,搁谁看见了,也没心思干别的”。
“奶奶的”,王焱烨再也忍受不住,抬起腿就想往里闯,他的亲兵见状赶紧把他拉住,几个都万户府侍卫一边作揖一边说:“王大爷,您饶了小的吧,您闯进去不要紧,我们的小命可就没了”。
“将军,走吧”,亲兵连拉带拽地劝他道:“人家不着急,我们起什么劲啊,您没听见刚才弟兄们说的话吗”?
王焱烨恨恨地转过身,有些彻底绝望了。刚才弟兄们的话在他耳边又冒了出来:“明军早打过来早好,到时候放下刀枪,老子回家种地去,不好过给蒙古人当狗”
“……。”
唉!长叹了一声,他上马向自己的防御地奔去。
他们自己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啊!但是手下这些弟兄,难不成就这样葬送到这几个苟延残喘的蒙古混蛋手里?
离城墙还有好大一段距离,战马突然不动了。侍卫们拔出雪亮的钢刀,把王焱烨护在中间,一个中等个头的黑衣人不偏不倚地站在路中,明明两边都留出了空地,但此人身上的杀气让所有人拉住了马镫。
那是百万军中仗剑独行的杀气,王焱烨激灵灵又打了个冷战。沉声说道:“何人,竟敢挡住本将军的去路,你眼中难道没有王法吗”?
“王法”,那人笑道:“我只知道这里暗无天日,还真没听说过有什么王法”。轻轻地拍了拍手,周围的屋檐上闪出了十几个一样的黑衣人,手中银光闪亮,显然是弩箭。
王焱烨“苍啷”一下拔出腰间宝刀,汗珠从头上滚滚而下,颤声问道:“你要干什么”!对方显然准备十分充足,专门挑了这最僻静的地点来等他,店铺早已关门,巡城的士兵很难走到这里,如果来人是刺客,自己和手下这几个亲兵肯定在劫难逃。
“在下无意冒犯大人”来人挥挥手,周围屋檐上的弩手全部退入了黑暗中,动作迅捷而轻微。“他们只是为了防范有人来打扰我们说话”。
“我跟你素不相识,能有什么话好说,有什么话请讲当面,我还有事” !王焱烨不高兴地斥责道,语气亦不敢太硬,虽然正直,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在下的确没见过将军,但对将军非常仰慕。将军是这座孤城中少数几个清醒并且清廉的人”。黑衣人轻轻地说道,这话没错,在普定城的军官中,王焱烨的确是一个很少主动要部下孝敬的好官,并且也是战争经验最丰富,直觉最敏锐的一个。
被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马屁,王焱烨舒坦了一些,紧张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淡淡的回应“不敢,某只是尽一军人只责而已”。
“哦,佩服,我原来以为这云南的官儿只会刮地皮呢。将军倒是难得地有责任心,在下想斗胆问将军一句,将军以为,军人的职责是什么”。黑衣人向前走了一步,逼问道,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这……”王焱烨有些不愿意回答,谁有资格问他这个问题,但是看看拦路人的架势,知道硬冲是冲不过去的,前面不知还埋伏着什么,只好气呼呼地回答:“战时保家卫国,平时捉奸铲盗”!
“说得好”,来人拍拍手,算做给王焱烨喝彩,“不过在下怎么也不明白,有人穿着官服明目张胆地抢劫,大人为什么不去铲除,反而助纣为虐”。
“你说我助纣为虐”!王焱烨在马背上坐得笔直,屁股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要是肯助纣为虐,早就不是这般光景”。
“这帮贪官即将遭到天谴,将军还要为他们站岗放哨,不是助纣为虐那又是怎地”!
“我是大元的官,自然要尽军人的责任,你要是大明的武将,就不要在此挡道,改天咱们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地见个真章,让开”!从对话中猜出对方的身份,王焱烨虚晃一下,提起马头就想往外闯,几个侍卫和他心意相通,一起前冲。
拦路的黑衣人一侧身,避过对方来势,抬起手,随随便便地挥了一刀。
王焱烨只觉眼前一晃,连忙挥刀去格,对方那窄窄的刀刃就在其眼前消失,接下来身子一沉,暗叫不好,王焱烨跳下了马背。
战马根本没来得急悲鸣,“扑通”摔倒,鲜血从马喉咙处喷起老高。几个亲兵见状赶紧回过马头,把王焱烨又围在中间。
黑衣人笑了笑,把刀插回了腰间,低声道:“王将军不要那么着急离开,在下还有问题没问完呢”?
“讲,要是劝降,就不必了”望着周围逼过来的数个黑衣人的属下,王焱烨无奈的说。刚才那一刀实在漂亮,自己平时自负身手不凡,但在这个人手下简直是小孩子玩。那简洁有效的刀法显然也镇住了几个亲兵,没撕破脸之前,大伙谁也不敢造次。寂静的夜里只听见鲜血喷出的声音在“丝丝”做响。
黑衣人笑了笑,缓解气氛般说道“我忘了问将军是蒙古人还是汉人”。
“汉人,又待怎地”。
“既然是汉人,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驱逐鞑虏,任凭他们糟蹋我们的江山,我们的百姓”,黑衣人低声怒喝,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王焱烨和他的亲兵不敢和黑衣人对视,纷纷把眼睛转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焱烨低声回答,显然,他对自己的答案也很不满意。
“不知王将军食谁的俸禄,蒙古人不会耕种,也不会买卖,哪来的俸禄养你,还不是云南百姓的稻米把你喂大,将军是明白人,难道就弄不清楚是百姓养活了贪官,还是贪官养活了百姓”?
“他以国士待我,我当……。” 王焱烨嘟囔道,屁股上的疼痛告诉他自己在说谎,国士有这么当的么?我到底为什么要给蒙古人卖命?很多问题一股脑涌上他的心头。
“大丈夫应保家卫国……”这个国家是自己的祖国吗,自己分明是个汉人。
“大丈夫要安定一方……”,在这帮贪官的统治下,云南百姓的日子能叫安定吗?
摇摇头,仿佛要把所有的问题都甩开,他冲黑衣人拱手施礼,说道:“谨受教,王某今闻大道,死而无撼”。
黑衣人又笑了,居然一步从人丛中跨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是让你死,是让你做一件事”。
“王某愿闻其详”,王焱烨叉手领命,对方的胆大心细让人折服。
“将军其实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时候已经差不多了”。黑衣人笑着说,挥手让属下散去,自己也慢慢隐入黑暗中。
“到时候别伤到城中百姓,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王焱烨不放心的叮嘱。
“放心,只要我王飞雨一口气在,肯定要护得百姓周全”。黑衣人低声回答,背影完全隐没在夜色中。
仿佛做了一场大梦,王焱烨和亲兵望着对方的消失方向半天没回过神来。
拂晓,“乒”,一声号炮突然响起,无数士兵宛如从地底下冒出来般出现在城外。
“告诉弟兄们开门,举白旗放明军入城,护住吊桥别让蒙古人上来破坏” 王焱烨冷静的吩咐,麾下几个和他交好的百夫长领命而去。
其他汉军把守的城门也纷纷插上了白旗,滚滚浓烟从城中都万户府方向冒出,晨风中传来蒙古士兵慌乱的哭喊。
王焱烨舒心的活动着四肢,东方已渐渐放白,天,就快亮了。
“弟兄们加把劲,今晚追上傅元帅,把鞑子赶到滇池去喂王八”,高乐山冲着自己的队伍高喊着。
“知道了,三哥,要不是这炮太沉,咱早就杀进云南城了,咱爷们什么时候落在别人后边过”。拉马的弟兄高声回答道。身后几个同样装束的平南军士兵使劲推着马屁股,期待能减轻驮马的负担。
仗打得太顺了,十几天内扫荡普定、普宁一线,大军到处,所向披靡。沿途不断有汉军倒戈,让高乐山这个出征前的小连长转眼成了团长,虽然麾下主力还是原来那个连,但人数多了,队伍也看着雄壮。这些本地士兵因为训练少的缘故战斗力差一些,走起山路来一个个却赛生龙活虎,远远强于平南军。
没想到我高老三也有转运的时候,高乐山看着士气高昂的军队,踌躇满志。两年前,他还是一个码头扛大包的,每天为衣食而担忧,生活愁苦而麻木;累了,嚼片树叶,渴了,喝碗凉水,哪天倒下了,也就没有机会再起来。用麻袋一裹,做个江漂,这就是人生的最后结局。就在他以为自己一生就要这样渡过的时候,命运突然出现了转机,码头渐渐忙碌起来,来自北方的新奇货物每天从江面上滚滚而来。货多了,搬活的人也就显得少,工钱慢慢的也就上去了。兜里揣到了小费的高老三干活更加卖力,盘算着再攒些日子,就回乡下看看遭灾的土地好转没有,买上几亩地,开一片荒,日子也就有着落了。
谁料到好运气要来,挡都挡不住,在他为新军装卸从北平运来的弹药时,被江边巡视的沐英一眼相中,当即招募入军。凭着把子蛮力气和好眼神,很快高老三在炮营中出了名,别人扛炮弹每次扛一箱,他可以忽地一下举着三箱跑。等到平南军整训完毕,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成了连长,这可是百夫长啊,老高家几辈子都没出过的大官。大帅沐英还亲自给他赐了个大号叫高乐山,智者乐山,高老三从此就是有名有姓的军官了,有时想想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种好运气。
新军不同于旧军,饷银高出原来几倍,这还不是最高的,据从震北军调过来协助训练的副连长说,震北军更高些,并且还有徐记票号老板徐志辰男爵亲笔花押的保险呢,那样打仗受了伤可是管一辈子的,真让人羡慕。
咱知足,高老三乐呵呵的想。比起刚投降过来的汉军,平南军这里简直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