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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璞不是非常在行,以前都是打着尝试新货的名义送朝中高官北平的新鲜物事,工厂主们也经常把礼物带来要求郭璞替他们向上送,按武安国的说法,这些人是免费广告。现在北平有的日常机巧之物,京城大佬们家中都有了,还真不好挑礼物。他那个百年前本家现在户部主事,上次巡视地方,所有东西都看不上眼,最后刮了徐记票号若干银票才离开,丢尽了官员的脸面。
郭夫人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看送菱花镜吧,那东西看着雅致,上次别人送给你做广告的不是还有几面没舍得送出吗,几位‘阁老’在御前行走,衣冠不能不整,那小小的镜子也能让他们放在口袋中,随时掏出来看看有无过失之处”。
“好吧,明天我让管家把镜子拿出来,派人小心送去,这么贵重的东西,本来我想派大用场的”。郭璞点头称是。
“这也算大用场吧,省得他们在皇上面前嘀咕北平新政,万一哪天皇上耳朵软了,不也麻烦”。
“不会,皇上圣明,不会不权衡厉害得失,送他们也好,难免将来有用得到的地方,王浩、正武都在别人手下,也得替他们留条门路”。对于朱元璋,郭璞倒是很有信心,这个皇帝虽然残暴了些,但无论如何不能算昏君,深厚的社会阅历让朱元璋在大多时候比辅臣们更能看到一项政策的长远影响。
“一帆风顺时自然不会,得意时需防失意时”,郭夫人把银票收好,低低的奉劝自己的丈夫。“你别嫌我妇道人家见识短,我觉得今年北平的股票不太对劲,我和妇道人家在一起,她们现在议论最多的就是股票,自从鸣镝楼特别设了女眷室,由那个会算术的红袖等几个女子负责招呼女宾后,她们没事时就往股票行跑,听说那里接送女眷的马车每天能排出半里地,大家都买了,最终东西却没那么多,这不是有些存心骗人么,照现在这个热火劲,真要出了差错,不知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
“蔓儿,真的谢谢你,娶到你是我的福分”,郭璞爱怜地看着夫人,语调里饱含真诚。他不是不知道股票行的买空卖空问题,主要是这段时间忙着处理治下高丽民乱,分心乏术。况且对于股票,他也不是很懂,李善平在这方面强些,但是李善平现在被前方的军火供应累得连解手的功夫都没有。对待股票要慎之又慎,现在来北平买股票的人藏龙卧虎,稍不小心就不知道会触动哪路神仙的利益,给新政整体上带来更大的伤害。北平的商家不沾股票的少,有几家干脆把来之不易的产业转卖给了张五、徐志辰、陈星这些踏实的实干家,专门去玩股票了。可以这样说,现在连卖报纸的小童和赶马车的出租车夫都在谈论股票。前两天张正文还来抱怨说工厂里的工人不安心干活,居然让工头在显眼位置装黑板,一天两次公布热点股票的价格。
现在股票行太不正常了,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不正常,但所有爱玩股票的人都如赌徒般把赚到的钱又投入进去,没人有收手的意思。南边来的股票伙计伶俐地在街道上,在乡村里,在全北平的上百家茶馆酒肆内,在千家万户门前,向百姓们一遍又一遍讲述炒股的好处,把老板的公司购买的股票转卖给那些想发财却入不了市的百姓,推销员从每笔交易中获得高额手续费,老板的商行也从中获利。所有人都记得利益,但却从没人提及“风险”二字。
“都多少年了,还挂在嘴边上”,郭夫人甜蜜的回报给丈夫一个眼波。又说道:“我是担心如果出了问题,有人落井下石”。
郭璞明白夫人担心所在,现在盯着北平的眼睛可不止是皇上。他这个布政使正坐在一个火药堆顶部,随时都可能被炸上天。从去年开始,由于大量种植棉花,粮食已经涨价,北平这边还好,天津海关在郭璞的招呼下,严查出港船只,不许外贩粮食。曹振也组织了商船,从高丽、占城大肆收购稻米。好不容易没让问题闹大,忙得郭璞已经焦头烂额。今年高丽流民做乱问题还没着落,又涉及到股票问题,让他脑门隐隐作痛。
“明天还是去找找李善平吧,我和他商量一下,好在股票这两天休市”,郭璞疲倦地站起来,眼睛透过玻璃窗望向窗外。上次要不是李善平提出在天津沿海等地大批生产罐装鱼肉,说不定真会发生饥荒。自己管得了治下四省,可管不了山东、河北。但愿今年那里收成好,老天垂怜。现在粮食贵了,北平的纺织行业也开始转向羊毛,应该没那么多人种棉花了吧。
此时窗外灯火辉煌,通过小楼的窗户,郭璞可以看到北平喧闹的夜色。这里是个不夜之城,下了晚班的工人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路边的小酒馆里,用烈酒解脱一天的疲劳。
他看不见夜幕掩盖下的交易,在一个生意不太热闹的酒楼雅座内,几个衣着华丽的客人 掏出名贵的石珠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一个比凳子高不了多少的侏儒,嘀嘀咕咕的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方言,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汉人不住冲侏儒点头,不时从嘴巴里冒出一句他认为非常得体的回答;“嗨伊,嗨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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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漕运管理问题有兴趣的读者请参考吴思老师的相关作品《隐蔽的秩序》。
2、关于股票管理问题请参见美国二十年代股票危机和其后的管理规则制订以及《国九条》
当一件事情有变坏的可能时,它总是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贼老天,你真他妈的不开眼,你真他妈的没良心啊”,北平的街头,一个满身酒气的壮汉仰头对天破口大骂,扬手,他把一团碎纸屑丢到空中,炎热的夏季没有风,那团纸屑围绕在他的周围,依恋着不肯飞走。汉子显然是有些醉了,奋力用脚将纸屑踢飞,边踢边骂“滚开,滚开,别缠着老子,老子为了你都倾家荡产了,老子为了你都倾家荡产了啊,别缠着我了啊,呜~”,声音开始带着点儿哭腔,说到倾家荡产处变成哽咽,最后干脆嚎啕大哭,整个人捂着脸蹲在马路中间,半个身子一耸一耸的抽动。
“卖报了,卖报了”,烈日之下,报童的声音沙哑且刺耳,“股票又下跌了,今天上午下跌一成,徐记票号人满为患,徐记票号人满为患,兑现银要排队了,开源实业胡老板跳河自尽,家破人亡啊,瞧一瞧看一看,金算盘周小弟亏光本钱,卖身还债了……
“去你妈的,倒霉的孩子,滚一边去”,壮汉顺手捡起一块大石头,丢向报童。赤红的眼睛几乎滴出血来,吓得报童把另一半叫卖声咽回了肚子,匆匆忙忙地跑向旁边一条街道。
“酒,我的酒”,壮汉摸向自己的腰间,酒囊早就空了,和他三天没吃饭的肚子一样空。没了,酒没了,股票没了,一切全没了,壮汉的头脑突然有了些回光返照般地清醒,为炒股欠下的债务又到期了,拿什么去还呢,自己除了这身皮囊,的确已经一无所有,一百多两银子啊,还不起债,让自己今后怎么做人。
“胡老板,你倒是痛快啊,一了百了”,壮汉耳边又响起报童的卖报声,“对,一了百了”,重重地摔下酒囊,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城外走去,高梁河的流水声如梵唱一般吸引着他的脚步。那步子越来越轻快,越来越轻快……。。
森罗殿,牛头、马面,大鬼小鬼放声大笑着,“穷鬼,连买路钱都没有,就敢下来,你以为下来就可以躲债吗,哈,哈,哈,哈……”。
“有钱我就不死了”,鬼魂委屈的说。
“拖出去掌嘴,给我重重地打这个不开眼的孽障”。判官扔下一只签子,两旁的鬼卒忍住狂笑,将瑟瑟发抖的魂魄拖下去。板子带着风轮圆了,直奔面颊。
“啊”,壮汉大叫着醒来,一个比牛头好看不了多少的面孔正对着他,厚厚的肉掌在他脸上留下五道宽宽的青色指印。
“你凭什么打我”!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吆喝,还挺横,老子不拿大嘴巴子抽你,你能这么快醒过来吗”,牛头活动着带满金、银、翡翠戒指的手指,关节格格做响,看样子打得挺过瘾。
“我是在哪”,壮汉咬咬自己的手指,知道自己还活着,从牛头讨厌的表情上来看,自己是被此人救了,这回死也没死成,人可丢大了,他冯文桂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丢过人呢。
“在我的船上,你的命可是我救的,说吧,你怎么报答我”。
尽管看看牛头的长相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施恩不图报的人,却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冯文桂一下子愣住了,衣服上的河水顺着大腿流到甲板上,渐渐成一片汪洋。
“别愣着,站起来走走,顺便把水迹擦干净了,在哪跳河不好,非在我看风景的地方跳,晦气”!随着胖子阴损的话语,两团肥肉在下巴上不住抖动。
“你”,冯文桂苍白的面色一下子气得通红,“呼啦”站了起来,头一晕,天旋地转,咕咚又倒在了甲板上。
“小心点,磕坏了我的甲板你赔得起吗”,牛头厌恶地皱皱眉头,转身对舱外吩咐道:“来人……。”。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鬼应声走了进来,低声问道:“高爷,您有什么吩咐”。这个女鬼怪异的打扮吸引了躺在地下之人的目光,高文桂从来没见过这样打扮的女人,说不出这女人是另类的美丽,还是放荡的引诱。女人裤脚刚过小腿肚子,古铜色的脚腕上纹着龙凤团花。
“把这个人扶到前舱去,找个房间安置了,喂他碗姜汤,顺便给他换一身干衣服,别让人以为我抢了他似的”。姓高的牛头矮胖子指着冯文桂不耐烦的说道。
受不了高胖子的恶言恶语,冯文桂吐了两口清水,嘲弄地回嘴:“免了,谢谢你救了我,我没钱,穿不起你的衣服”。
“那没关系,我算算”,胖子大肉眼泡一眯缝,在双眉间挤出一道道褶子,思考的样子看起来更加让人恶心。“瞧你身强力壮的,可以到我家做长工抵债,做上一年,救你的恩情和衣服钱咱们就两清了”。
嘿,比地狱里的鬼卒还黑,冯文桂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试试自己是不是做梦,明明跳了河,偏偏被一个刮金佛面的人救起,看来人倒霉了,连死都死不利索。想到这,他没好气地说:“我没钱,债主正追着我还债呢,我死不了,卖身为奴也得到他家去,不能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您老人家白救我了”。
胖子被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逗乐,点点头,嘴角翘到了耳朵上,“怎么,看样子你还挺抢手,不怕,你干脆卖身到我家算了,你欠人家的钱我给你还”!
“啪”,冯文桂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真疼,看来不是被水淹迷糊了,这个怪怪的胖子真的存在。
“别打,卖身给我家,你就是我家的东西,不能随便破坏”。
“我可是欠了人家一百多两银子”。
“好说,晴儿,待会让管家拿现银,派人跟着这个小子去把债清了,记住是现银,别拿银票,徐记的银票估计这段时间没人愿意收”。牛头胖子根本没把一百两放在眼里,痛快的样子让冯文桂对他多少有了些好感。
可是胖子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他的梦想,“起来吧,跟着晴儿去把衣服换了,记住你家主人姓高,出去别坠了我的名头,待会歇息够了就到股票行边上蹲着去,看哪个欠钱不多且还不起想死的就拉住,带到船上来,我收他做仆人。记住要挑腿脚结实、欠债不多,干两年能回本的那些,去吧”。
冯文桂终于知道自己落入了谁的手里,活阎罗高德勇,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人贩子,北平很多妓院赌场都有他的股份,心头不由得涌上一缕寒意。已经没有了再死一次勇气的他顺着舱壁认命地溜出去,临出门还听见高阎王的数落声,“嗤,好好一个大男人,什么坎儿过不去,偏偏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干两年活什么挣不回来,笨”。
安顿完了冯文桂,高德勇抓起一把玉如意塞进自己的脖领子,呲牙咧嘴地挠后背,高家祖训,生意人不可以心软,可能是因为最近第九个姨太太有喜,大夫说八成是个儿子的缘故,自己心情经常好到没来由地发善心。这次居然救起了欠了一身股债的赌徒。
算了,就当前天和狄庆之他们合伙狙击股票赚的钱喝了顿花酒吧,胖子嘬嘬牙花子,依然有些肉疼,这次北平股灾不知持续多长时间,北平工厂里的青壮劳力可都是干活的好手,如果能压低价钱把这些破产工人买为奴仆,瞅机会卖到蒙古西边河中地区去,每个都值几百两银子。希望他们欠债别太多,也别尽是些大肚子汉。钱么,还是能省就省一些。
门外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安顿过冯文桂回来的晴儿接过玉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