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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死的?”女子所有的怒气、怨气全都泼了出来,“你还有脸来问我这个问题。如果不是你带着他闯进朱家,如果你不是自作主张挖出井里那怪胎,长格他怎么会死,又怎么会死得那么惨!你……你……你就是杀死长格的凶手,你还我的男人,你这挨千刀的,你怎么就没死呢……呜……”
苏阳无力地放下手机,他连安慰刘长格妻子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自冰峰上坠下,轻飘飘的,永远坠不到底,却感觉寒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全身的血液冻得凝结。
“刘长格死了,死于我的执拗。”苏阳全身在不停地发抖。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恐惧黑洞之中。“难道朱素的诅咒不仅仅是在602室里,还包括她所有生过怨气的地方?”
恐惧将身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逼出毛孔,连缀起来,串成冰凉的细流,就像一条小蛇一样地蜿蜒爬过身体,所到之处,汗毛根根竖起。
苏阳哆嗦着从赵利蕊之前给的袋子里摸出那瓶可乐,用力拧了几次,才克服手心里滑腻的汗,将它拧开,喝了两大口。可乐的气泡轻轻地在口腔、胃里冒腾,就像是有一只只小手在按摩着。苏阳的紧张稍稍松缓了下来。
他再灌了一大口的可乐,抹了抹嘴唇,掏出手机,找到以前厂长的电话,拨了过去。
等待了大概有半分钟,电话那头传来深夜从梦乡里被揪醒后不耐烦的声音:“谁呀,你找谁?”
苏阳顾不上为深夜扰民向厂长道歉,只是简短地说了句:“我是张成廷。”
“啊?你,张成廷?”厂长那头大概也一下子惊醒,苏阳听到他坐立起来的声音,“你这大半夜地找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刘长格是怎么死的?”苏阳直接切入正题。
“你怎么知道这事?”厂长惊疑着。
“你先不要问我怎么知道,你只管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这……好吧,我告诉你。前天傍晚,镇上派出所的人找刘长格,想再次了解你们当时一起闯进朱家的详细过程,结果从刘长格家返回派出所时车无端地翻了,刘长格当时头部撞了个大洞,送到医院没能抢救过来。”
苏阳的心收缩了起来,他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害怕,“那当时车上有几个人,死了的是不是就是刘长格一个?”
“还有两个警察,只有那一个司机活了下来,不过也吓得不轻。”厂长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打住。
“吓得不轻?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苏阳紧追不舍。虽然他害怕听到答案,但不听到答案又会抓狂。
厂长支支吾吾着,“也许这是那司机受得惊吓太深了所以胡言乱语吧,他说当时开车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女人站在马路中间,所以他就猛打方向盘,结果车轮滑了,就翻了过去。但这种说法你也知道,都是不可信的。”
七十八
“他是不是还说那女的穿着一身的白衣服,模样像朱素?”
“你……你怎么知道?”
苏阳的手心里攥着把汗,全身的骨骼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恐惧,“咯咯”地作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气息平静下来,“那镇上的人怎么说,是不是觉得他们的死是因为我闯入朱家,并把那婴儿打捞起来所带来的恶果?”
“这……你也知道,这边人的迷信心理比较深。这些风言风语你就都别往心里去。”厂长尴尬地说。
“那好吧。不过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朱素在你们那里是不是有表现过一些特别的力量,就是带有特异功能?”
“啊?”厂长显然没有意料到苏阳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他的口齿更加不清了,“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的,我主要的心思就是扑在厂里的工作上,哪有时间去管这些事,再说了,朱素他们一家跟我非亲非故的,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
苏阳冷笑道:“你怎么会不了解他们?朱盛世之前是镇上的派出所所长,算是头面人物,你怎么会没有跟他打交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电话那端是一阵沉默,接着是厂长凝重的声音:“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对你说,不光是我,整个镇上的人都不会对你说这些的。因为,唉,大家都怕舌头长了遭报应。但我从一个领导、一个朋友的身份劝你,以后不要再跟朱素有任何的牵扯,她不是一个平常的女孩。你待她好还好,要是亏待了她,恐怕……”
苏阳冷冷地打了一个寒战,“恐怕什么?”
“没有什么。”厂长叹息了声,“我已经说多了。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那么我就睡了。你自己多加保重啊。”
苏阳茫然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忙音。厂长的欲言又止显然证实了他的猜测,朱素一家人真的具备某种特异功能,而这种能力令全镇上的人都心存恐惧,成了他们日常中的一个禁忌。只是朱素为什么要杀刘长格和那两个警察呢,是否就是因为他们闯入朱家?但为什么作为罪魁祸首的他,却安然无恙地坐在朱素的另外一个家里?
苏阳突然想起张成廷在日记里所记录的朱素临死前的诅咒: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辜负她,都想从她身边剥夺走她仅有的,而没有想给她带来点什么,所以她诅咒每一个进入602室的人都不得好死。
“那我曾给她带过什么吗?”苏阳好不容易从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一个线索,“难道就是那一袋红提,是它让我免于一死?”
苏阳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原本以为是那一袋红提为自己开启了连串的噩梦,闹了半天,竟然是它救了自己这条命。虽然其间经历过一些生不如死的痛苦,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没有被朱素拖入死亡的地狱中。
“那么那一些曾经找过朱素的男人呢?”苏阳想起朱素的邻居曾说过,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个男的上门来找过朱素,那是否他们都已经遭到了厄运?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就没有公安机关对他们的死亡或者失踪立案?但随即苏阳就反应过来,因为在他所接触的所有的死亡中,除了陈丽鹃、张成廷和赵利旭夫妇因为丢失了人头,看上去像是凶杀案外,其他的人都是属于正常的意外死亡,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和警方的关注。
“也就是说,这些人死了也就是白死,永远等不到申冤的一刻?”一种感伤击中了苏阳,让他心里隐隐地有了一种恐慌。但恐慌的根源在哪儿,任苏阳苦思冥想,就是找不到,就像黑暗中你明明听到有一只蚊子在你耳边嗡嗡嗡地飞,但任你怎么睁大双眼都看不到它,更不用说捕捉它。
终于苏阳泄气了。他将自己重新放倒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发呆。看着看着,眼前的黑暗幻化成赵利蕊那凄艳的脸,一种甜蜜的哀愁将他笼罩住。
“真想现在你就在我身边。”苏阳伸出手,对着空中梦呓般地说道。
但手所触及的,是空空如也。他无奈地收回了手,感觉心中也一样空荡荡。他有一种立即见到赵利蕊的愿望,然后,是相守永远。
苏阳翻身坐了起来,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三点一刻。赵利蕊这个时候应该睡得正香吧,不过也许她一点都睡不着。苏阳有点后悔让她一个人在家。因为人担心恐怖的到来往往要比单纯面对恐怖来得更强烈,更难熬,就如同最折磨人的酷刑往往不是最后一击,而是等待过程中的漫漫。人都知道生命的宝贵,但许多人之所以可以选择决绝,多半是因为无法忍受光明来临前的那一段无止境的黑暗等待。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赵利蕊所承受的恐惧甚至要远甚于苏阳。因为他苏阳可以真切地看到自己恐惧的是什么,而在恐惧之物未曾来临之前他可以求得片刻的心安,而赵利蕊却不能。她要时刻担心着苏阳可能发生什么意外,于是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布满危险的,都是煎熬,都是黎明前的黑暗,要吞噬掉她的勇气,她的忍耐。
“难怪刚才告别时她那么哀伤和不舍得我走了。”苏阳为自己之前的粗心而愧疚不已。但就在瞬间,仿佛是有一道闪电劈开黑暗的天庭,将他的意识照得一片空明,却也将他的身体烧成一片焦黑——他终于想清楚之前困扰自己的那一个深深恐慌症结根源:为什么晚上自己待在602室里会一直风平浪静的,因为朱素要对付的,根本不是他,而是赵利蕊!按照朱素的诅咒:每一个进入602室两手空空的人,都得死!而赵利蕊也不止一次地进入了602室,那么她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想到此,苏阳只觉得全身都被万年寒冰封冻了起来似的,又像是被烈火烧灼般。他想起刚才赵利蕊告别时的种种忧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赵利蕊说的平安,希望可以永远在一起,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她自己的一个安慰!想来她是早想到了这一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她才会那么珍惜与苏阳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才会那么舍不得让他自她的视线里消失,因为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晚上就是永别之日!
苏阳头痛欲裂,心在滴血,他痛恨着自己:我怎么就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的命运,而一点都没有想到她的真实感受呢?但同时更深地,是对朱素的怨恨,恶毒的怨恨,恨她要夺走他生命中最心爱的人。他“扑通”跪倒在地,仰天长啸:“朱素,你要对付的是我,而不是她。该死的也是我,而不该是她!求求你放过她吧,我愿以我命相偿。”喊罢,泪流满面。
“你放过她吧”的回声在房间里回荡,冲击着苏阳的耳鼓,将他的心撕裂开。他悔恨自己,痛恨朱素,他可以放弃一切来交换赵利蕊的平安,他可以放下尊严来哀求朱素的放手,他只愿赵利蕊可以安然无恙。
突然间,苏阳清醒过来,他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半,距他离开她的时间,才过去了三个小时。“也许她现在还平安无事着。”苏阳又哭又笑,“她一定会没事的,没事的。”他抓起沙发上的手电筒,拔腿就往外跑。
就在这时,手机短信铃声突然响起来。苏阳全身一震,同时又欣喜若狂,一定是赵利蕊发过来的,那她一定是安然无恙的。他破涕为笑地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是赵利蕊。“太好了,太好了。”苏阳由衷地开心笑着,打开了短信,但只一眼,他脸上所有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手机上只有寥寥几个猩红的大字:“你终于来了!”
苏阳久久地盯视着手机屏幕,整个人如同木乃伊一般地僵化着。良久,黑夜中传来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痛彻心扉,那不是人的嗓子里发出来的,而是心迸裂挣出来的。凄厉的声音久久地在空中荡漾,回旋,成为暗夜里沉睡的人们噩梦开始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