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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在哪里?”
他气得笑出来,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没看到就没看到,装什麽恍然大悟?”
“我又不是神仙,你随便就那麽一指,看得出来才有鬼!看你那麽认真,好心配合一下而已嘛。”打得人家好痛!
“好好好,又是我不对。”他揉揉我的受创处,再仔细指一遍,“顺著我的手指看,那根唯一有些红色的,看到没?那是引絮根,在它下面,有些绿色的草,是酃昀草。”
这回总算看到了。在一堆深浅不一的褐黄间,特殊的颜色是比较显眼。会吃人的草吗?除了颜色也没什麽特别吧?
“本来在酃昀草附近还有一些蓝色小花的,那是管幽薜。不像引絮根和酃昀草的关系,它不依附它们生存,但一定会长在它们旁边。我刚来的时候还有很多,湛蓝的一片美丽极了。现在引絮根都死得差不多了,管幽薜也都绝迹了。”他有些惋惜。
“它也吃人吗?”我傻傻地问。
“不,它救人。和其它草药搭配起来,是活血通脉舒经活络的圣药,能恢复肌肉弹性,保持肌体活力。很多所谓永保青春的秘方中,它是主药。”他幽幽地笑一下,有些自嘲,“我也是靠它才撑到现在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无奈,心凉了一大半。那麽,已经消失了的管幽薜意味著什麽?
怔忡间,他又拉著我延花带边缘走,停在一个明显被割开的缺口处。
“过去采集管幽薜,为免伤害,都是硬生生在边上开个口子,然後把机器放进去。引絮根对死物没反应,也不会阻碍。而且每半年采一次,过两个月这种缺口就会自动长合,它们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可是,这是半年前砍开的,我来看了很多次,它恢复得非常缓慢,甚至已经停止。连它们也经不住了……即使还会有无数鲜花开放,但‘烟花
之地’已经死了。”
他那个“死”字打在我的心头,整颗心像是被捏成极小的一团,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他是在说“烟花之地”,还是在说自己?
我们站在这片灰败面前,似乎可以穿越时间看见曾盛极一时连说起也让人胆战心惊的繁盛,无语。宛如凭悼。
心事重重的回程中,林间的浓雾已飞越高墙,渐渐在“迷雾森林”中扩散。再过几个小时整幢房子都会被浸在迷蒙的雾气中,朦胧地幻化成缥缈的仙境。或是蒸笼里的包子。
我们依然不急不缓地走著,雾气轻浮过我们,似有若无地在我们之间飘荡。像不可名状的魔法把人和物都变得虚幻。我死死地拉著他的手,紧得连我自己也觉得疼痛,可他却什麽也没说。
我深吸一口气,清冷的雾气似乎从鼻子钻了进来,在身体里游走。“你当时都在想什麽?”几乎无意识地开口。
“呃?”
“在地板上躺了一夜,也不叫人……如果小葭不去找你,你早就完蛋了!你当时那颗猪脑袋都在想什麽?”
“想什麽?”他竟还敢轻笑,想了一下说,“……很多啊。想我这个笨蛋,连洗个澡都要摔倒,连摔倒都没有力气爬起来,难怪非也不要我了,我根本就是什麽也做不了的蠢家夥……想非不要我了,以後我要怎麽过下去呢?想再也看不到他,听不到,感觉不到……我还这麽痛苦地活著做什麽?叫人的铃就在手边,可我却按不下去。地板凉凉
的,躺在上面只觉得好舒服。心想这样睡下去吧,反正怎样都已经不重要了……心里空荡荡的,耳朵里却一直有很多声音来来去去──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第一次说‘我爱你’,说我们永远在一起,说决不离开你就在这里,还有,分手……”
他停下来,面对我,清亮的眼睛在轻丝白雾中绽放出柔和的光,甚至有些悲戚。他注视著我的眼睛,慢慢地说:“不停地在想,我是那样的人吗?非所指责的不光明的人?也许事实就是如此吧。否则为什麽被骂成那样,却找不到理由恨你?努力了很久,却连怪你也做不到……想到最後,越来越觉得我真是个差劲的人,差劲到连自己也厌弃起
来……当所有的感觉都归结成麻木,反而轻松了,也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被他看得难堪地把头撇到一边,真正差劲的人是我吧?什麽事都弄得一团乱,还自以为这样才最好。应该找个地洞钻下去这辈子都不要再出来。
他猛地把我扯到他的怀里,在我耳边轻轻地叹息:“非,不要讨厌我。”
我不禁微微地颤抖,他在惩罚我,是的,一定是。他明明什麽都知道。
上帝也在罚,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所以到现在还在折磨我。
我最想说的话,他总是先我一步。
不要离开。
不要後悔。
不要放弃。
现在,不要讨厌。
杜逡语是个天使,带著一身纯然的白,完全地奉献,救赎我这个丑恶的灵魂。
他是我的,天使。让我无法直视那似乎能宽恕所有的圣洁的光。
我侧头找到他的唇,虔诚地吻下去。代替我的回答。
泪水静静地滑过颊边,混落我们胶缠的唇瓣。咸涩的滋味从舌尖化开,诉说我的懊悔和乞求。
不要讨厌我。
轻稠的雾气在身边缭绕,苍茫中,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
这一刻,我哭喊著向诸神祷告──不要永生,不要救赎!
只要这样,让我们成为永恒!
38
从“烟花之地”回来,逡语又发起了低烧。赵医生来看了,却只打了一针,开了些简单的药,其他的,什麽也没说。
我跟在他身後关门,门合上的一刻,听见他对管家低低地叹了口气:“……希望老师还赶得及,否则怕是……”
我惶恐地赶紧把门关紧,“砰”的一声,似乎可以把那个“怕是……”也关在外面。
幽暗的房间里,用了药的他沈沈地睡著,苍白剔透的肌肤衬著暗蓝的床单,连红唇也失去了血色,细薄干涩,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的小鱼。
窗外已浮起了浓浓的雾气,我走到窗边,清冷的月色映照下,白日里广袤的森林像一片烟雾蒸腾的海洋,一眼望去,黑暗死沈,无边无延没有尽头,惟有直达天际的地方才有一线人气的浅白光亮,那是森林外的高速公路上繁忙闪烁的车灯。像隔海相望的陆地。肃杀的寒风卷过林梢,带起一阵又一阵波涛拍岸的喧响。
刹那间,我忽然有些明白。十年。
这十年间有多少个夜晚他像这样眺望迷茫的窗外,听著北风呼啸山林沙沙,幻想自己身处渺无人烟的塞外小岛?孤冷。寂寥。不知海的那边是怎样,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踏出这片风涛林海。
杜逡语的塔里岛。迷雾森林。
坐回他的床边,凝视著那美玉无暇的脸庞,忽急忽缓的呼吸显示出他不安稳的眠梦。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浅浅地覆盖著光洁的额头,在灯光下反射出恼人的微光。像是沾染圣洁的秽物。我赶紧拿毛巾小心地擦了,他忽然一声低呼,睁开眼睛。
迷离的眼眸似乎还沈浸在噩梦中,好一会才看清眼前。“非?”
“你出了很多汗,我帮你擦干净。”我柔声地说,抚著他的颊。“怎麽?做噩梦?”
“嗯。”他点头,清澈的眼光中流露出安心和依赖。
“要不要喝水?”
他又摇摇头:“你在这里?”
“嗯。我一直都在。”把他一绺汗湿的发撇到耳後,我握上他伸出来的手,“睡吧,我不走,在这里陪你。”
他微微地笑了,拉著我的手,安心地闭上眼睛。那稚气未脱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哦,不,快十九了。
39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为他过生日。时间上没晚,人物也只我们。
他显得很兴奋。一大早就来催我起床。
私底下我曾为需要准备什麽请教过目睹他过了数个生日的总管大人,可是那位威严不下杜老爷的先生只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您只需准备好自己,曹先生。”
我大窘,急急告退。
其实也许他并没有别的意思,是我自己脑筋不正。
也是,这里应有尽有,见惯场面的佣人们安排生日宴比我更在行。我的确只需管好自己。
又听说他往年生日都有父母兄弟和小葭在堂,无论大家多忙,这一天也一定会备齐礼物到场。那麽今年,应该不会例外。
但我有计划,如果来得太早恐怕要害他们扑空。
跟总管说了一声,我们要出行。他也没有阻拦,反倒友情提供汽车一辆。十分意外。当然以杜家的势力,私奔实在是个太笨的主意,况且还有逡语的病拖扯,他也相信我们只是去去就回来。
火红的法拉利平稳地飞奔在林道上,如一道燃过林间的火焰。
逡语得知我会开车,而且还不错,有些惊讶。过去出门看我挤地铁的高超技巧,他早已相信我是不需要私车的高人。而其实以我这样的风月场所的高级从业人员,没有十八般武艺傍身,於婉如哪敢让我独当一面当伴游?如果她看到我带著全身夏奈尔行头的贵妇去挤沙丁鱼罐头,是要疯掉的。
其实更惊讶的人是我。我原以为冷冰冰的管家大人就算要借车与我,也不过是佣人们出去购物的微型车,谁知,他竟大手笔地指著这辆名贵得我连看都要小心翼翼的跑车说:“小少爷出门,不能随便。”
是是是,是我低估了身边这位常常被我叫做“笨蛋”的杜逡语的身份。杜家的人出门,法拉利是起码的级别吧?心里有点不平衡,不过随便啦,又不是去参加奥斯卡颁奖。
“我们去哪里?”十九岁的寿星大半年来好不容易出门一次,在旁边的座位上坐得极不安稳,兴奋地扭来扭去。“去‘幻想国度’吧?不不,去‘樱花城堡’,不,还是去迪尼斯乐园……”
“杜少爷,你到底要去哪儿?”他再这样往我身上贴,我看我干脆把车往森林的哪条小路上一靠,哪都不要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先好了。
“不知道。”他有点沮丧地说,“这些地方我都只是听大哥二哥说过,不知道哪里比较好玩。你说吧。”
他很大方地把决定权丢给我,我不禁失笑:“我每天考虑下一顿吃什麽都来不及了,哪来的闲空去游乐园玩?”
“那我们去威尼斯吧?”他异想天开地大叫,“大哥他们的蜜月去过那里,据说风景很美。刚好你不是也想去意大利吗?”
“据说我们只有一天时间。”且不说办完所有的证件,只怕刚到机场露个面我就被杜家拖回来枪毙了,而且执行人肯定是那位总管先生。
“那不是什麽都干不了?”他又泄气地瘫下去,一双晶亮的眼睛盯著我,“非,我们去开房间吧。”呃?不用这麽有创意吧?“冰溪饭店是我家开的,顶楼的套房只为家里人开放,我也有钥匙。”他低头在钱包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张智能卡,献宝似的在我面前晃。“一整天也够了。”
这家夥!这种提议光想一想,我就觉得鼻血要喷出来了。都知道杜家的教育方式是以公平为本,三个孩子享受的权利都一样,杜廷语杜浚语有了钥匙当然也顺便给他一把。不过是个形式,谁会真的想到他要去啊?
一整天?我的心颤栗著。从医院回来,我们一直都没有过亲密关系,刚好他今天状态也很好的样子,这个提议……太诱人了吧?
他看我不说话,赶紧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晃在我眼前:“我今天带了药,不会有事的。而且,又不会有无关的人打扰,”呃,也就是总管先生。“好不好?”
我永远经不起他用那种水汪汪的满含期盼和企求的目光看著我,当下心一软,心想反正也是在杜家的地头上,冰溪饭店是全城最大的饭店,如果有需要救护车三分锺就能到,不会有问题才对。而且那件事之後,去饭店好象也满顺理成章的。
不过我还是做了很久的深思熟虑状,才点头:“好吧。反正先带你去一个地方,剩下的时间你喜欢去游乐园或是饭店都随便。”
“好啊,非!”他扑上来搂著我脖子,甜甜地亲了一下,“好爱你哦!那我们是要去哪里?”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我们要去的地方离市区也有一段距离,在迷雾森林的西南方,我打了很久的电话才找到的。
沿著高速公路飞驰,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我的心激动得要跳出来。逡语也在傻笑,不过多半是为了饭店的约会。
地方实在是有点偏,开下了高速公路拐上略小的一条公路,还要边走边跟路人打听,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超市的停车场把车停下来。
“非,你要买东西?”逡语疑惑地跟著下车,左右看看,“要到这麽远来买吗?”
“不是啦!”我笑,牵著他走出去,“谁让管家给我这麽辆名贵的车,随便放我怕没给人搬走也要给划得面目全非,超市的停车场好歹有人看著。”
“说得也是,”他同意地点点头,“我翻了好久的汽车目录才选中的,总得多用几个月才好。”
“那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