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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着车帘子扇着凉风摇头赞叹:“果然是好地方。”裴其宣在我身后跟了一句:“说的跟王爷头回来似的。”我小吸了一口气。如今有裴其宣在跟前,与苏公子符卿书不同,要时刻悠着些。
小顺从后面的大车上爬下来,扒着窗户鬼鬼祟祟向我低声道:“少爷,小的有件事情要同你说下。”
我招呼停了车下去,小顺把我拉离马车三米开外,压着嗓子道:“王爷,咱在徽州住哪里您给个示下。”
我说:“这什么事情了?照赶路的常例。挑个象样的客栈定天字号的上房。看着住。”这点小事情还要来请示王爷我,真一天傻似一天。
小顺低下头:“奴才领了,奴才是不晓得王爷打算住客栈还是苏公子家。才特来问一声。”
我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合。“苏公子……家?”
苏衍之,徽州人氏。
一句话兜上我心头。老子听见巡查昏了头,居然从头到尾没注意,查访的重点地区正是苏衍之的老家!
苏公子在马车里一脸水波不兴:“还是到在下家中住来的方便。不过宅子荒废了一年,恐怕下人也不剩下几个,住着要冷清些。”
我不吭声,裴其宣也不吭声。符卿书将眉毛挑了一挑:“我倒没甚的意见。那便叨扰苏公子了。”
苏府在徽州城东。小顺轻车熟路,指点车夫绕小道前行。徽州城里墙高巷深。拐了七八条小街,进了一条清冷的长街。路面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一整条街是白墙灰瓦的高院墙,只有一个朱红的高大门楼,匾上两个墨书大字:苏府。
我肚子里咂舌苏衍之家当年真是阔绰。一条街全是住宅的院墙。我的王爷府,也只得这个样子。
众人下车都默不做声,苏公子慢慢走上台阶,小顺跟上去,拉住门环叩了几下。
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张沧桑的老脸:“这里没人……”话没落音眯起的眼转到了苏公子身上,顿时打住。苏衍之向前走了一步,声音还是不高不低不急不缓:“高伯,宅子里这些日子可好?”
高伯颤巍巍地从门缝里走出来,望着苏公子,抖着嘴,不说话。
我冷眼站在旁边,同其他人一道默不做声。三年前苏公子被亲哥哥送给小王爷至今,第一次回家。苏家败了也近一年。
苏家的老管家高伯把古装戏里旧别重逢故仆逢主的煽情大戏演了个全套,方才开门放我们进去。跨进门槛的一刹那,高伯从苏公子身上移开泪眼,一眼瞧到我脸上。又五雷轰顶似的僵在那里,呼吸急促脸色发青,哆哆嗦嗦伸出一根手指:“你,你,你……”
我傻了零点一秒后反应过来。可不我正是拐走苏公子搞垮苏家无恶不做十恶不赦的苏家天敌变态小王爷柴容么?!
高伯用看长了翅膀的鼻涕虫的眼光看我完全是情理之中理所应当我咎由自取……
我抖了抖脸皮,对高伯咧开嘴:“哈哈高伯,好久不见。”
高伯倒抽一口冷气将要痰厥的当儿,我另一只脚跨过苏府的大门。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size''size=3'第三十九章
鉴于高伯痰厥昏迷,安排厢房各自去住只有自力更生。名言说书倒猢狲散。单看苏府的气派,当年呼来喝去做工使唤的绝对不比我那王爷府少了。到如今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只剩下高伯一家六个人头,还有两个是穿开裆裤的娃娃。
高伯乃是足以编进忠义英烈传流芳百世的义仆。若照了老子,一大宅子的人跑个溜溜干净,正好剩下高墙大屋子供老子受用。今天睡东厢明天睡西厢,值钱的东西统统换成现银花差,也算盘活市场经济的一点贡献。但是,高伯的儿子二狗一面带领小全小顺墨予挑房间搬东西打扫卧房,一面细数他爹的忠义事迹,比如当初如何扛着一把从杀猪王大那里借来的钢刀一夫当关保全了苏府所有的古玩瓷器:如何每天含着眼泪把苏衍之与苏二爷的厢房打扫的一尘不染;如何一天三次给苏二爷的牌位上香上供,苏二爷不吃苹果,所以供果里从来没有苹果……诸如此类滔滔不绝,听的我摇头长叹唏嘘不已。
最后二狗搽着眼睛说:“府里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爹一个。爹说人手不够,愣从乡下把我跟我媳妇还有我兄弟三柱子叫过来。地里没人管,今年坐吃山空,三柱子乡下定的一门亲事也吹了。”
我长叹一口气摸出一张银票,塞进二狗手里。第二天早上,高伯来敲我的房门,开门跪倒把银票摆在我脚边:“王爷恕罪,小人的儿子没有见识。小人一家贱命,当不起王爷的赏赐。”脊背笔直满脸正气浩然。我没说什么,谁让高伯是义仆我是反派,认了。
反派有反派的苦楚。高伯碍着苏公子的面子,只放暗枪不动明剑。譬如住处安置。苏公子自然住他在家的老地方。东厢贵客房安顿了符小侯,书房安排下裴其宣。我被从临时打扫的客房挪进苏二爷的老卧室,高伯说,全府只这间屋子最气派,当得起王爷我的身份。
当天晚上,我起夜找茅房在院子里迷了路,远看见一间屋子里透着灯光,转过去扒窗户一看,原来是间灵堂,桌上供着个牌位,高伯正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回来了,二爷,冤有头债有主,人就在你房里,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可以了结了……”
我哭不得笑不出,只有骂娘解气。苏公子回了故居睹景思情焉有不伤感的道理,我也不方便去打搅。哑巴亏就吃一点,横竖老子也是奈何桥上有情面的人,身正不怕鬼敲门。
我摸回苏二爷的卧房,倒头睡到天大亮。一宿无梦。
第二天,我一脸正经打着商讨工作的旗号去找符卿书磕牙。
符卿书正在吃早饭,五仁糯米粥银丝芙蓉卷,还有两样精致小菜。符卿书暴殄天物,东西只沾了沾牙就撤了。抹着嘴问我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我说:“既然你我是皇命在身,那就要抓紧时间查访案情。不如今天就微服出巡,徽州城里转转。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帮助查案。”
符卿书没多大兴趣的离了饭桌,在我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岁贡又不是官府衙门杀人放火的案子,只消到知府衙门找了帐本与上缴的帐册采买清单一一核对,一天就能查出究竟来。”暗指皇帝给我们徽州十天的日程纯粹浪费,更暗示我打着微服的旗号逛街是实。
官话哪个不会说?我端正神情说符小侯你这样想就错了。“岁贡的物品虽然是官府包给各个商家,终究商户也是从民间得来的。市场上买卖东西报价与买价的差额本来就大,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按平价买拿报价做帐,只这一项中间油水就大了。不去市场踏看下实际行情,只看帐本还是要被他糊弄了。”
符卿书点头:“这话倒也是,果然马公子想的周详。只是,”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不吃些东西再去?”
我嘿然一笑:“锐利啊,符老弟。再不上街去兄弟我就要饿死在苏家大院里了。”
包子,雪白的包子,雪白的冒热气的刚出笼的包子。
捧在手里是滚烫的,闻着气味是诱人的,咬在嘴里是感动的。
我站在包子铺前面眼望苍天,老泪纵横。
符卿书手心里敲着扇子在旁边冷眼站着:“三步外就是馆子,何必。”瞧不上地摊的穷酸相。
我说:“三步也撑不了,不先拿点东西垫着,馆子里等菜上来,我也归西了。”
符小侯难得同情地瞧了我一眼,跟我进了酒楼。
酒店的小二说:“客倌,现下是早上,不卖酒菜。到晌午才开张。”我饿火中烧,拿筷子?
yuer Posted: May 15 2006; 07:4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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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小二说:“客倌,现下是早上,不卖酒菜。到晌午才开张。”我饿火中烧,拿筷子捣桌面:“什么酒菜的!能管饱的统统上来!”小二被我饿狼的眼神震撼到,一应声地下去了。一分种不到,端了一碗稀粥,一盆花卷。幸亏我与符小侯衣衫光鲜,又搭了两碟子咸菜。
符卿书坐在旁边摇扇子。我发现符卿书有个毛病,见我露出穷酸相就分外受用。所以现在符小侯心情明显不错,“那高伯就算见你不顺眼,好歹你也是个小王爷。便是为了苏公子,也要必恭必敬地待你,不至于连饭都不与你罢。”
我说:“谁说他没给我?一天三顿,人参燕窝,海鲜鲍鱼。哪顿都比别人精致。不过燕窝粥里掺了涮水,人参汤里放了马尿。”
符小侯动容道:“高伯也忒过了。”
我冷笑:“他这点小伎俩想整老子?早八百年就让小顺盯着他看穿了把戏。不过好歹年纪一大把了,也是个忠仆,精神可嘉。不同他计较。也别给苏公子添事。”
符卿书折扇一合,似笑非笑地瞧着我:“那你在苏家一天,就这么挨一天?果然细致有度量。”
我说:“就这么耗着。估计这几天兄弟你同我出来,都要先拐趟馆子。”
符卿书道:“马兄出来,也不带那二位公子?”
我一口花卷含在嘴里:“苏公子那样儿,我好意思开口么。本来是想着查案子我不认得字跟帐本,让他帮忙。早知道还不如不让他同来。裴公子还要悠着他别看出我是假的,开口都要琢磨。没办法,大家自己人,老弟你多担待。”
符卿书忽然笑了,张开扇子又摇了两下,“不然我让高伯多往东厢送些饭菜,你同我一道吃罢。”
我从粥碗上抬起头,感激涕零对符卿书一抱拳:“多谢!”
符卿书对我的态度很是满意,笑容里都泛着红光:“大家自己人,别说客气话。”恐怕符小侯平生第一回跟人家称兄道弟说这种话,声音还有些不顺畅。
我伸手握住符卿书的手哈哈一笑:“好兄弟!”
第四十章
徽州城的大街与京城的大街风味各自不同。京城的大街比如油锅里的红薯饼,闹腾腾的红火热络,红墙金檐里汪着油水。徽州城的街是现摘的新苇叶裹的糯米粽子,碧青含着清香温软,心子里藏着好材料。
红薯饼与粽子,我哪个都喜欢。
粽子馅还是火腿的好。
符卿书在我旁边摇扇子,今天大晴天,日头精神。扇子是出行居家必备道具。符卿书说:“马兄,我说过了你每天同我一处吃。粽子还好,红薯饼油腻腻的恐怕放不到隔天。”
我干笑:“这不是给饿怕了么?还惦记当点口粮做消夜。”
徽州府下辖着几个不错的县镇,岁贡统一算到州府的名上。历年岁贡有四样铁打不动:宣纸,端砚,香墨,茶叶。
世家子弟都是玩家。符小侯虽跟我一样头回来徽州,徽州叫得响的去处知道的比他家茅厕有几个坑还详细。路上先跟我细细说了几样特产,然后遛进一家茶叶铺,点名要五两特品黄山毛峰。黄山毛峰做贡茶进京身价八十两银子一两。据说当年现任皇帝的叔叔兼后爹小王爷的亲爸爸老皇帝在世的时候,贡茶是云尖,一百两纹银一两。小皇帝登基,节约开支,做天下表率,改喝八十两银子一两的黄山毛峰。满朝上下感动的痛哭流涕,有史官专门录一本《圣隆睿德帝贡茶俭记》流芳百世。
未进茶叶店前猜测黄山毛峰的实价,符小侯说:“至多二十两。”我说:“不到。”
掌柜的倚着茶叶桶,张口开价:“二位公子,这可是进贡的茶,往宫里头报价八十两银子一两。我可没诓您。”
符卿书晃着扇子微笑:“八十两银子是给皇上喝的,天下人哪个敢跟皇上比?开个实价。”
掌柜的咂嘴,点头:“公子是个识货的,咱也不跟您闹虚头,五十两一两,行现给您称好的。”
符卿书扇子摇的不紧不慢:“实价。”
掌柜的咂嘴,叹气,点头:“三十两,可不能再少了。”
符卿书的扇子停也不停。倒看不出符小侯杀价,竟也有两把刷子。
掌柜的咂嘴,搓手,叹一口长气,重重一点头:“好罢,我看二位头回来,只当交个朋友。二十两!赔些钱,只想二位喝了好,替我传传名。”
符小侯合上扇子一笑,眼里尽是春风。刚要点头张口被我迎头一句话截住:“罢了,还是走罢。”
掌柜的眼直了脸色变了:“公子,价谈的好好的怎么就不买了?”
我转身,向门口:“诚心买卖实心价,谈不拢就罢了。”
掌柜的门口截住我,脸上尽是哀怨:“公子,说话要地道。我这个价都尽折了十两进去,还要怎么个实价?不然您给说一个,我听听看。”
我伸出一根指头,掌柜的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含着颤抖:“公子~~十两银子,也忒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