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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怅然得没了声音。
和席泰相对站着,气氛沉默得紧。
长长静默后,席泰突然开口,“叶岚,你可知道……我二哥他、他……一直是……对你……”
“席泰,别说了!”我立刻发出今日的第二次制止,“……有些事,已经,不必再说了……今天我也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话说完,才觉满口僵涩。
“我……”席泰仍是犹疑看向我,我索性别过了头去,不再看他,拒绝意味极为明显。
他这才闭了口,往门外走去,直到木门被“吱呀”拉开,他低声道:“叶岚……对不起,还有,恭喜。”
听着他脚步渐远,我径直奔到床前躺下,掀起薄丝凉被盖过头顶。
本尚未得抒解的心,因着席泰的话再添了一丝烦躁,闷在胸口烧灼般疼痛。
多想一觉睡去,醒来全成一梦。
二十九
次日晨起,体元殿上下开始整拾物品,准备迁出启祥宫的事宜,其实真正值得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小梁子看一件舍不得一件,样样都想留着,我也懒于与他争论,索性随了他去摆弄指挥,自己则出了殿外,随意闲逛。
眼见离去在即,不是不想再去看看席泰,不是不想和明绪话别一番,只是仍心灰意懒,提不起任何精神。
夏日早午,热意未盛,尚还算得舒适,本打算赏一圈花圃,谁知信步至中庭时,却看到了未尝预料此时出现之人。
张善正捧着朱漆八宝小盒快步向外走去。
他不是……只在皇上面前伺候的?怎么会在这里。
“张公公。”
听到我的声音,他立刻停住了脚步。
“啊,原来是……华容大人,奴才给华容大人请安。”
“免礼平身吧,难得看你在启祥宫走动,可是有什么事么?”
“这个……”张善急快地瞟过我,沉吟了一下,“……是皇上此时正在正南殿,奴才只是跟过来的。”
我一惊,“皇上去了明绪那里?”
“是……那个,奴才还要赶着去取东西,请华容恕罪,奴才先告退了。”说完,张善便低下头,急急从我身边走了出去。
我立刻直奔正南殿。
皇上他对明绪一直颇不喜欢,如今突然来此,又密而不宣,不知是要怎样?
可是明绪近日安然在启祥宫内,哪里去有什么原因惹皇上不喜?
心下满是不安,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疾奔至正南殿,轻扣门扉,无人回应。
小心推开门,先扫视过殿内,只有凉香薄雾缭绕,果真不见人影。
这是什么状况?
走进槛内几步,却才听到左侧梢间隐隐传来话声,不由得走到近前仔细聆听。
“……以前那些就罢了,朕对这启祥宫里如何明争暗斗并没有兴趣,只是你若真想稳居御侍内第一的身份,这宫内居然跑出毒药一事,却要怎么交待?”
“微臣失职,未能及时注意到,不想竟惊动圣驾,实是罪过。”
……是皇上!还有,明绪。
“明绪,你是否真的失职,朕一点儿也不想追究。你做了的,或没做的那些事情,瞒得过他,不算什么本事,他对你早已是信任得太过盲目,根本不会去怀疑你,这你自己也清楚,并且利用得很好,但是,要瞒得过朕,那才算得真正的高明。”
十分轻柔的声音,甚至如乐曲般动听,但随着它愈渐低沉,连我这站在房外之人也心生寒意。
“……皇上的话令微臣万分惶恐。”明绪的音调虽平淡如常,却也隐有颤抖。
“惶恐?呵,惶恐些倒也好,这样朕就不必在政事之外还要总听些毒药啊斗殴啊什么的了,你说是不是,明绪?”
“微臣……竭尽所能。”
皇上隐有笑声,“何必在朕面前就如此谨言?有些话,明明白白地说,不是更好么?其实朕来也算是一番好意,只想提醒你一句,人既有不同的身份,还是各自安份的好,他如今就要出去了,你在他身上的心思也尽可省省了,不然,所谓言多必失,行多必疏,他此时虽然对你信任至极,却并不糊涂,总有一日想到了,到那时,难道你真个不在乎?”
“微臣与叶岚,仅是好友关系,不过皇上的话……微臣,一定铭记在心。”
片刻的沉默,然后皇上朗笑,“明绪,你真是好耐性呢,朕怎样讲你都能答得这么恭谨又滴水不漏,罢了,朕话已说到,该如何做,你自己想得明白,最好不要让朕捉到什么错处。”
轻微脚步声起,愈近门口,我立刻压低声响向后退去,一直出到门外。
“……费了心计,仍是不能将他留在启祥宫,朕也替你可惜……”移步中,皇上仍在说着,而明绪的答话则已听不清楚,也许他根本没有回答。
层门声响,接着明黄软缎龙鞋踏了出来,我抬起头,跃过他的肩侧,从那微敞的门缝看向房内,只见明绪正朝这边方向伏身行着礼,看不到面容。
看得清楚了,才将目光移回到他身上,他也在看着我,眼中情绪难定。
然后不待我有所动作,他已回手将门“啪”地带上,再抢近抓住我的手,便拉着往前走。
他的步子不紧不慢,但身形有差,也要我在后面小跑步才能跟上。
气息微喘,渐觉心口刺痛,被他攥着的手也捏得疼紧,还是咬牙不发言语。
一直到了体元殿内,他只说了一句“统统出去”,惊得几名原本愣在当场的小太监纷纷走避,唯恐落在后面。
待只剩了我们两人,他这才放开了我,踱到殿上盘金正座前,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我慢慢活动刚才得到自由的手,也只默默站在一边。
“……你听了多少?”
实在难得,这般情形下,他的语气仍是平和得没有半丝异常。
我暗扯了个冷笑,恭敬弯腰拱手,“皇上为臣如此悉心准备,臣哪敢有所浪费,相信皇上想让臣听到的,不曾漏掉半句。”
他突地转过身,紧紧看向我,一字字道,“你这时候倒想清楚得快。”音调终于不复常态。
“圣驾至此,殿内外却连一名太监宫女也不见,若不是皇上授意,那便是他们实在太玩忽职守了。”恐怕就算我没有适巧碰到张善,他也会自己去寻我的吧。
他耸肩而笑,不带分毫笑意,“朕说你并不糊涂,实在没有说错。”
“其实,皇上若有什么想教导微臣的,直言便可,臣一定洗耳恭听,不必皇上尊躯为臣费过多脑思。”心中翻腾的分不清是怒意还是委屈或者其它的情绪,令我的话愈加尖锐。
“朕不必?朕难道没有提醒过你吗?但你可有听在心里过?朕自己对你说的,你难道会相信?”
“皇上以为只是这样形如威逼的对话就会让臣完全相信明绪居心叵测?”
他一顿,然后点头,温润脸上露出与之不合的冷笑,“哼,你不会。”
我没有答言,心中只觉怆痛,即便没有完全相信,终也难免了怀疑,明绪的回避应答可能意味着什么,我并不是不清楚。
可皇上的手段,实在太狠太刺人了,简直将人逼入死地,不容喘息。
“叶岚,”他突然冷冷地唤我,“你一直以来,始终都太任性了。你可有真的觉悟,自己是要在皇宫中生活一辈子的?只是一味的逃避,不肯面对自己应该面对的事,抱着危险的妄想,而不愿抬头向前多看一些。你心里怪朕将你升为华容,怪朕离间你和明绪之间的关系,你可有想过,这些真正是害你还是帮你?你可有体会过朕的用意?难道你以为自己可以窝在这体元殿里一生么?朕可以宠你护你,但护得了你时时刻刻?能在宫里生存下去的没有弱者,你如果仍是要像以前那样不肯面对,下次不必毒药,外面女妃们的法子多得很,也许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意,到时……就当朕错看了你。”
说完,他便挥袖走出了体元殿,毫不停滞。
而我一个人,留在清清冷冷的殿内,脑中如遭雷击,无法动弹。
三十
是我的……任性?
不……怎么可能,自从御花园那日后,我明明就已明白了,此生不可能再离开这朱墙高院,还要怎样的觉悟才算是看清?
一步步顺了他的心意,做了一件件并不想做的事,难道真的要我把全部的自己都忘记掉,才算彻底?
我何曾自大地以为过皇上会一直保护我,何曾只打算做一名弱者。
一切依旧,为何到了他的口中却已变成我的错责?
他的话,只是恼羞成怒时的……借口,是掩盖自己,将责任推脱于我的借口而已!
是的,就是这样……
凉风吹过空堂,没有关紧的偏殿门叶轻微摆动,在安静如无物的殿上孤独吱呀作响。
陡然发觉冷汗已袭了我一身。
不,不是这样……叶岚,叶岚,你怎能,怎能这样自欺欺人!
怎可以把假相一层层堆积,直到连自己的真心也要骗过去。
伪装既已崩裂,又哪还有拼回原样的可能,其实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只是仍不想承认。
不去想象二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哪怕十年也不,不想离开体元殿,不想离开启祥宫,不想自己的生活再发生任何改变。
因为不舍得放掉曾经的希望,于是将自己困在了失去前的一刻,编织出虚幻的茧蛹缠绕住自己,对一切视而不见,骗自己世事可以如常。
所以会对迫使我作出改变的皇上那么气愤,那么怨忿。
如此深透地看着自己,仿佛将灵魂撕成了两半一般,扯开的伤口处烧灼地疼痛。
他说的,很多字如针一般,直直刺向我的深穴,再准确不过。
不经意间,他竟将我看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楚透彻。
原来在我的下意识中,在我一直不肯去深究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愿去面对一个终生将要留在宫中的人所应当面对的后果。
真正是荒唐,简直不去管任何危险了,把自己置于如此岌岌的心态上。
这样执迷,这样不清醒的我,如皇上所说,走出启祥宫后,根本不可能在残酷的宫争中安然无恙,到时,一定还是要去依赖于他的护庇。
只是……今日之后,他还愿意给我疼宠保护吗?
在他已经剥下了我最后一层护网,没有了任何逃避之所的时候?
我摇头苦笑,没有解答。
为何这时候竟还会去想到他说过的话,他给过的承诺,难道真的已产生了依赖。
该指望的,应该是我自己才对,若真的要面对阴谋暗算,也不能让别人替我接下,不然,明日的叶岚与昨日又有何不同。
并非不心痛难过的,既已想得明白,便是真正要舍弃过去了,如皮肉割落身躯一般的残忍,但从此时此刻起,我必须开始正视自己的责任和将来。
其科多·叶岚的命不是用来平白丧在皇宫里的。
由体元殿迁出时,内务府遣了足足十名太监来搬送那仅有的几个箱子,仿若里面是什么奇珍异宝一般。我是只看到了他们将东西抬入永寿宫时的样子的,至于出启祥宫时众人是怎生反应我便不知晓了,因我拣了一大早便先行到了永寿宫,虽知这样于礼不甚妥当,其他御侍大约会视我为一朝高升便不告而别,可一时也顾不得那些。
只因为不想见到一个人,又或许是不敢。
忆起昨日明绪与皇上的对话,忆起皇上对我所说的话,只觉五内杂陈,分不清此时对明绪抱着怎样想法。
是信任,还是怀疑?抑或两者皆不是?
不知道自己面对他时能说出什么,至少现在并不想向他当面问清楚。
或者这仍是逃避,但我清楚自己总有一日会弄个明白,只是并非眼下。
站在长寿宫前殿阶上,遥望不远处启祥宫方向的琉璃明瓦,想象明绪知道我已经离开时的失望之情,不由有些感同身受的落寞。
起码这一刻我仍相信他会为我失望,不是么?
“华容,不知这几样玩物您钟意放在哪里?”
身侧小心翼翼的问话声,拉回我的神思,偏头一看,小吃了一惊。
“你不是……齐公公?怎么竟然在这里。”唤我的人非是别人,正是当初引我入宫,后来又帮我偷潜御花园的那位公公。
可他不是御前太监,在养心殿上当值的么?
“回禀华容,您唤奴才的本名齐颜就好,奴才自今日起被分派到长寿宫,伺候主子您。”
“你如今是哪个级别?”看着他身上锦衣绣服,应该是升了吧。
“回主子,奴才刚被封了首领太监。”
是了,我已是华容,按规可与妃子享同等份例待遇,据说身边的两名太监要增至六名,原来的小梁子两人自然是直接跟来了,但他们两个资历浅,原是破格升级,这长寿宫里还是需要个够经验的公公负责打理,养心殿里出来的当然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