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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因为思考,倒一时忘了身体不适,直到身下的马匹缓缓放慢速度,突然停下,有人抬了她的腿脚将她从马上扛下来,放到地面,为她解开脚绳。
天色已暗,城内灯上。
余舒晃了晃站稳,晕眩地抬起头,只见眼前一片齐整庄严的红砖围墙,色泽暗暗,一片朱红色的长寿灯下,三扇玄青色的大门紧闭着,十数名身着枣袍腰挎长刀的守卫长身驻在门下,那高高的门头上,仰观一块通体乌黑的石匾,金书“司天监”三字,振振气势迎面扑来,夜间闪耀,刺的她目眩。
这是监!?
中年官员令两名官差架着头重脚轻的余舒,接过门前人递上的灯笼,分散了其余人,带着她从西角的拱道入内。
司天监内静鸦鸦,森森然,飞檐重楼都是烟影,琉瓦雕梁皆是光雾,余舒被半拖半拽着往前走,嘴里被塞了东西问不出话来,一路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长廊就穿过了三四个,一片树丛转角后,停在一幢阁楼前。
那中年官员上前,两手一揖,对守在门外的侍卫道:
“属下王炀,请秉少监大人,人已奉命带回。
“稍等。”
一名侍卫入内,片刻后便出来,看看被人架着的余舒,侧身让开门口,对中年官员挥了挥手:“带进去吧。”
余舒垂着脑袋,听他们之间对话,心惊不已,少监?是这司天监的少监大人吗!
余舒所知,司天监内有职有号、有职无号的大小官员人数过百,大提点之下,第一人便是少监,而后是左右令官,再下才是左右判官,又以左为上,右乃复职。
所以说,现在她将要见的,竟是比纪家那老杂毛还要官高四级的大人物!
惊疑不定,余舒脑中微光一纵,倏尔有些察觉过来,她到底是为何会被带到这里了。
景尘!
他们是冲着景尘来的!
“小姐,回兴街到了。”云禾卷起轿帘,扶着纪星璇下了轿子,让轿夫在路边等候,主仆两人走向街中一条巷落。
此时傍晚,云禾手提了灯笼,照着并不平顺的小路,数着门户,停在一处门前。
云禾举高灯笼照了照门上,看到锁头,扭头对纪星璇低声道:“小姐,锁着门呢。”
纪星璇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敲门,喊余姑娘。”
“是。”云禾虽然不解她用意,但还是听话地上前敲门。
“咚咚
“余姑娘、余姑娘你在吗?”
“余姑娘。”
云禾敲了一会儿,不见人应,转头小声问:“小姐,没人啊。”
纪星璇低声道:“继续敲,喊大声些。”
“余姑娘在吗!“
“余姑娘!”
云禾又拍了几下门,没将里面人喊出来,倒是把对门的邻居给招出来了。
“你们找谁哇?”对户的许大娘开了半道门,探头出来瞧。
云禾正犹豫怎么说法,就听纪星璇开口道:“大娘,请问你看到这一户人家白天有人回来吗?”
“没有啊,他们搬走好久了,”许大娘见来的是两个年轻女孩子,穿的又绫罗绸缎的,就好事地问道:“姑娘,你找他们做什么啊?”
纪星璇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扉,声音清晰道:“是这样,原先住在这里的那位余姑娘,如今暂住在我家中,可是这两日她都没有回来,我十分担忧,今天下午又听说有人看到她在街上被官府的人抓走,不知是真是假,我在别处都没有寻到她,怕她出了事故,便摸到这里来,麻烦大娘看到她回来,还请帮我留意一二,我明日会再来。”
许大娘“呀”了一声,眼神古怪道:“可、可这户没有姑娘啊,姓余的倒是有两个,是哥俩′你说的是哪个啊?”
纪星璇道:“叫做余舒,没这个人吗?”
“啊?”许大娘瞪大眼睛,老大不信:“余、余树她是个姑娘家?”
纪星璇点点头,不再同她多言,又瞥了一眼那门缝,便带着云禾离开。
许大娘嘀嘀咕咕地退回家去,关上门和她男人讲这稀罕事去了,原来住了许久的邻居小伙儿竟然是个女娃。
主仆两人快走到巷口,云禾才困惑出声:“小姐,您刚才——”
纪星璇轻“嘘”了一声,打断她的话,在巷口停留片刻,抬脚欲行,但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请留步。”
面纱下,纪星璇嘴角微扬,转过身去,但见昏暗的小巷中一道人影朝她走来,眨眼便到了跟前,一张似曾相识的清俊面容,乍现于微光之下。
她瞳光闪烁,一眼认出面前这年轻人,正是当日在奇云观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一个。
不出她所料,他人在这里。
“你——”景尘看清巷口这女子,目光一动,声音顿挫,才又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
他方才在门内听了她们说话,担心余舒情况,便跃墙追了出来。
听他问话,纪星璇秀眉微蹙:“你又是何人?”
“我……我是小鱼的朋友。”
第二百七十八章让她开口
“我……我是小鱼的朋友。”
纪星璇半纱覆面,表情不显:“既是朋友,你这两日可曾见到过她?”
景尘白天才见过余舒的面,她说要去找贺郎中询问他的病症,却一去未归,刚才在小院中,又听到门外纪星璇和许大娘的对话,只当余舒出了什么事情,而眼前这人知情,于是道:
“她下午来过,你说她被官府抓走,是怎么回事?”
纪星璇心知眼前男子,必是司天监正在寻找的道子,她会找到这里,一开始只是碰个运气,却刚好让她撞上了,看他样子,并不知道今早发出的榜文,当下心思瞬转,开口道:
“我姓纪,同余舒算是有些亲戚,她因一些缘故暂在我家中做客,昨晚未归又无音信,着实让人担忧,家中便派人出去找她,却听说她今天下午在城南一带被官差捉拿,不知此事真假,我因知她曾在此地住过,才会找来,是想万一她没有回我们府上,来了这里,也好知她平安。”
闻言,景尘皱起眉头,眼前这女子,他其实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城外道观中,一次是为拿回挡厄石,此前余舒未讲,他也不知她是谁,现在看来,却是那一户欺负过余舒的人家,顿时好感全无,只是他素来清心寡欲,喜怒不表,脸上未露异色,只是声音冷淡了一些:
“你说她是在城南何处被人抓走?”
纪星璇心细如发,自报家门后,就察觉了景尘态度上细微的变化,心道余舒定是在他面前损毁过他们纪家,如此一来,若要和这道子打好关系就是难事了。
想了想,纪星璇决定先将人带离此地,错过司天监的盘查,于是道:“这我也不很清楚,我祖父已经派人前往衙门打听消息,公子如果不放心余舒,不妨与我走一趟。”
景尘不知余舒去向,现在只有眼前可问,思索片刻,握了握手中锈剑,便点头道:“有劳。”
纪星璇见事情顺利,便让云禾打发了轿夫,不急不忙地带着景尘步行走回右判府,一路上,少不了言语试探,然而景尘不通人情世故,心中不喜,便连应付也无。
纪星璇察觉,更认定是余舒有言诋毁,殊不知余舒在景尘面前,是连她名字都没提过。
且说余舒被带入司天监,两手反绑着被送进一幢阁楼,眼前一个大厅,灯火通明,不细说摆设,但见东首一张八卦镇邪长案,案后坐有一人,锦衣赤黑,发冠银白,貌过三十余,仪表不凡,然而面容冷峻,颇具威严,初时还在工笔书墨,待余舒到了面前,才放下笔,抬头看。
余舒同此人目光对上,既知这就是司天监少监,即便此情此景,也不由暗叹一声,闻名不如见面,当即低下头去,不与之直视。
“大人,就是此人。”那被派前去捉拿余舒的中年官员躬身一礼。
将衣发凌乱的余舒扫视了一遍,任奇鸣左手拿起案头放置的榜文,给了身后的随侍,“拿给她看。”
“是。”
那名随侍拿着榜文走到余舒面前展开,余舒不解地低头去看,但见榜上画像,微微色变,再细读了这榜文的内容,不光将景尘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而且还下令重赏寻人。她心中顿时沉下,当即确定了她进门时的猜测:这司天监是冲着景尘来的。
心乱之余,她目光下移,落在末款的日期上——‘正月十五日后’,照这么说,这份榜文是今天才张贴出去的。
这一细节,让余舒心头起疑,司天监会找上她不奇怪,虽然景尘和她在一起时鲜少出门,但见过他的人却不只一个,有心人看到这张榜文,为了赏金上报官府,这都正常。
只是,这榜文公布算来不过一日,看样子还没在城中传开,不然她这一半天在城中跑来跑去也不会一无所闻,见过景尘和她在一起的人,她完全数的过来:
许大娘他们一家,那周芳芳是一个,再几个街坊邻居,大字不识,又怎么看得懂这榜文内容,一时半会儿恐怕联想不到这画像上只有七分神似的男子是景尘,真等到他们上报官府,最快也是三五天后的事了。
再就是赵慧夫妇,裴敬和几个下人,脚趾头想想,他们都不可能背着她去通风报信。
最后就是薛睿了,余舒直接将他排除掉,以她对薛大少为人的了解,他若看到这张榜文,一定会先来找她告知,哪会图这上头什么奖赏,更别说是出卖她。
那会是谁,还有谁景尘同她一起,又派人盯着她的动静,一事发就能带着司天监的人到医馆去拿她?
余舒静静思索,想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家人。
纪星璇,纪家。
这么一想,便通了,纪怀山身为司天监右判,肯定是第一手得到寻找这所谓“道子”的消息,而纪星璇知道她在回兴街的住处,并且亲自去找过她,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纪星璇见过她和景同进同出,此女擅长面相,景尘样貌又好辨认,是故一看到榜文,就联想到她头上。
昨晚纪星璇见过她,知她出入忘机楼,对她的行踪可谓是了若指掌,派人跟踪不是问题,想来在怀仁医馆指认她的那个家丁,就是纪家派去盯梢她的。
余舒看这榜文上所书,绝口不提计都星命煞,以“道子”尊称景尘,又将景尘幼时拜入道门,说成了继承父母遗愿,这些漂亮话,无不显露出皇室对景尘的态度,是友好和重视的。
纪家既然发现了景尘和她有来往,又知景尘身份贵重,所以怕她日后借以寻回“道子”居功,竟出这坏水,先下手为强,不知怎么地糊弄上面,使得这少监亲自派人去抓她。
这么一来,她若老实交待景尘的下落,就是变相地“出卖”了景尘若是拒不交待,那就是其心可居,非但讨不了半点好,反而泥足深陷不得脱身。
偏偏景尘少了一段记忆,不知何人要加害他,一露面就有危险。
作为一个资深的精算师,余舒最擅长的就是信息计算和分析,虽没长了前后眼,但她将已知的几点线索整理起来,竟将事情经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嘴被堵着余舒只能在心中怒骂:这缺德该死的纪家!
“这画像所绘之人,你可认得?”任奇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余舒的表情变化,见她看完榜文,半晌没有动静,遂出声问道。
那名随侍将余舒口中布条抽掉,余舒使劲儿咳嗽了一阵,又吐了两口唾沫渣子,长吸一口气转瞬定计,才抬起头,看着那案后官高的一只手就能碾死她的大人物哑声道:
“不认得。”
“嗯?”任奇鸣皱起眉,找回云华和公主之子,事关重大,大提点叮嘱要他亲自过问,不假旁人手中,所以先前纪右判急匆匆来见他,说是府中下人看到榜文,有见到过道子同人进出,形容样貌十分相似,他便派下属去带人回来此时亲自审问,也是为了避免错一漏百。
此时他见余舒面有异色,断定她有所隐瞒,于是声音冷下:“你既看过榜文,就该清楚这画上是何人,有人曾亲眼见过你和道子一同出入你为何要说不知?”
余舒喉咙里堵了一口痰腥,发干发呕,听到少监问声,脖子一僵,答不出话,一旁的中年属官觉得她怠慢,冷哼一声,竟是一脚踢在她腿弯上,噗通一声令她跪下,余舒疼的耳根一麻,低声痛呼:
“啊!”
“少监大人问话,不许吞吞吐吐,老实交待!”
“王炀,”任奇鸣冷声道:“你退下去。”
“是,大人。”中年属官告了一声罪,便躬身出去。
此时楼中只余下任奇鸣,余舒,还有那个随侍三人。
“你本姓余,出身江南之地,义阳县门,原是司天监右判纪怀山三子侍妾之女,去年大衍试上考生——对吗?”任奇鸣手中拿着一份调查,是刚刚同余舒一起送到他面前的,他听了纪怀山回报,一面让人去抓人,一面派人到几处打听了此女的情况,是为核实。
“此外,你又有一门干亲姓贺,是从南方迁来,你有一弱弟,去年腊月迁住贺家,当时曾有一名年轻男子同行,后来不知去向,我且问你,那名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