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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掌柜的眼里有了光,那边上等着看笑话的吴掌柜却傻了眼,那珠子拨得快的,他都瞧不清了,这灵巧的手法,该是练了几个年头?
两人面上刚露出惊讶,余舒这边已经是拨好了一遍大九九,连结果都懒得给他们看了,直接摇了算盘清盘,对曹掌柜道:
“你要是真心想招算账的,还是好好出个题吧,别净拿些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余舒尚不知在个年头,算学也是易学中的一类,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要学算,连个师傅都找不到,这算法口诀,更不是人人能习的。
“糊弄小孩子?”曹掌柜笑了,只当余舒是故意说趣话,有意试探她,便抬手做请:
“你会什么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让我瞧瞧。”
余舒想了想,侧身将算盘放在桌上使,一边拨了空档,一边道:
“那就打个好玩儿的,四九相乘——”
四九,可不是三十六,是打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乘以九千九百九十九。
“好。”曹掌柜一应声,余舒就拨起了珠子,上下翻飞的手指,灵活的让人咂舌,眼花缭乱的进退,比较刚才那大九九,可不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么。
“这是九九九八零零零一,有个好听的名字,”余舒拨好了最后一颗珠,这次没弄乱,让过身露出算盘上整洁的画面,“是叫孤雁离群。”
两人好奇地凑近去看,那最后的“一”和前面的“九九九八”间隔了三档,可不就像是一只离了群的孤雁么!
吴掌柜已经惊的哑口无言,他使唤干了一个下午杂活的小子,竟然能打得这么一手精妙的算盘,怎么他一进门自己就没看出来呢,这要是招了他算账,能给自己省多少工夫啊。
见两人面色稀奇,余舒暗道还好自己挑个中规中矩的,没拿真正厉害地给他们瞧,不然就太招眼了。
说起算盘,这是余舒最为自得事情之一,在别人都习惯了依赖电脑和计算器的时候,念旧的她却始终坚持着使用这一项技能,她的第一个算盘是于磊偷了老爹的钱买了送给她的,事后为这个挨了好一顿打,那只算盘她一直用到珠子都磨平了还小心留着。
“小兄弟,你会打算盘怎么不早说呢,”吴掌柜说变脸就变脸,伸出手,还想学那曹掌柜给余舒拍拍肩膀上的挥,却被她笑着挡回去了。
“您可别叫我小兄弟,还是叫我小痞子吧。”
边上一声低笑,余舒不再理脸色尴尬的吴掌柜,瞅着那一身花衣裳道:
“怎么样,您店里收人算账吗?”
曹掌柜当然点头,“要的。”
“那先说好工钱,”余舒是吃一堑长一智,不谈钱,什么都别提。
“我一个月给你五角银子,如何?”
五角银子,就是五百个铜板,余舒不知道市价,但看吴掌柜的脸色,也知道大抵不差了,但还是对曹掌柜摇摇头。
曹掌柜人年纪不大,做事却爽快的很,看了眼桌上算盘里那只孤雁,道:“那就六角好了。”
“您误会了,我不是嫌少,”余舒正经道,“我不要按月结钱,您每天给我一结算,因为我每天只能下午过去算账,半天活,你每天给我十个铜钱就成。”
“好,”曹掌柜想都没想就应下了,“你现在跟我到店里去,我们签个契,什么时候你不做了,我就把契子还给你,正好我有一笔账,你先给我算清楚了。”
“成,咱们走吧。”这就有活干了,还省了她开口提前预支呢。
吴掌柜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抬了抬手,终是没那么厚的脸皮留人,只能转头跺起脚来。
这边余舒跟着曹掌柜来到正对面街上一家纸墨店,扭头望了一眼正对门的绸缎铺子,又乐了。
这里视野可真好,好到对面店里干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
“敢问掌柜的您大名?”余舒笑眯眯地扭头看着自己的第一位金主。
“敝姓曹,曹子辛。”年轻人说话,文质彬彬的,谦谦一笑,朗目疏眉,是生了好一副君子相。
“下午那会儿,多谢你帮我捡了东西。”
他不提这事,余舒还真当他是忘了。
“别客气,我这不是好人有好报了么,”余舒绕到柜台后头,接过他简单写好的契子,确认过上头的红印,按过手印,才突然扭脸道:
“我跟没跟您说,我不识字?”
第十二章家宴
傍晚,余舒胳膊底下夹着几张麻纸,怀里揣着一小包碎墨块,手里头丢着两枚铜板,哼着一段算盘口诀乱编的小调,高高兴兴地往家走。
曹子辛是个好人,在知道余舒不识字后,还是留了她下来,两人协作着,一个打算盘,一个记账,一顿饭的时间就把他今天落下的账给算了个清楚。
打烊前,余舒帮着他收拾店铺,瞄上了人家角落里一些废纸和碎墨,提出用工钱和他买,曹掌柜却大方地送给了她,说那些东西放着没用最后也是丢,余舒于是一个子儿都没花就搞到了纸墨,和曹子辛约好了明天午后来帮他算账。
余舒一路想象着余小修见到这些纸墨后的反应,乐的好像当初第一次发薪水时给于磊买篮球一样。
在后排房躲着把女装换了回去,将余小修那身衣裳叠好塞进树洞,余舒一进院子,便高声喊道:
“刘婶!刘婶我回来啦!”
咦?人呢?
余舒扫了一圈,没在院子里找到刘婶的人影,平常这个时候,刘婶应该是做好了饭,在洗衣服才对。
余舒狐疑地往屋里走,听见身后匆匆的脚步声,一转头,差点和人撞到了一起。
“呀!小、小姐,你这是上哪玩去了,我遍地找不见你,走走,快与奴婢走,要来不及了。”刘婶有个毛病,着急起来,同余舒和余小修说话,自称就会在“奴婢”和“我”之间来乱套。
余舒被慌慌张张的刘婶半拖半拽着往外走,停不下来,只好问道:
“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要带我去哪啊?小修呢?”
“你忘了今天是几日啦,”刘婶脚步不停,念叨她,“每个月十五晚上,这纪家的大大小小都要去前院吃饭,少一个都不行,小少爷已经过去啦,你快些跟我走吧,去迟了老太君不高兴,又该说教三老爷,三老爷生气,又该骂姨娘,姨娘受了委屈,又该打你出气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余舒嘴角抽抽,一想到最后挨打的是她,脚底下就走的快了,最后主仆两个就成了手拉手往前跑。
这一路上的风景,渐渐变化,打后院那排简陋的小屋出来,跑过一座叮咚流水的小桥,世界就一点点变了模样。
从棚屋灰瓦,到楼阁高筑,丹楹刻桷,从坑坑洼洼的硬土地,到一条绵绵长长的卵石小路,从矮墙石井,到小桥流水,平整的绿草地,花团锦簇,坐抱的假山,怪石嶙峋,经过了紫藤瀑满的长廊,染上一身馨香。
纪家祖宅就像是一幅画卷慢慢在她面前展开,最直观地让她见识了古代大户人家的庭院之美,直到刘婶拉着她在花园那头的门洞处停下喘气,她尚不能回神。
什么别墅洋房,等她有了钱,一定也要买上这么一座漂漂亮亮的大宅子,享受一下住在公园里的快感。
余舒正在暗自羡慕,就听见一声娇斥:
“挡在这里做什么,让开。”
刘婶赶紧拉着余舒让到了一边,余舒看着这扬起下巴领着丫鬟从她们面前经过的小姑娘,使劲儿想着这个同她在一座私塾上学的纪家小姐的名字。
余小修说过她叫什么来着?纪素?纪如?纪楚?
“呼,还好赶上了,小姐,你自个儿进去吧,奴婢去厨房帮忙。”
刘婶丢下余舒就走了,余舒看看前面那个想不起名字来的同学,步子一转,跟了上去,一边把咯吱窝下夹着没来得及放下的麻纸卷成筒,费劲儿地塞进袖子里,免得弄丢。
出了这扇门洞,就见一座院子,宽敞的甬道,两旁修着围廊,屋檐下垂挂着一个样式的红灯笼,中间一块空地上,摆着十多张圆桌,铺有红黄花纹的桌布,先摆着六盘凉菜,两碟点心,围成花团形状,十分精美。
在座已有多半人,男女老少,都是衣着漂亮,绫罗绸缎,碧玉金簪,打眼一瞧,就和余舒这住矮房的不是一路货色。
余舒没在意在别人的眼光,举目四望,发现了坐在边上一张桌上,正在四处张望的余小修,赶紧走了过去。
余舒一过来,余小修就把头撇过去不看她,好像刚才着急等人的不是他。
余舒心里发笑,也没忘记打量这一桌人,三个各有姿色的女子,年纪从二十到三十不等,应该全是她那位继父,纪家三老爷纪孝谷的妾室,包括姐弟俩的生母,翠姨娘。
“来了还不快坐下,站着显个儿高吗?”翠姨娘瞪了余舒一眼,对她挥着手绢,示意她赶紧坐下,这几个女人里数她穿的寒酸,头上只有三五根簪子,比起前头桌上那个脑袋整的跟珠宝柜台似的老太太,真是不够瞧。
“哦。”余舒挨着余小修坐下,又瞟了一眼边上几个妾出的孩子,庶不庶吧,人家好歹是三老爷的亲生子女,穿戴自也是锦缎条子,样样不缺,整的余舒姐弟两人坐在这里,就跟狗肉上错了桌一样。
余舒在桌子底下偷偷拿手肘碰了碰余小修,在他不耐烦地看过来后,小声凑过去道:
“等下吃完饭,回去给你看好东西。”
“什么?”
余舒对他挤挤眼睛,“先不告诉你。”
余小修哼了一声,见翠姨娘扭头瞪他们两个,就赶紧乖乖坐好。
不一会儿,人来齐了,先前余舒腹诽的那位长了个珠宝柜台脑袋的老太太,被两个丫鬟搀着站起来讲了一段开场白,余舒知道这就是纪家那位一人之下,好几百人之上的纪老太君了。
一群人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听了领导讲话,完后都坐下后,饭菜才上桌。
这一顿吃的很好,鸡鸭鱼肉是全见了,吃了好一阵子素的余舒两只眼睛都冒起光,硬是憋着没把那盘红烧鱼头端到自己跟前,老老实实地吃了饭。
饭桌上,翠姨娘同三老爷房里另外两位姨娘斗嘴,互掐,余舒边吃边听,几次差点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老太君吃饱了,先行离席,几个孝儿孝女起身相送,早就吃饱的余舒一见能走了,赶紧就拉着余小修站起来,要回他们的小平房。
“你先回去吧,”余小修拨开余舒的手,看了眼翠姨娘离开的方向,小跑着追了上去。
余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放心,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
第十三章写作业
“娘。”
翠姨娘听见身后喊声,转过身,看着朝她小跑过来的余小修,皱了皱眉毛,道:
“告诉过你多少回,别在人前这么喊我。”
余小修脚步退缩了一下,低着头,“我有话和您说。”
翠姨娘看了看四周人还没散尽,“过来这边。”
余小修听话地跟着翠姨娘绕到花池一头没人的一角停下。
“是不是又没钱使了?”翠姨娘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摘了腰上挂的荷包,从里面挑拣出一小角银子,掂了掂重量,又塞回去,换了更小的一块出来,递给余小修。
“我不要钱,”余小修盯着自己的脚尖,“您和三老爷说说吧,别让我再去私塾了,我不想学易。”
翠姨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她没克制住拔尖的嗓音,“你这孩子在说什么疯话?”
余小修顶着他娘吃人的眼神,闷声道:“我没说疯话,我不想去上学了,我想出去学个手艺——”
“行了!”翠姨娘狠声打断余小修的解释,抓起他一只手,胡乱把那一小角银丁塞进他手里,气恼道:
“这义阳城里多少人家挤破了头都想进那地方去念书,就你命好,捡了天大的便宜还犯傻,你姐姐不争气,我不管她,她是个女儿家,靠着一张脸盘儿,到时候胡乱寻个人家嫁了也能吃喝不愁,你要是再不争气,这往后叫谁养你,难道你准备死皮赖脸地住在纪家下人房里一辈子?没出息的东西。”
余小修脖子涨红,上半身抖瑟起来,翠姨娘好似没发现他的不对,伸手拧住他的肩膀摇晃,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你给我好好学易听没听到?听没听到?”
“听没听到!”
余小修一声不吭,翠姨娘没了耐性,抬头看见那边儿有几个丫鬟端着盘子快要走近,气恼地推开余小修的肩膀,蹬蹬踩着步子快速离开了。
余小修死死地攒着那一小角银子,抬起手背,倔强蹭了蹭眼角,待到丫鬟们重新走远,才走出去。
余舒就躲在花池狭窄的夹道里头,把母子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好歹忍到余小修走开,就赶忙踩着花台子,扶着墙沿着边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小修,”余舒追上余小修孤零零的背影,喊了他一声,在他扭头递来防备的目光时,佯装无辜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抱怨道:
“我刚才找了你一圈,你去哪了?”
闻言,余小修将眼中的防备收了起来,不理余舒的问询,自顾自往前走。
余舒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