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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冷笑:“那王大人你倒说说看,我哪里说的不对。”
王御史自负聪明,被她一激,就不假思索地说:“你说这份卖身契是尹夫人重新和你母亲签的,这一点就是假话,你母亲原是尹老夫人的丫鬟,早有卖身契在,何须要再签一份,何况已经卖身的奴仆,主人家没有放她,再签第二张卖身契,那是犯法之事,尹夫人出自大户人家,岂会这点道理都不懂,焉能知法犯法?”
余舒抿嘴笑了,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给他鼓鼓掌,真是卖的一手好队友啊。
再看尹周嵘,他已是假装不了镇定,面露菜色,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怎会猜不到十几年前余秀才坑了他。
“王大人说的对,”薛睿面无表情地接话,“旧主未放,再签卖身契是为犯法,明知而故犯罪加一等,主仆同罪,当受鞭刑三十,囚禁十五日。”
王御史完全没发现尹周嵘脸色不对,继续卖队友:“正是,薛大人熟读律令,李大人你说呢?”
李侍郎比他可聪明多了,手里还捏着那两张卖身契,看着四平八稳的余舒,心中已然有了定论,只差最后一步求证。
“来人,到侍郎府去取尹夫人的印记与手札,是真是假,一辩即知。”
衙役听命去了,王御史得意地瞥了薛睿一眼,好似胜券在握,刚刚宁王辨认过尹周嵘拿出来的卖身契是真的,所以他认定余舒后来拿出来的这份一定是假的。
尹周嵘眼睁睁地看着衙役跑走,心急如焚,恨不得分身跑回家去,告诉尹邓氏千万不能将印记拿出来,尽管这是徒劳无功。
三司会审取证,是你想不给就不给的吗?
余舒察觉到了他的焦急和无奈,心想:如果尹周嵘聪明的话,此时就该想想后路了,不然等到尘埃落定,后果绝不会只是挨几下鞭子。
尹邓氏为了拿捏翠姨娘,后来签下的那份卖身契,不止是她知法犯法的铁证,亦是她忤逆不孝的铁证,试想,尹老夫人身为婆母,送给儿媳一个下人,卖身契都给了她,她却要欺上瞒下,重立一份,让翠姨娘“易主”,往小了说,她是有心机城府,往大了说,那就是对尹老夫人忤逆不孝!
“大人,”尹周嵘咬牙开口道:“事关内人,有人以她的名义造假,总该让她出面作证吧。”
薛睿睨着他,那眼神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倒没说什么,让给李侍郎做这个好人。
“再派人,去请侍郎夫人。”李侍郎道。
宁王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时辰,到侍郎府取证的衙役,带着尹邓氏一同回来了。
尹邓氏来到公堂上,面目有些忐忑,想必在来的路上向衙役打听过之前发生的事,她一句话不说地站到了尹周嵘的身后,悄悄看了看宁王的方向,压下了心中的俱怯。
余舒留意到她的小动作,眼中讥嘲一闪而过。
很快,李侍郎和薛睿就共同验证了余舒拿出的那张卖身契的真伪,与此同时,王御史也爆发出一声难以置信地怪叫: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李侍郎摇摇头,将两张卖身契都推给了他,然后今天他第一次重重敲响了惊堂木,冷声质问堂下几人:“这份卖身契是真的,你们有何话说?”
照说两张卖身契都是真的,就都有约束奴仆的效用,可是这两张卖身契所签的主人分别是两个人,一个奴仆怎么能有两个主子?
出现这种违法的事情,怪翠姨娘自己蠢笨,尹周嵘和尹邓氏同样要负责任。
“我、我不知道啊。”翠姨娘傻乎乎地说了她今天唯一一句精明话。对,她不知情。
“我签这张卖身契的时候,是夫人告诉我说,老夫人那儿的她已经撕毁了,不然我哪儿敢再卖一次身。”这倒是实话,她没那胆子。
尹邓氏勃然色变,指着翠姨娘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你——”
“啪!”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把她打蒙了,回过头看着扬起巴掌的尹周嵘,但见他一脸怒火地望着她:
“好啊,你居然敢瞒着我做下这种丑事,母亲何曾亏待过你,你却要这样玩弄心机,连个丫鬟都不放过!你既还了她的卖身契,为何要隐瞒我不说?偏要骗我说是他们私奔,让我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
尹邓氏愣愣地,“老爷,我、我没有啊,你——”
“啪”地又是一个耳光,尹周嵘生怕她胡乱说话,事情败露,将他也牵扯进去,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尹相爷知道他对他撒了谎,更不能让嫡母觉得他不孝顺,至于这个黑锅由谁来背,只有邓氏。
“你还敢说没有,你这毒妇,我当年就觉得奇怪,翠屏是你院子里的丫鬟,怎地会跑去和外院一个书生私通,若不是你看管不严,他们能有机会做下丑事?亏我以为你是个贤良的,原来竟也是包藏祸心。”
夫妻同床二十载,一朝翻脸不认人,尹邓氏心惊心痛,这时她也回过味来了,老爷这是眼看翻供无望,要让她顶罪,所以急于和她撇清关系。
余舒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夫妻当场反目,说不得畅快,亦有些感慨,拍了拍翠姨娘的肩膀,很想对她说:你看看,这就是你当年喜欢的那个富家少爷,为求自保,就连给他生儿育女的妻子都可以弃之不顾,再想想余秀才,那个直到死都被你看轻的可怜人,他却肯为了你与孩子,宁愿放弃前程,回乡啃老,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
“啪!”
“够了,”薛睿又一次拍响惊堂木,声音起伏道:“尹邓氏,本官问你,十七年前,余夫人在你家为奴,她与余秀才有了私情之后,究竟是他二人私奔,还是你放还了他们卖身契,让他二人离去?”
尹邓氏满眼都是尹周嵘扭曲的脸孔,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瑟瑟发抖,只怕他再当众赏她一个耳光,回神时,不由自主地承认了:
“是。。。是我瞒着老爷,将卖身契给了余秀才。”
“那你也承认,你给他的那张卖身契,是你后来哄骗余夫人重修的吗?”薛睿的语气十分凌厉。
“是。”尹邓氏啜泣道,她本来可以摇头,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把翠姨娘一起拉下水,但她这时候精神不大对头,就让薛睿趁虚而入,为翠姨娘脱了罪。
薛睿问完了,和李侍郎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了几句,又分别审问了尹周嵘与那两个人证,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之前的供词,谁也没理会呆若木鸡的王御史,不多时,他们就有了结论。
李侍郎从签筒中抽了一支火签,递给薛睿,示意他宣判。
薛睿当仁不让,他和余舒在空中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洪声道:“经我大理寺与刑部查实,户部侍郎尹周嵘状告司天监女御生母余夫人夹带私逃一案,实属诬告,现因余夫人身为良民,判将两份卖身契皆都归还于她。而尹邓氏重修卖身契,呈假供词,论罪当鞭三十,囚十五日。至于余夫人,因受人蒙蔽,不知者不罪,仅惩以囚三日。”
言毕,望向宁王,不卑不亢地问道:“殿下从旁监审,可有异议?”
刘灏扫了一眼尹周嵘夫妇,眼神在余舒身上稍作停留,慢慢起身,道:“几位大人明察秋毫,堪称公正,本王并无异议,这就回宫禀明父皇,告辞。”
他带着护卫和长随朝外走,看也不看尹周嵘求救的目光,薛睿在他身后掷下火签,声音无情:
“来人,行刑。”
第七百二十五章左辅星出
鞭刑属于简刑,当场便可施行,三司会审执权甚高,尽管尹邓氏身负诰命,但还是当众挨了三十下鞭笞,全都打在背上,所幸天冷她穿得厚,才没有因为鞭子抽烂衣裳,出现衣不蔽体的情形。
行刑一结束,尹邓氏就晕厥了过去,是疼痛使然,亦是不堪受辱,翠姨娘缩在余舒身后看完她挨打的过程,后怕的要命,心里多少有了些阴影,以至于这件事过去后,她安分了很久。
尹周嵘躲过一劫,暗自庆幸,偏要装出一副受人蒙蔽的怒样,生怕今天的事传到尹相爷的耳朵里,会破坏他们父子关系。
是以尹邓氏当场昏迷,也不见他上前关心,反而一等到她被官差带下去服囚,就火烧屁股地走了,他得抢在别人嚼舌之前,先到尹相爷面前澄清。
翠姨娘也让人带下去了,临别前,她可怜巴巴地扯着余舒的手道:“你可别忘了来接我。”
余舒敷衍地点点头,有薛睿的关照,翠姨娘住牢和关禁闭差不多,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倒是想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尹邓氏和翠姨娘都被带走后,衙门外面围观的人群没热闹可瞧,很快散开了,相信安陵城的百姓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话题。
三位主审换到后堂说话,主要是薛睿和李侍郎核对口供,整理案件呈递给皇上过目,王御史束手束脚地在一旁干看,同审案时的积极活跃截然相反,恨不得假装自己不存在。
只是薛睿不会让他蒙混过关就是了。
“王大人,案情已经明了,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弹劾余女御?”
王礁一脸尴尬,尹周嵘两口子都承认余舒她娘不是私奔,是拿了卖身契放还了,那么余舒殴打上门抓人的官差自然就占了理,更谈不上包庇的罪名,他还弹劾个屁啊。
可他先前在朝堂上把话说的太死,这下扑了空,再说不弹劾了,就是自己打脸,说到底都怪尹周嵘没出息,叫个娘们给糊弄了,摆了这么大一个乌龙,坑的他好惨。
“都是一场误会,呵呵,误会。”王礁给自己圆场。
薛睿没和他打哈哈,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你以为弹劾当朝官员是儿戏吗,身为都察院御史,你行为草率,身为审官,你偏听一面之词,有失公允,我会一五一十写进奏折禀明圣上,你就自求多福吧。”
正在假装翻看供词的李侍郎,听到他言辞犀利地指责王御史,颇为惊讶,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身为薛家嫡长孙,薛睿的风评一向很好,这与他八面玲珑的为人脱不开关系,怎么突然得理不饶人起来。
王礁变脸,恼羞成怒道:“薛少卿,你这是何故?”
薛睿冷声道:“你若有心知错,就该向余女御登门赔礼道歉,毕竟你曾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错怪于她,并且辱人父母,你若不以为耻,我只好请你到圣上面前辩白了。”
王礁这下子听出来了,薛睿是在威胁他,不给余舒赔礼道歉,就要告他失职。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毕竟心虚,他说起话来都没什么底气。
“王大人回家好好反省吧,明日过后,待我写好奏折,就会进宫复命。”三司会审结案时,统一是归大理寺操作,后续刑罚则是由刑部执行。
王礁涨着一张猪肝脸,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瞧着薛睿甩袖而去。
“咳,那个,王大人啊,”李侍郎好心提醒他,“你要给人赔礼道歉,还是趁早的好。”
薛睿不是留下期限吗,最迟明天,王御史不去登门赔罪,那他就要告他,不是说着玩儿的。不过就算他认了错,这个御史中丞,恐怕也当到头了。
“我——哎!”王礁垮下肩膀,追悔莫及。
归根结底,是他打着主意浑水摸鱼,企图踩着余舒上位,结果没有那能耐,一脚踩空了,能怨谁呢?
在此奉劝那些唯利是图的小人,升官发财,确实有捷径可走,但是千万小心别摔了跟头哟。
***
宫中
泰安殿内,刘灏正在向兆庆帝禀报三司会审的结果,大提点在殿外求见,兆庆帝打断了他的话,把人宣进来。
“爱卿也来听听,这是怎么个糊涂案子。”
又叫他重讲一遍,刘灏没有露出半点不乐意,一口茶都没有喝,就从头讲起,中间兆庆帝和大提点都没有插话,一直到他讲完薛睿的宣判。
刘灏没有添油加醋,更没有夸大其词,是非曲直有目共睹,这会儿再给人穿小鞋很不明智。
“枉尹相一世英名,竟有这么个糊涂儿子,受妇人愚弄,就连是非都没有搞清楚就跑到朕面前告状,真是丢人现眼。”兆庆帝摇摇头,表示可惜,脸上却无不悦。
刘灏神情不变,好像兆庆帝贬低的不是他外家舅舅。
大提点则评价道:“余女御倒是纯孝之人,生母如此不堪,她能不嫌不弃,不惜遭人诟病亦要为母申冤,臣以为,堪当表率。”
兆庆帝笑道:“先还有人告她包庇,如今看来,都是她的孝道了,也罢,你都替她说好话,朕就赏她一道,让她名正言顺。”
说完,转头对刘灏和颜悦色道:“你这兼差办的好,回去歇着吧。”
刘灏于是告退,待他走后,兆庆帝立马就变了脸,拍桌怒道:“这个尹周嵘,当人都是傻子,当朕也是傻子不成,他那点小把戏瞒得过谁。如不是顾及他老子的脸面,朕能放他到户部去吃油水?他倒好,撺掇了御史一起给朕拆台,朕看他这个户部侍郎是不想做了!”
尹相爷三个儿子,嫡长是个读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