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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弟你可不能冲动,”那郑氏听了金老六的话,立刻面带惊慌地劝阻道,“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去翻供,岂不是拿我孤儿寡母做了陪葬?”
“嫂子放心,只有我一个人翻供,那老头要追讨银子,你就让他找那个贱人要去!这事与你们母子不相干!”金老六此刻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郑氏的劝告。
郑氏看他这般坚持,晓得他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倔脾气,心里不禁冷笑,脸上却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慢慢收拾了食盒转身离开。
两天过后,当罗疏再次敲开郑氏的家门时,便看见郑氏冷着脸走到门外,开门见山地对她说:“你一定要给我双倍的银子,我要现银,不要会票。”
“我知道,这事我都已经听说了。”罗疏笑了笑,身上轻盈的素服被风吹着,在夏日的阳光下显得无比俏丽,她弯下腰,将手里沉甸甸的篮子搁在郑氏面前,“金老六在狱中翻供,说当初收了吴状元五十两银子的好处,这里是一百两,请你过目。”
郑氏狐疑地瞄了罗疏一眼,也弯下腰打开篮子,只见篮中银光闪烁,装满了亮晃晃的足色白银。郑氏欣然拎起篮子,手中沉重的分量抚慰了她的心,让她第一次挺直了腰板傲然道:“你说的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罗疏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从此永远地、彻彻底底地消失在郑氏的生活里。
此刻齐梦麟正在不远处等着罗疏会合,见她缓缓走来,便迎上去问道:“银子都送出去了?”
“嗯。”罗疏点点头,因为了却了一桩烦心事,全身都带着点慵懒的疲惫。
齐梦麟看着她在阳光下眼神迷离,一身洁白的孝衣被烈日照得没半点影子,整个人就像纸做的仙女一般,风一吹就怕飞走似的,不禁浮想联翩地暗忖道:难怪人人都说,要想俏,三分孝呢!
罗疏没在意齐梦麟失神的呆样,径自往寿阳县衙走,这时齐梦麟才猛然回过神,一路小跑着追上她,嘴里贱兮兮地向她打听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哪里来这么多银子?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嗬,把我都吓了一跳。”
罗疏没回答他,笑了笑继续往前走,齐梦麟便在她眼前左晃右晃着乱猜:“啊,我知道了!人家杜十娘有个百宝箱,你肯定也有!你别不承认,早上我亲眼看见你拿着一颗猫儿眼去换银子的。”
“你倒眼尖。”罗疏嗤笑了一声,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家底,干脆将话题岔开,“虽说是为了查案,可挑唆他人尔虞我诈,终究非我所愿。这一百两银子,是为了换一个心安。”
“只为图一个心安,就花了一百两,哈哈,你的心可真金贵。”齐梦麟咋舌地感慨,又话里有话地开起了玩笑,“想不到你原来这么有钱,看来以后要收买你,光靠砸钱是行不通了。”
罗疏笑着斜睨他,揶揄道:“别只顾着说我,你不也是如此?你送给金氏的那些金首饰,算一算也价值不菲了。”
“我那完全是两码事,我对漂亮的女人一向大方。”齐梦麟冲她挤眉弄眼地坏笑。
“哦,原来如此不过你真的不准备带金氏回扬州了吗?”罗疏故意拿他打趣。
“拜托,当初是你叫我逢场作戏的吧?”齐梦麟顿时苦起一张脸,向罗疏讨饶,“别再提金氏了行不行?亏我还千辛万苦地和她谈分手,到现在她都以为我是因为年轻幼稚自惭形秽,才痛不欲生地离开她的呀”
罗疏见齐梦麟满脸羞愤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哄他:“好好好,这些话我再也不提了。咱们这两天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尽快回临汾复命吧。”
回程照旧走水路,一行人的心情都比来时轻松了许多,当他们在当初抓捕杀人乞丐的地点登船时,大家竟不约而同地望着河边笑起来。一名捕快还由衷感慨道:“想不到寿阳县乱成这样,连替穷人摆渡的乞丐都会杀人。”
“寿阳县的县令也没什么本事,那几个乞丐为什么要杀人,直到如今都没审出来。”另一个捕快也附和着接话。
当四个人全上船之后,齐梦麟因为怕热,便霸占了船舱外沿最通风的位置,一路摇着扇子欣赏岸边的风景。可当他留意到两岸因为水位降低,而森然暴露在外的河床时,却忽然扭过头对罗疏大发感慨:“好像自从我来到山西以后,真的是从没碰到过下雨天哪”
作者有话要说:明朝后期,金银比大概为1:5。
1两银子可以买米2石,即377。6斤米。
0。16两银子可以买上等猪肉8斤。
物价还是很美好的。
36、第三十六章 老人言 。。。
罗疏闻言不禁笑着调侃道:“对啊,莫非齐大人你是旱魃?”
齐梦麟冲她龇龇牙,这时坐在他身边的捕快却不安地开了口:“城隍庙里都已经烧了那么多天的香了,怎么龙王还不显灵呀?”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韩大人不诚心?”另一个捕快竟也接话道,“韩大人在求雨那天抓人,谁知道会不会冲犯了龙王?害得临汾大旱三年?”
县城里一大半都是靠天吃饭的人家,老天一直不肯下雨,任谁心里都会害怕的。罗疏因为捕快的话而皱起眉,却不便反驳,只能默默地望着船外平静的流水。
两天之后回到临汾县,罗疏一行前往县衙向韩慕之复命,呈上了寿阳县的公文。韩慕之立刻批捕吴状元,又在二堂中听罗疏解释了翻案经过。
“那两个劫匪顽固不化,又有徐刑曹包庇,所以很难说服他们主动翻供,只能从内部离间。自古不患贫、患不均。小人第一眼看见郑氏和金氏时,就发现她们二人的衣着、举止和神色截然不同。妇人家耳根子软,又容易嫉妒,所以小人才决定从她们身上寻找翻案的契机。”罗疏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却隐瞒了齐梦麟的美人计和自己花费的银两。
这时陈梅卿却在一旁道:“你说的事我都听懂了,只有一点还不大明白——那两个劫匪描述马家客堂时,虽然用词板正了点,你为何就确定他们的供词是假的?”
“因为那把供春壶,”韩慕之替罗疏回答道,“宜兴供春壶是模仿树瘤的形状做的,很好辨认,如今千金难买,那两个劫匪若能识货,又怎么会不拿走?显然是那吴状元百密一疏,顺手写错了供词,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哦,原来如此,我都没注意到这点。”陈梅卿恍然大悟地笑叹。
韩慕之却在上座叮嘱道:“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你还是派人上马家查实了才好。”
另一厢吴状元很快也被缉拿归案,韩慕之立刻将他与吕家父子升堂提审,不料这吴状元跪在大堂中,竟然三言两语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大人,小人去年秋天生了一场重病,直到如今也没见大好,根本无法去寿阳县,这一点王记药铺的掌柜和宋郎中都可以作证。小人的妻子天天在门口倒药渣子,邻居们也都看见的,请大人明察。”
韩慕之一拍醒木,厉声反驳道:“开春时明明有人看见你出现在寿阳县,你说的这些证据,并不能证明你真的躺在病床上。”
那吴状元立刻向韩慕之磕了一个头,一边虚弱地咳喘着,一边替自己喊冤:“大人明察,小人所说句句属实,情愿与那证人当堂对质。小人年轻时,是曾做过几件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近年来痛悔前非,早已收手,这次或许是有人冒用我的名字,也未可知。”
韩慕之见他此刻仍旧抵赖,立即命皂隶传来证人,须臾后那证人便被带入大堂,跪在堂中指认吴状元道:“启禀大人,小人开春时到寿阳走亲戚,曾在县衙门口看见这个吴老头,当时我还喊了他一声,不过他没搭理我。”
“你叫错了人,谁会搭理你?”吴状元说话间又狠狠咳了两声,喘着气道,“你既然见过我,可知我当时穿着什么衣服?”
那证人立刻回答:“你穿着一件竹布夹衫。”
“咳咳”吴状元一听这话,差点咳岔气,面露苦笑地望着韩慕之道,“还请大人明察,我一个老头子这把年纪了,在开春时节只穿竹布夹衫,难道是不要命了?可见这人说话破绽百出,十有八九是在撒谎。”
堂上的韩慕之双眉一蹙,一时无法反驳吴状元的话,只能拍着醒木质问证人:“当时他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你到底记不记得?”
“大人,他身上穿的真是竹布”那证人结结巴巴说到一半,也觉得不对劲,于是嗫嚅了半天却改了口,“小人好像是记错了”
他这一改口,韩慕之顿时陷入了困境——吴状元在寿阳县花钱奔走时,用的是化名,单从寿阳县提供的公文中看,只能证明有人买通了劫匪替吕万昌顶罪,却不能证明为吕万昌打点的人是吴状元。
他只得从吕万昌父子着手,逼问是谁替他们去寿阳县买通劫匪,吕万昌之子吕淙挨不住打,几板子之后便痛哭流涕道:“大人饶命,小人都招了,是小人花了二千两银子,买通吴状元替我爹翻案。”
这时吴状元却在一旁矢口否认:“大人明察,小人从未与这人有过来往,只怕是他吃不住打,才往小人身上泼污水。”
他一口一个“大人明察”,圆滑的狡辩和谦卑的态度让韩慕之进退两难,既无法用刑也问不出真相,最后只得命皂隶先将这几个人收监,暂且退了堂。
韩慕之回到二堂后,立刻招来陈梅卿和罗疏议事。这时陈梅卿却颇为无奈地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慕之,我派人去马天锦家查过了,他家根本没有什么供春壶,那个口供吴状元一开始就作了假。”
“这个人果然老奸巨猾,他一开始就让劫匪背假口供,这样万一事情败露,便能混淆视听,再次翻了劫匪的口供。这是临汾地界的案子,寿阳县令做官懒散,肯帮我们一次,却未必肯帮我们第二次,这样他自己便多了一条后路。”韩慕之面露难色道,“他太圆滑,又做出一副年迈多病之态,我在大堂上也没法对他用刑,若再不能使他招认,就只能疑罪从无了。”
“唉,吴状元这个人,打了一辈子官司,经验不是你我可比的。他根本就是一只老狐狸,咱们抓不住他的尾巴,也不奇怪。”这时陈梅卿忍不住安慰韩慕之,“依我看,既然那个吕万昌已经没法翻案,不如就拿他儿子问个罪,打一顿算了。说句实在话,如今天下破不了的疑案悬案那么多,长官私下拿死囚顶罪的事何止一二件?咱们还肯花心思去深查,已经很难得了。”
韩慕之闻言叹了一口气,问下座的罗疏道:“罗都头你怎么看?”
“如今既然已能证明吕淙是用伪证翻案,如果实在找不到吴状元的罪证,按陈县丞的意思息事宁人,确实也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罗疏若有所思地回答,随即却道,“不过小人想去牢中会会那个吴状元,还请大人恩准。”
“你去吧。”韩慕之点点头,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罗疏。
罗疏得了韩慕之的允许,径自去大牢中找到了吴状元。大牢里常年空气污浊,吴状元此刻正坐在稻草上咳得撕心裂肺,罗疏见了不禁低声道:“你确实病得很重。”
吴状元抬起头来看了罗疏一眼,微微笑道:“是啊,小姑娘,我确实病得很重。”
他这回答明面上老老实实,实则什么也没透露,暗地里却点明自己知道罗疏的底细,是个滴水不漏的回答。罗疏心知自己远不及他圆滑世故,索性道出了自己所有的推测:“你从一开始接受吕家的请托,就知道自己赚的是不义之财,却又舍不得银子,所以狡兔三窟地替自己留了后路。第一,你先设法让自己小染伤寒,照常看病抓药,让医生和药铺的人成为你的证人,之后假装卧病在床,实际上去了寿阳县。第二,你在开春时节,故意穿着单衣去寿阳县走动,这样万一有目击的证人,你就可以在对薄公堂的时候让证人的口供自相矛盾,从而为自己脱罪——现在你身上的伤寒,就是因为穿单衣落下的吧?第三,你给了劫匪一份假口供,令他们背熟,这样劫匪万一指认你是买通人,你也可以借此咬定他们是满口谎言。我说的对不对?”
吴状元在牢中静静听完罗疏的一席话,非但没有恼羞成怒,竟然面不改色地笑了:“小姑娘,你颠倒黑白的本事很不错。你聪明、机灵、咄咄逼人,真像我年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