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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她一路低着头从偏门走向三班院时,却无意间闯入了刘巡抚眼中。
“等等,”刘巡抚打断了正在向自己陈述灾情的韩慕之,伸手指着一路顺着墙根下走的罗疏,见她手里拎着香烛纸钱,不由厉声问道,“这人是谁?”
这时跟在韩慕之身后的陈梅卿忍不住捂住额头,摆出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罗疏因为心里正乱着,一时忘了看路,没想到自己会落入刘巡抚眼中。当下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只远远地望了一眼刘巡抚,便立刻惶恐地低下了头。
“你过来,”刘巡抚盯着远处的罗疏,苍鹰一般凌厉的双眼不怒而威,直到她一路低着头小跑到自己面前时,才不悦地责问道,“长官人等一应在此,你不过来见礼,还远远地躲着人走,鬼鬼祟祟成何体统?你是什么人?手里拿着香烛做什么?”
罗疏被他问得心乱如麻,还没来及开口,这时韩慕之却在一旁道:“大人息怒,此人是刑房的衙役,名叫罗疏。因为昨天大仙楼里供奉守印大仙的香烛用完了,下官今天才想起来,所以就随便差了一个人到街上去买。这原本是下官的一个疏忽,因此事先曾叮嘱他不要声张,不想却还是惊动了大人。”
“原来如此,”刘巡抚闻言点了点头,在罗疏向自己行礼时听见了她清冽的嗓音,于是两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罗疏,嘴里却宽慰韩慕之道,“你既然一心扑在救灾上,衙门里的事务一时疏忽也是难免的。”
“大人如此宽宏大量,让下官实在惭愧。”韩慕之低头应了一句,直到用眼角余光看着罗疏走远,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四章 秋夜语
“齐总督的小公子如今在平阳卫任职,他操守如何,平日你可有留心?”这天结束公务之后,刘巡抚在内宅中与韩慕之密谈,期许地看着自己未来的女婿。
“那人不过是个顽劣之徒,仗着齐总督的威名,在平阳府境内作威作福而已。”韩慕之面带不屑地回答,“不过还请大人放心,凡是他职务内的劣迹,下官都在留心搜集。”
“嗯,很好,”刘巡抚满意地点点头,又语重心长地告诫韩慕之,“齐总督这人很难对付,你的计策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关重大,不可不慎。”
韩慕之立刻恭谨地低头称是:“多谢大人提点,下官一定谨记在心。”
他恭敬的态度却把刘巡抚惹笑了:“哎,你我既是翁婿,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下官只是为了避嫌,倒让大人见笑了。”韩慕之见刘巡抚开心,便也陪着笑了笑。
这一天刘巡抚下榻寅宾馆,晚间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便唤来一名心腹嘱咐道:“你去替我查一查白天那个买香烛的隶卒,我看这人有些可疑。”
那心腹应了一声,却又有点疑惑:“老爷觉得那人如何可疑?”
“县衙里层层倾轧,买个香烛这类贱事,他为何亲自跑腿?”刘巡抚若有所思道,“何况我刚要问话时,韩知县就在一旁替他开解,倒像是和他有什么情谊似的。那人清秀如妇人,说话又不卑不亢,我疑心他有些来历。你去替我查一查,打听到消息就来告诉我,切勿惊动他人。”
“是,小人明白。”
。。。。。。
金描翠下葬这天,齐梦麟也带着连书前来吊唁。罗疏替金描翠买下的墓地依山傍水,若不是被旱灾煞了风景,绝对算是一块风水宝地。在焚化纸马的时候,齐梦麟看着一堆堆描金涂粉的纸马烧得像一座火山,被呛得咳了几声才感慨道:“我看你都给她烧了一座王府去冥间了,真气派。”
“她生前受苦,死后总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罗疏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头也不回地回答齐梦麟,“再说,我答应将钱分她一半的。”
齐梦麟知道罗疏是有钱人,闻言不禁骇然道:“不会吧?你真分给她一半?你都拿什么往棺材里陪葬了?”
罗疏低着头没回答,齐梦麟望着她的背影,摇着扇子连声叹息:“唉,谁说你是锦囊的我看你倒像个一根筋的傻姑娘。”
“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命,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当年我惹怒老鸨被关禁闭,是描翠偷偷拿吃的给我,还和我约定——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两个要好手好脚地离开鸣珂坊,只是后来她忘了这句话。”罗疏含着眼泪说完,回过头望着齐梦麟淡淡一笑,“谢谢你帮我。”
“算了,也没帮上什么忙”齐梦麟被罗疏凄恻的笑容所惑,一时意乱情迷地走上前,想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快别哭了”
罗疏立刻后退了两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避开齐梦麟,言语间不觉有些慌张:“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一起回去。”齐梦麟仍在坚持,没有因为罗疏的拒绝而尴尬,反而坦荡荡地笑道,“呐,这次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将来等我讨还时,你可不准抵赖啊。”
罗疏只得苦笑道:“行,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我都答应。”
“什么要求才不算过分啊?”齐梦麟陪罗疏一同离开墓地,故意背着双手涎皮赖脸地抱怨。
“你说呢?”罗疏立刻反问,与他心照不宣。
连书跟在他二人身后,越看越替自家公子觉得委屈——想当初在扬州的时候,他的公子是多么讨姑娘喜欢呀!不论是诗社、酒会,人人都说这世上如果有雄狐狸精,一定就是长成公子这模样!既然都是同一个人,能迷住别的姑娘,难道换在罗都头身上就不灵?怎么会不灵呢
金描翠下葬之后,罗疏好一段日子都没有缓过神来。韩慕之将她的低落看在眼里,时常找机会安慰她,却似乎没什么效果。他不觉有些疑惑,更想找个时间好好地与她谈心,偏偏陈梅卿却突然发了神经似的从中作梗,总是见缝插针地打扰他与罗疏的相处,还没事就把罗疏往衙门外头派遣,成心要将他二人隔离开来。
终于有一天韩慕之忍无可忍,私下拿住陈梅卿,开门见山地问他:“这些天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就那么见不得我喜欢她?”
“慕之,实话告诉你吧,县衙不是让你金屋藏娇的地方。‘五百里回避制’为得就是让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秉公办事,你倒好,把心上人安插在县衙里,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陈梅卿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韩慕之被他的态度激怒,不禁冷笑道:“你当然着急,不然也不会拿回避的说法来堵我。怎么‘五百里回避制’没被你遇上,倒把你安插在县衙里成天监视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对,我是本县人,我是刘巡抚特意安排在这里照应你的,可我害过你吗?你非要把话说那么明白!”眼见韩慕之不为所动,陈梅卿急火攻心,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你知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刘巡抚他他已经看出你和罗疏之间的猫腻了?!”
韩慕之闻言一惊,望着陈梅卿追问:“刘巡抚问过你话?你为何不对我说?”
“对你说能有什么用?你是能和罗疏一刀两断呢,还是能和刘巡抚一刀两断?”陈梅卿气得脸红脖子粗,“刘巡抚派了下人四处打听,我再神通广大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啊!我拦不住你,就只能把罗疏从你身边支开,瞒着你去找她谈,指望她能稍稍识点时务”
“你跟她说什么了?”韩慕之急忙问,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罗疏情绪低落的答案。
“我还能跟她说什么?我指望她是一个聪明人,能够和她把道理说通,结果她确实很聪明,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让我拳头落在棉花上!”陈梅卿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慕之,你知道吗,我觉得是我自己引狼入室了。当初我收了她的好处,派她帮你做事,我以为她的目的只是从良而已,可如今我算是知道了,她的野心从一开始就在你身上!”
“你别胡说,她不是这样的人!”韩慕之压抑着怒火与陈梅卿争辩,“是我先招惹她的,她什么也没做。”
“她什么也没做?”这时陈梅卿却冷笑道,“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去招惹她!你以为勾引男人都是靠美色诱惑吗,那是下三滥的招数。她只不过是对症下药,用功劳和苦劳吸引了你,欲擒故纵地让你进了她的套!”
韩慕之看着怒气冲冲的陈梅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却又寸步不让地打断他:“你不用再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得再多,也不会改变我对她的看法。既然刘巡抚已经留意到罗疏,那么她的确不适合再在县衙待下去,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你会让她离开?”陈梅卿微微吃惊地挑起眉,双目紧盯着韩慕之。
韩慕之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我心里早已有了主意,这两天就准备和她谈,你别再插手帮倒忙了。”
“你能下定决心那自然最好,既然由你出面,我就不多事了。”陈梅卿当即应允。
几日后恰逢中秋佳节,这天晚上罗疏应韩慕之的邀请,独自前往内宅与他一同赏月。后花园里夜露沾衣,虫声喓喓,深邃的夜空中悬着一轮明月,无声地照着花园里的一双璧人。罗疏坐在凉亭中与韩慕之小酌,花前月下、金风玉露,柔情在无边的秋色里无限地漫延,这时候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交汇,都胜却人间无数。
“我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韩慕之向罗疏举起酒杯,双眼在月光里像两颗闪烁的星子。
罗疏在他的目光下螓首低垂,脸颊微微发红地与他碰了杯,悄声道:“但愿如此。”
她简短的回答让韩慕之有些无奈,于是望着她笑道:“你这句话听起来真有些消沉,莫非还是信不过我?如果我说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可以让我们俩长相厮守,你想不想听?”
罗疏望着他自信的笑容,这时却觉得周身微微发凉,不觉脸色苍白地问:“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今年腊月二十,我会封印回乡,到时你和我一起回去吧。”韩慕之在月下凝视着罗疏,双眸专注而深情,“为了以后能够长久在一起,只怕还要委屈你忍耐一段时间。年后你先留在我的老家,等我成婚后就会来接你,名义上你是我婚前的通房婢女,这样我纳你为妾,刘家就不能过问。另外我也会和父母交代清楚,让两位老人家绝不委屈你,你只管安心地等我一年,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你意下如何?”
第四十五章 封印期
意料中的回答让罗疏想挤出一丝苦笑,然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面对如此绝望的提议,做一个自嘲的表情有多难。
她到底还是作茧自缚,落入了自己最抗拒的结局。
罗疏低着头,直到眼底泪意消退,才用极低的声音回答:“我不能。”
她最初的沉默让韩慕之心中没底,这时的一声拒绝更是彻底乱了他的神:“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能。”罗疏微微提高了音量,终于抬起头凝视着韩慕之,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你想的这个办法,我做不到。”
“为什么?你不愿意?”韩慕之惶惑地追问,“你是不愿意同我回乡?还是不愿意做我的妾室?”
“不是不愿,是不能,”此刻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心口凌迟,可她依旧在坚持,“达官贵人之家,我应付不来。”
“你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应付不来?”灵慧如她,怎会不理解自己的苦心,韩慕之实在想不明白,“罗疏,这条路虽然曲折,却是最平顺的选择。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为何还想不透?富贵之家的人也没有三头六臂,你那么聪明有什么好怕的?”
“很多事不是靠聪明就能应付的,”罗疏侧过脸躲开韩慕之的目光,喃喃道,“我没有那个心力,对不起。”
她的态度让韩慕之有些灰心,失望之余却又难以置信,所以不甘放弃,只是放缓语调自欺欺人地安慰她:“可能是我提得太突然了,我不逼你立刻答应,你回头再仔细想一想,或者你希望我怎么做,都可以告诉我。”
罗疏没有说话,心却一点点坠入谷底——世态炎凉,他不过是比照人情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她还能希望他怎么做呢?这一晚罗疏始终没有回答韩慕之,二人在拂晓前不欢而散。
之后的日子里韩慕之一直想找罗疏深谈,却被繁忙的公务扯了后腿。对于县衙来说,秋后恰恰是最忙的时节,除了解决农忙时积压的诉讼,还要监斩犯人。偏偏再多的工作也无法使韩慕之麻痹,不安的阴霾在他心头越聚越浓,他疑心罗疏在躲着自己,却又拿不出实证——毕竟只要一出内宅,无论他走到哪里,衙役都会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