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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极力地想热闹,但毕竟还是少了点什么!往年萧彻与沁雅并坐的主位,今夜只有一个虚岁十三的萧逸独坐。太子监国,形同国君,所以,连沁雅都只能坐在偏下侧。
底下两列席位,最前是一溜近宗亲王,萧慕便是左首第一席。之后才是左右二相,六部九卿的席位。什么都与往年一样,大臣们依旧上前祝酒,祈祷王师早日凯旋。沁雅担心萧逸年幼酒量浅,特意嘱咐了换上劲头最小的御酒,可是看着儿子这么一杯杯灌下去,还是不免忧心忡忡。
白澈一家上前祝酒的时候,沁雅几乎都没有与他正面对视。萧璃平静如初,谦恭地朝她行礼,对她微笑,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思齐随大军出征去了,崔窈又从年前就开始卧病,所以,文家的席位上,也不是十分热闹。沁雅心底微叹口气,依旧和蔼地摸摸染烟的头。今晚的染烟一直都很沉默,连笑起来,也是中规中矩的,跟往年真是判若两人。以前的她,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拉着萧逸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想叫她消停一会,都是不可能的,而今日,却这般安静。
“吃了年夜饭,烟儿也十三了啊,是个大姑娘了呀!”沁雅慈爱地拉着她的手,想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却是万不肯从。最后惟有放她去。沁雅看着如今已出落地亭亭玉立的染烟,不过才这一两年的功夫,她鲜少进宫来,但心性气质,却与幼时差别甚大,如今端庄芳雅,举手投足间染了几分白澈的静远疏淡,别有一番韵致。看她眼波流转,那状似偶或不经意地朝正位上一瞟,心中早已了然。自己也曾年少,怎能不解这般女儿心思?
又是一番敬酒下来,沁雅也觉得头沉沉地微醺起来,看底下丝竹声声,舞袖翻飞,不尽的奢华富贵!自古以来的定理,越是国家危难,天家就越要做出一番天下太平的景象来,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百姓!所以,明明这满殿的人心里个个愁苦,脸上却要笑得无比欢欣。
边塞的天气,严苦卓绝,连关内都下这样的大雪,更遑论那苦寒之地!萧彻自小锦衣玉食,如今,可受得住?沁雅自然知道他的脾气,认定的事,再难再苦也不会抱怨半声。
犹记得那年,京中大雪成灾,他徙步前往祭祀,祈祷天悯百姓。一路不准下头官员扫雪,多少个时辰,在没膝盖的雪里走着,回来的时候,半条腿皆冻得通红。她一边给他更衣暖脚,一边忍不住掉眼泪,反倒是他笑着安慰她,‘为君者若是连这点苦也吃不起,那还何谈治国平天下’。
如今想来,言犹在耳,可是说话的人,却远隔迢迢山水。东宫每半月都按时收到前线来的家书,与兵情奏报一起,火漆封了,八百里加急送抵宫门。行行字字皆是保平安的,历来是如此的,真有什么难处,也是不能说,不好说的。
萧逸终于是抵不过酒力,散宴之后,就醉倒了。沁雅不放心,亲自送回了东宫。看着吐得不像样的儿子,心中丝丝泛疼。自从萧逸被册立为太子,便搬到东宫居住,每天只能循例请安时匆匆见他一面。
往日尽皆在自己怀中博宠的娇儿,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大了,长成了一个堂堂的小男子汉了。今晚的宫宴,他无异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半点错处,都是有损皇家颜面的。可是,他却是做得这般好,举止之间,凛然浩气,掩不住的天之骄子的尊贵。
“娘……”酒醉昏沉的萧逸抬起沉重地眼皮,模模糊糊地呓语了一声之后,便睡过去了。
沁雅抚着他的头,一滴眼泪无声地沿着眼角落下来。只在他才呀呀学语之初,他才叫过她‘娘’这个称呼,稚嫩软糯的嗓音,如最古老的木椎,一下下撞击着沧桑久历的青铜罩钟,悠远的心疼,自胸臆间蔓延开来,直达最渺远的远方……
《何事宫闱总重重》阿黎 ˇ犹记那年ˇ
和泰十七年的春天,来得似乎特别特别地晚。仿佛盼到了地老天荒,都已经觉得她不会再来了,就在等得将要死心的那一刹那,她又突然出奇不意地来了。真如个顽皮淘气的孩子一样,你盼着她来,她就是躲着不来,而你不盼了,她又自己来到面前了。
沁雅慵懒地斜倚在暖榻上,前面一排落地长窗都大开着,柔和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气恣意盎然地周行着,说不出的舒畅。这样的感觉,又让她不禁回想起小的时候。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每当早莺争树,新燕啄泥的时候,虎丘山下的千百株白梅便开到了最盛,乃是春风拂过姑苏城后,最著名的春景之一——香雪海。
特别是立春这一日,整个姑苏的名门女眷皆携伴出游,齐集虎丘山赏花。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赏花宴,后来承袭下来,几乎成了每年惯例,都由当任的知府夫人主持,延请城里有名望的人家的公子小姐,赏花共饮,结社论诗,在虎丘塔下的广场上,用巨幅的锦帛圈起以作屏围,不让闲杂人等入内。
文家是姑苏第一大家,宗族里的几支皆攀附文鸿绪,所以,几乎没有没落的,个个都是显贵之人。所以每次赏花宴,在座的一大半都是文氏宗族亲属。因为沈怀袖远在京师,而文老夫人年事已高,几乎不出府门半步,文婉絮就更是不会列席于这样的场面。所以,每年都是只有沁雅和白澈两人去虎丘山看花。那是沁雅不过八九岁的光景,孩子心性,最烦那套虚礼,可是,她又不能不去,所以在席间,也多远眺观景,并不十分去与这些个名门小姐们谈笑玩耍。她因着年幼,又没有府中长辈同行,拘束沉默些,也不算失礼。可白澈就不一样了,少年儿郎,翩翩小公子,举箸置杯,都要有秋波暗送,可惜斯人不解风情,待人总是淡淡疏离的微笑,每每皆要引一地芳心碎。
宁馨曾开他玩笑说,那些夫人看他的眼神,活脱脱丈母娘看女婿,如狼似虎一样,连浒墅关的城墙都挡不住!
沁雅想着想着,忍不住噗嗤一笑,宁馨小的时候,说起话来真的是肆无忌惮的,哪像如今这样了。
记得最后一次参加赏花宴,就是他游历归来之后。那一日立春,天气极好,赴宴的夫人小姐也最齐全。宁馨站在她身后,贴着她的耳朵低低笑道:“看吧,咱家澈少爷可比知府夫人的请柬有用多了!”
散席之后,众人都纷纷三五成群散开去游山观景了。虎丘山历来是个风雅地,名妓芳冢,骚客遗碑,走几步都随处可见有来历的名胜。
沁雅看白澈被一大帮的公子哥围着,便自领了宁馨下山往‘香雪海’而去。她对虎丘山地形了若指掌,知道若是走了大道,必定要被那些夫人小姐拖住的,所以专走僻静的小路,以图清净。
“要我说呀,以后集古轩的大掌柜就该请咱家澈少爷去坐堂!保证天天客满为患,哪还用像现在一样,老怕东西卖不出去,四处到各个府里去奔波讨巧。”宁馨搀着她小心地在陡窄的石阶上走着,一边叽叽喳喳不停地说笑着。
山路两旁夹道都是红杏,开得热闹极了,蜂蝶饶满枝头,嗡嗡作响。
沁雅抿嘴一笑,对宁馨道:“你啊,越说越没边了!”
主仆二人正笑闹着,忽然听得几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两人俱是一惊,未料到居然这么偏僻的小路也有人走。这石阶本就窄小,最多能容两人并肩而行,旁边都是陡峭的山泥地,想退避都无处可退。沁雅此时心中悔恨,真不该为图一时清净就走了小路。她这样出身的大家闺秀,在这样的场合被陌生男子撞见,若是传了出去,对她闺誉的影响是极大的。仓促之间,忙抽出帕子障面。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要我说啊,不过也是平常句,怎么就让他宋祁流了个传唱千古的美名!” 只见是三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男子转过杏花丛迎面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正轻摇折扇对后面两个同伴说着。
沁雅一扫三人脸孔,都很陌生,知道定是外乡人,凡是姑苏本地的公子,她也见得差不多了。
说话间,三人已看到了沁雅主仆,也是一惊,不想与佳人狭路相逢。
沁雅已转过身去,侧对三人。宁馨整个人护着她,对着下面三个人道:“我家小姐要下山去,还请三位公子稍稍让道!”
三人一听宁馨咄咄逼人的语气,先是一愣,而后都置之一笑,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为首的那人更是肆无忌惮地盯着沁雅看,散漫地收拢折扇,躬身拱手一礼,道:“在下等人冒昧了,还请小姐恕罪!”
宁馨看着他这样的态度,来了气,喝道:“看什么看!非礼勿视懂不懂!有欠读书人的教养!”
沁雅情急,手一松,掩面的手帕便迎风而落,掉下了三步石阶。
三人俱是被眼前女子容貌所惊,都呆愣愣地杵在了原地。
“呵呵,姑娘说的是!说的是!是我等唐突了佳人!”片刻之后,为首那人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连连作揖,而后道:“我等三人皆是应届举子,上京赶考路过姑苏,慕虎丘春晓之名,前来观花,想不到,有幸得遇小姐,在下无礼,敢问小姐芳名?”
“呸!我家小姐的闺名也是你问得的?!快快让开,不然小心姑奶奶对你们不客气!”宁馨也不知是气是怕,整张脸都红了。毕竟,真要是遇上了登徒子,大叫起来,也不一定能有人听见!
三人被宁馨这么一啐,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来了兴致,一副要慢慢跟她们主仆耗的样子,更可恨的是其中一人还抢在宁馨牵头上前捡起了沁雅的手帕,气得宁馨几乎要破口大骂。
其实沁雅知道宁馨心里是在害怕,扶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她是不该讲话的,与陌生男子这样讲话,是有违礼教的,可是照这样,她如果不说话,双方这样僵持,对她的处境更不利。正当她一咬牙要开口时,从头顶传来了一声‘庆儿!’ 二人转头一看,正见白澈立在上面石阶上,远远地向她们走来。经历了刚刚一番,他这一声‘庆儿’听在耳里真是恍如天籁。“澈少爷!”宁馨更是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惊喜地叫道,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了。沁雅知道,她这是真的怕极了。遂伸手反握住她,让她安心。 白澈气定神闲地走下来,站在沁雅身边,一只手横过她背后,轻轻托着她的手肘,居高临下对那三人道:“三位兄台,山路难走,还请行个方便!”后面的话沁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知道自己的手臂被他轻轻地托着,原本狂跳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就像从小到大的所有时候,只要有他在,她就无比安心。澈少爷!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和小姐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宁馨说话都带了半分哽咽,这回,她是真吓着了。 “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先走了?”白澈边把拿回来的手帕递给沁雅,边轻皱眉头地问。 “我们见你被那么多人围着,轻易也脱不得身,就先出来了。”沁雅低头幽幽答了,却并不伸手去接。“腌臜手碰过的东西,小姐怎会再要,少爷把它扔了吧!”宁馨扶着沁雅继续往下走去。 白澈看着手里的薄绡丝帕,素净极了,不像一般的大家小姐那样,绣满了花样,仅仅在帕脚处用白丝线绣了数点梅瓣,同色的绣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觉得扔在了这荒郊野外毕竟不妥,正犹豫着,恰见帕子上隐隐约约几抹淡淡的红色。不是印染的样子,随即一想便明白了,一定是她方才以帕障面时,蹭落面上的胭脂在上。蓦地觉得血气上涌,脸色微红起来。不着痕迹地轻轻把帕子收拢放进了袖口,也往下走去。 三人在白梅林里缓缓而行,宁馨突然开口对白澈道:“澈少爷,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沁雅知道这丫头又捣蛋,不禁嗔她一眼。白澈风轻云淡一笑:“你家小姐从来不爱热闹,每年上虎丘山都会走小路下山的。”言毕,转身攀下一枝,状似认真地欣赏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您离开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把前尘往事都给忘了呢!”宁馨拖着长长的声调,俏皮地说着。 白澈没再答话,只是眉眼含笑地看着主仆打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三人并排席地而坐,白澈轻轻地念着,望着夕阳从虎丘塔顶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沁雅侧过脸来一笑:“今日还没有喝够吗?还有这么好的兴致把酒斜阳?”她多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