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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须如此谦逊,朕只会把临儿指给人中骐骥。」放眼望去,八旗子弟中论出身或品德,唯祺申一人配得上淳临,纵然他曾在感情上误入歧途,可皇帝始终相信他在婚姻大事上是个有承当的大丈夫,定会替他照顾好爱女。
自古帝王皆自负,与其说他相信祺申,倒不如说他相信的,只是自己的眼光罢了。
提起此事,本是无波无澜的俊脸翻起了一丝暗涌。
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皇帝没错过那一点儿的变化,龙心立时不悦。
「已经过了两年,你还想不通?」低沉的问话泛着些微怒意,他旧事重提。
无言亦无惧面对天子那一触即发的怒涛,祺申选择了沉默。
倏然眯紧双眸,皇帝动怒了。「两年前的荒唐和糊涂,已教你阿玛痛心极了,现在你即将成为朕的额驸,你再执迷不悟,整个乌雅氏族都将与你陪葬!」
若非惜才,当初他早就废掉他,哪容他有当上礼部左侍郎兼和硕额驸的一天?
掐紧双拳,祺申的眼底闪过痛楚。他明白自己给阿玛带来多大的困窘,但感情可以控制的吗?
不可以!明知她是他的嫂子,他却仍然深深陷下去之时,他已深明感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贝勒金安!淳临和硕公主已在殿外恭候皇上!」
通报之音划破了东暖阁内的密谈,亦攫夺了祺申全盘的注意。
皇帝对着门口掷下命令:「即令公主前来东暖阁!」
「喳!」太监领命离开。
而后,他转向一脸微愕的祺申。「待会儿你亲自向临儿澄清那个『谣言』,你要记住,临儿是让朕疼进心坎里的女儿,朕绝不让她受任何委屈,你要是让她不悦了,不仅是你,连你阿玛也可以卸下『裕亲王』这爵位!」他冷言警告,不惜为爱女施以非君子之为——胁迫。
语毕,他马上拂袖离去,独留祺申一人在此衡量利弊。
在太监的引领下,淳临跨进了养心殿,走到半路,便见天颜。
「淳临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福身请安,她即时行了抚鬓儿礼。
一扫先前阴霾,皇帝扬起了笑。每一瞧见淳临,他心情自是欣悦。「穿那么单薄,不冷?」踱至女儿跟前,他凝睇她脸上那抹恬静的笑靥。
「不冷。」轻摇螓首,淳临微笑着。
直接执起她的小手试探温度,掌中的冰冷教皇帝拢紧了眉。「在殿外等很久?一帮跛脚奴!」他低啐,怒气横生之间满是疼惜爱女之情。
「奴才该死!」一殿太监吃惊跪下。
「请皇阿玛息怒。」深知皇阿玛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淳临不慌不忙地说:「都怪淳临走路太慢,耽延了时间,这才冰了双手,实在怪不得他们呢。」
柔软悦耳的嗓音轻易融化他心间愠恚,松懈了紧蹙的眉峰,他动手脱下身上的大氅,将之覆上淳临的肩头。
「谢谢皇阿玛。」被皇阿玛的温宠紧紧包围住,她衷心致谢,小脸巧笑倩兮。「皇阿玛召淳临前来,是为了下棋吗?」她猜问。
「你想下棋?」勾起眉,皇帝笑问。
淳临笑了,娇颜清丽得教人屏息。「想呀,好久没跟皇阿玛对弈了,想瞧瞧自个儿的功夫可有进步了?」
拉过太监送来的大氅,皇帝的眼角焕出笑纹。「你的棋艺还不够精湛么?朕就常当你的手下败将。」
「那都是皇阿玛故意让我的,不算精湛啦!」她噘起小嘴,娇嗔出小女儿的憨气。
皇帝大笑出声,她只消几句言谈,便能逗得龙心大悦。
「甭说什么让不让的,只要你高兴就好。」在她面前,他全无天子那份唯吾独尊的霸气,只有身为阿玛的慈爱和疼宠。
「皇阿玛,今天别让我好吗?我想靠真功夫来赢您。」
「临儿,朕召你前来并非为了对弈。」再次执起她的柔荑,他笑容微敛。「你的额驸来了,人正在东暖阁内等你。」
她一怔,视线往皇阿玛背后的暗角处望去,大眼中闪着不解,并泛着些许不知所措。
申哥哥就在那里头等她?这是真的吗?今天不是万寿节,这里也不是乾清宫,她和他的七夕在今天?
「你也听闻过那『谣言』了吧?」轻拍她的手背,他语带命令道:「记住,谣言止于智者,你是朕所有的公主当中最为聪慧的一个,别教朕失望了。」
勒住胡思乱想,她灿亮的目光调回皇阿玛脸上。「淳临懂的。」
她的乖巧教皇帝安心了。
「进去吧,皇阿玛得走了。」放开她的手,他轻声道。
「皇阿玛不和我一起去?」心一慌,她反握皇阿玛温暖的大掌。
「祺申等的是你,不是皇阿玛。」泛出温柔的笑,他又握紧了她的手。「不必害怕也无须忌讳,你们都快成婚了,两人独处见个面、谈个话都不碍事的。」
他的温言细语安抚了淳临的心慌,她抿了抿唇,遂抚鬓跪安。
「临儿。」突然出声叫住女儿的步伐,皇帝神色微黯。「他要是敢欺负你的话,定要告知皇阿玛,记着了吗?」扯了扯嘴角,他半开玩笑之言,亦是半藏认真。
她愣了愣。「淳临记着了」看不清他的脸色,她更猜不透他语中之意。
得到爱女的允诺,他终于转身离开。
目送过皇阿玛,她回头看着东暖阁的方向,想到那里面有她许久不见的申哥哥、她此生的良人她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
怀着为他到来而喜、为那谣言而忧的复杂心绪,她迟缓地迈开靠近他的第一步
东暖阁的大门再度开启,祺申和淳临同时看到了久违的容颜。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自万寿节因连年天灾而开始停止筵宴后,本就终日养在深闺的她,更是失了唯一与他相见的场合和机会。
如今,他俩终于相对了,竟是哑口无言。
该如何开口?他是该向她行礼请安的,但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即又忆起了从前那个嗜甜的小人儿年少的他,每当看见她,总会把香软的酥糖喂入她嘴里。
「申哥哥」凝望着站得远远的男子,淳临怔怔地唤着盈满心中的名字。
他就是祺申?他好像变了好多她也好似快认不得他了。
一声亲切的叫唤,抹去了流窜于他俩间疏离的僵硬,不自觉柔化了绷紧的俊脸,祺申的嘴角抿出浅淡笑痕,颀长高大的身躯缓缓步至她跟前。
越走越近的男子,映出她眼底越显清晰的儒雅脸孔,亦教她瞧清了那张俊脸仍刻划着她所熟悉的眉与目——她还认得他、记得他,这个被她妥善存放于记忆里的小申子哥哥。
「临儿。」选择直呼她的小名,只因那些繁琐的宫廷礼节从不存于他俩之间。
好久好久没听见他的嗓音了忍不住焕出甜笑,她感觉心头暖烘烘的。
「你变了很多。」直视眼前这娇美的俏靥,祺申释出了笑容。「若非仍旧喊我一声哥哥,我真的认不出你。」从来只有她一人喊他哥哥。
眨眨美目,她显得讶异极了。「我真变了那么多?」
他笑着。「再怎么变,你仍是临儿。」语一毕,黑眸陡黯,他脸上俊逸的笑容随之消逝。「你仍是我所认识的临儿妹妹,是不?」
临儿妹妹?他从不曾如此唤她的
陌生的称谓,加上他忽转凝重的脸色,教淳临困惑了,但她仍是颔首,惯性地顺从他人的意思。「是的就像你是我所认识的申哥哥一样。」
她叫他哥哥,并非真的当他是哥哥,这只是她从小的习惯而已。
然而,他却不懂,以为她对他只有简单的兄妹情,就如他待她那般单纯。
「皇上召我进宫,是想要我向你解释误会。」
明眸扣紧他温雅的俊容,她静听他的声音,准备好接受他的澄清
「其实,谣言非谣言,误会亦非误会。」看见她眼底泛露的惊讶,他铁了心,继续往下道:「两年前,我的确为了淳颐跟阿哥互挥拳头。」
不被她所预料的话语打进了耳朵里,他的话教她整个人震住了,瞠了双目,她几乎动弹不得。
那些传言是真的?尽管早已听闻过了,可当自他口中真切承认时,她顿时感到了一份难以承受的重担。
「她是你的嫂子,她」
「尽管如此,我还是爱她。」他的语气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你长居宫中,该比我更清楚淳颐的处境,她本来就过得苦,嫁给我阿哥后,就过得更苦了,我爱她、怜她、惜她,既然没人待她好,就由我来待她好。」
当年,淳颐的额娘祥妃与惇亲王私通款曲,这桩皇家丑事成了皇帝的奇耻大辱,他恨极祥妃的同时,淳颐也成为他震怒下的牺牲品。祥妃亡逝后,她在宫中更形孤立,长期饱受皇阿玛的愤恨与旁人的白眼,她却只能哑声背负,那种苦,不足外人道。
当她嫁出宫后,也得不到夫君的善待,祺申看着,心像被火烧一样地灼愤。
淳临呆住了,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他爱淳颐就算她已为人妇,他也爱她,违背礼教亦在所不惜
「皇上命我澄清谣言,可打哪儿来的谣言?是事实又如何澄清?心知肚明却又硬要说成是谣言,那是自欺欺人。」一贯沉稳的音调掺了几丝轻蔑,他眼底尽是不屑。「真正的谣言,就是把淳颐说成主动勾引!她是个好女子,平日规矩安分,勾引之名简直无中生有!」他愠道,恨自己不能保护她,让她一再受旁人的伤害。
听到这里,淳临本就白皙的脸颊变得更为雪白了。
不皇阿玛骗她这不是澄清,而是坦白,他坦白自己对淳颐的感情,坦白所有的谎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违君之命,那是死罪」被迫接受了眼前事实,她看着他眼中的坚决,除了心悸,还有更多的难堪。
祺申深深地凝视她晶莹若水的双眸。「我不想欺骗你。」
从不曾怀疑过皇帝的威胁,他明白君无戏言的道理,但是他真的不想欺骗淳临。
简单一句话,轻易拧痛了她的心。
他不想欺骗她,她却宁愿他像皇阿玛那样骗她、瞒她
「我不配当你的额驸,若非顾念着阿玛的前途,早在皇上决定指婚那天,我就进宫告知你这一切的真相。」
「既然如此,你为何到此时才把话说出来?」轻声低问时,她眉心凝起愁绪。
为何要待她开始相信那只是个「谣言」后,而她又准备好当他的新嫁娘时才把这一切的美好打碎?
「我以为自己能欺瞒你、以为能够若无其事地等着成婚之日,但不行,我办不到。」与她如出一辙的苦涩一并染上他的眉、他的嗓。「当真的看到你了,我才晓得自己根本无法说出那种欺瞒之言,要我昧着良心娶你、要你一无所知地嫁我,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这就是他不顾一切向她坦白的原因。
「如今如何是好?」她喃喃低语,不禁茫然了。
剖白了一切他还要娶她吗?关于他感情的残局,又该如何收拾?
「我没资格当你的额驸,我会想办法说服皇上收回成命。」猝然作出决定,他幽暗的眸子透出一丝怜惜。「我要是顺从皇上的旨意,那会把你的幸福给毁了,你是这么优秀,以你和硕公主的身分和条件,皇上该纳个真心待你的男子为婿。」
水雾涌现眼前的刹那,她垂下了小脸,不让他瞧见自个儿的心伤。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了看似无情的剖白,却又不失顾惜她幸福的言辞,他待她也非全然地无情吧?
该不该给自己来一场赌局?
眨去热泪,她强抑心中酸痛,再抬头时,勉强回复了一贯的恬容。
「君命难违,你千万别轻举妄动,皇阿玛不会罢休的。」饰演起冷静的角色,她劝阻他的冲动,忽然间明白了皇阿玛的临别之言——
他要是敢欺负你的话,定要告知皇阿玛,记着了吗?
但她办不到,她不可能向皇阿玛告祺申的状,她了解皇阿玛的性子,这桩婚事要是出了什么状况,他是绝对不会轻饶祺申的
不管如何,她都不愿皇阿玛为难他。
「我会承担一切后果。」他坚决道,深知那是一步险棋,稍有差池必将祸及全家,但他还是要走上那一步,无心迎娶不钟爱的女子,更不忍她被他耽误了幸福。
「如果说,我是非君不嫁呢?你还会违抗圣旨吗?」
闻言,祺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瞅着她。
「你不骗我,那我也不瞒你了,事实上我跟你一样地心有所属。」抿唇一笑,她清滢的眼底有着淡淡哀愁。「因此无需内疚自责,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圣旨不可违,我只能非汝不嫁,而你也只能非吾不娶。」
「不那样太委屈你了。」他摇首,无法认同她。
欲勾唇一笑,她唇边却勾起了满满苦涩。「假如那叫委屈,那你亦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