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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一次说不出三句以上的话。
可是这个认知让我错的很厉害。
既入了宫,便是我的夫君,父亲说,凭你的容貌、琴音和歌声,任何一样便足以倾倒天下男子,我以为,没有我征服不了的男人。
可是他只是笑,孙贵妃也只是笑。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形容他的。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形容她的。
他和她每次一同出现在明光殿时,他的眼神,总要看到她骨子里去——虽然他们尽力掩饰,可是那眉目间的流动,如何瞒得了人?
这不过是一时的,谁也有被迷住眼的时候,孙贵妃长得也算清秀可人,况且听说他们在一起长大,情分比常人好些,也是自然。
我不信,他的眼中再装不下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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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们说,陛下好音律,精书画,喜芰荷,善游猎。
赵充仪的一手好字,他说:好字,赏;苗充媛一幅精巧小像,他说:好画,赏;我精心编排一曲采莲歌,他说:好曲,赏;周昭媛实在称不上动人的折柳辞,他还是说:好笛,赏。
他面上经年累月的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我这才知道,选妃那日的笑容,不是为我。
我以为他一心一意就喜欢孙贵妃那样低眉顺眼的温软女子,把太后和他都捧在手心里,若真如此,我是不是也该学学呢?一直以为,我该是与众不同的,不必学她人的样,做淡扫蛾眉的妆容,着浅色清新的罗裾
在宫里的第二个生辰,心情灰败,已经没有去年此时的不平,这两年寂静如水的生活,还不足以让我死心么?
梨苑里的梅树开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着,大冷天的,没有几个人愿意出来赏梅的。梨苑的东北角,成片的龙游梅盛开于积雪之中,遥遥看去,竟分不出雪与香。
远处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竟然有人在这个时节来踏雪寻梅么?
前面是两个淡色的人影——这宫中,喜欢将这样的月白色时时挂在身上的,也没有别人了。我的心陡然悸动起来,紧贴着墙角的那一树梅,藏著自己的身影。
隔着那几树梅,他们在梅树前的空地停下来。
他脸上不再是那我看了几十遍的温润笑容,他蹲在地上,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的笑着。
让人看见了要笑话的。她柔柔的笑,一如往日,只是多了神采。
他伸手开始堆雪,不让跟着的那几个太监宫女帮手,不多时就堆出一个身子,然后是头,然后是发髻,左看右看了半天,他突然朝这几株梅树走了来,折了一支梅,插在雪人头上,然后退后几步,走到她身旁,从身后环住她:好不好看?
没有以前的好看,她歪着头,露出我从未见过的顽皮表情。
他握着她的手,拉她走到梅树边,梅树前正好有一个三个小石凳,围着一个小圆石桌,她正准备坐,他却拉住了她:冷,受了寒就不好了。
他抱她坐在自己膝上,隔着那一树梅,听到她低声抱怨: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有谁会瞧见?这寒冬腊月的,可没人出来。他笑得轻浮张狂,说着让我面红心跳的话:要不是天冷,真想这会儿就把你剥了吃了。
胡说些什么呢,没得闪了舌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温糯的声音。
沉寂了老半天之后,听到他轻声说:还伤心着呢?
她没有回答。
好玦儿,别伤心了父母的事,岂是我们做子女的能插嘴的?
她仍是没有作声。
他突然笑了:我知你肯定在心里埋怨天下男子皆薄幸——就算天下男子皆薄幸,我也是矢志靡他,绝无移爱之心,玦儿,你可不能冤枉了我!
你这就叫做欲盖弥彰了,我又不曾说你!她轻笑起来。
小妖精,我看非要找个铁匠把你烙在我身上,你才肯相信是不是?
她低着头笑到他怀里去了,好半天才站起身,拉了他起来:咱们还是回去吧,你身子也受不得寒的。
他跟着她站起来,口中却道:有你在这儿,又怎会觉着冷?
我手脚冰凉的回到云华殿,芸香帮着加了炭火,只是怎样也烤不热我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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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很长,三五年不过是一个插曲。
以前再显赫又如何?到如今,除了他的宠爱,她什么都不剩。
而仅剩的这一点宠爱,显得那么的苍白,如同一只被拔光毛的鸡,就算不被人杀死,难道就能活的好么?
痛,可是我得忍着。
心痛和欢欣同时纠缠在我胸臆之间。
心痛,传说中同吃同住、如寻常夫妻一样出入的他们,到头来也不过如此,我以后,会怎样?
欢欣,在他不得不将她放下的时候,我是第一个。
他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我偎在他身后,搂住他,他瑟缩了一下,我慢慢的抚上他的肩膀,轻轻的帮他按摩——我并不是懵懂无知,该学的我一样没落,只是以前不曾给我机会而已。
他稍微翻转身,气息平和了一些,突然摸到他脖颈里一根细绳,轻抚到胸前,原来是一块璧环,仔细的摸过去,却有隐隐的一个缺口,真是奇怪皇家用的东西,怎会有缺口
他猛的坐起来,眯着的眼里透出森然寒光:来人!送谢昭仪回宫!
一路上的太监和宫女们都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事发了这样的火。
我亦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宫里什么事情都瞒不住,马上大家都知道了,我可不能让人看笑话——一个小小的美人,也敢笑话我?
不出十日,又有召寝,我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他依然微笑如昔,还问我的小名只是胸前那块璧环却不见了,在他炽热的冲击和急重的喘息中,突然想到他曾经软声细气哄她的话:
好玦儿,别伤心了
就算天下男子皆薄幸,我也是矢志靡他,绝无移爱之心,玦儿,你可不能冤枉了我!
那有缺口的璧环,不正是玦么原来如此。
我继续给他按摩,第二天,我便托人寻了不少闺房图册进来,看到几样易受孕的法子,冷冷的笑漾在我的唇角——他果然是太想要一个子嗣了。
于是我配合的很好,初时他有些讶异,然后兴致盎然,最后却趴在榻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陛下在想贵妃娘娘么?我突然有点不知死活,是啊,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这宫里的日子,左右不过如此。
雪茹,你何必这么聪明呢?他叹了一声,却接着一声一声的笑了起来,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盯着我:不过聪明也挺好的,朕喜欢。
男人喜欢尝鲜,若千篇一律的是碧荷,那红萼自然就稀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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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召寝的次数渐多了起来,当然,传闻中最受宠的是赵充仪,大家都说,赵充仪的性子,活脱脱另一个孙贵妃,难怪陛下喜爱。
只有我知道,陛下喜爱的不是她的性子,而是她的名字。
摸着腹中的胎儿,孙贵妃也来探了好几次了,恍惚间会看着我的小腹发愣,那个时候我甚至对她生出些许的同情。
她低声细气的,要我好好保养胎儿,陛下只是事忙,得空一定会来探望谢姐姐的。
她每次来探我,于我无异是一种煎熬——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倒真称得上我见犹怜,不知是我还有我腹中孩儿的父亲;她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殷勤周到的绸缪后事?
他要的不过是子嗣,我以后所能凭依的,也只有这个孩子,我日日焚香祷告,请苍天赐予我一个皇儿。
娘娘的发髻梳的真好看可惜妾身这里就没有这样巧手的人。
烟儿,去给谢姐姐梳髻。
她竟一点也不动气,只是笑。
听说一个待她如亲女的长辈逝了,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形容枯槁,还强笑着问我可有找好奶娘,吃食可还习惯她眼神里透着惨淡的光,那眼神和他最近看到我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再来时,倚在榻边听腹中孩儿的胎动,绫罗锦缎、首饰玉石,一样一样的送了来:可还缺什么,只管说就是。
原本缺的,贵妃娘娘都送了过来只是贵妃娘娘送来了陛下的人,却送不来陛下的心呢。我嘴角淡淡的,不知是笑他,还是她,亦或是我自己。
他轻笑起来,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竟至于笑出了眼泪。
雪茹,你在说什么?你要朕的心?
天下女子,谁不想要自己夫君的心呢
他忍住笑,神色古怪的盯着我:雪茹,你果真是很聪明的可惜,朕不是三岁稚童这宫里,人人都想从朕这里得到这样那样——却没有人,是想要朕这颗心的。
那陛下的孙妹妹呢?苦意从我的唇底涌现开来。
他没说话,只是笑,薄唇微张,唇角露出嘲讽的笑容,那个时候他看我的眼神,一如往昔。
原来他和她都明白,不明白的只是我。
到后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他呢,还是她?或者有分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