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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过来的,”他说,“不过,当着你的面我就不好意思跳了。”
我去拿来拐杖交给他,然后双手抱胸,恭维:“你平衡能力挺强的,真的。”
“我每天都练瑜伽。”
见他空空的裤管,没来由的,为他心痛。
“是车祸吗?”我忽然问。
“很久以前的事。”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愿多说。
“晚安。”我说。
“明天几点考试?”
“早上九点。”
“如果我没有醒,请叫醒我,我送你。”
“好。”
“晚安。”他说。
*
我呆呆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再也没有睡着。六点半我爬起来,洗漱完毕,背上包,不忍叫醒他,独自悄悄地离开了。
我给他留了一个纸条。
“沥川,我回学校去了。不用送我,昨晚太多打扰你,你多睡一会儿吧。考完试如果还能见到你,我请你吃饭。一定。”
早上的空气和夜晚一样冰凉。我坐电梯下来,大厅的保安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我。
“早!”我说。
“早!”
“小姐,需要我替你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吗?”他问。
“啊我没开车。”
“哦。”
“对了,请问这大厦叫什么名字?”我忽然问。
“小姐不知道?这是龙泽花园。”他一脸诡异的笑。
“如果我去S师大,怎么坐车?”
“那可有点远。不过出门往右有地铁。”
“谢谢,有地铁我就知道怎么走了。”
他继续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我猛然省悟他所说的“小姐”是什么含义。
我不知道北京还有这样清冷的大街。我迎风打了一个寒战,正打算往右拐,忽然有人从背后叫道:“小姐,你要去哪里?”
除了沥川、咖啡馆的同事、寝室的同学之外,我在北京不认识任何人。待我回过头去,我不得不承认,沥川绝不是北京唯一的美男子。
那是个时装青年,头发竖起来,眼角带着模棱两可的笑。他的食指戴着一个硕大的玉戒,脖子上还挂着一道黄灿灿的项链。
“你是谁?”我说。
他显然也是从这座大楼里出来。
“我看见你从沥川的电梯里出来,你一定是沥川的朋友,对吗?”
我为什么要回答他。
他伸出手来,道:“我也是沥川的朋友。纪桓,齐桓公的桓。”
沥川的朋友,那就不一样了。
我和他握了手,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神侣设计”。下面是他的名字,电话号码,传真号。办公室地址。
我说:“纪先生设计什么?”
“沥川设计建筑,我设计服装。”
“幸会。可惜不能多聊,我有考试,要赶车。”我挥手再见。
已经有人替他把车开了过来,递给他钥匙。
“在哪里考试?我送你。”
“谢谢。不。我自己走。”
“你吃过早饭了吗?”怎么这么婆妈呀。
“吃过了。”
“地铁站在那边,再过一个红灯就是。”
“已经看见了,谢谢。”
“你喜欢这座大厦吗?”他指着那座大楼。从外面看形状有些怪异,层层叠叠,像一只张开的孔雀。
“还行我不大懂建筑。”
“是沥川设计的。”
“哦!”
“Good luck!”
“Have a good day。”我说。
7
坐地铁转公汽,花了一个半小时赶到寝室,因为今天考试,所有人都早早起了床。
寝室里经常有人一夜不归,一来,除了我和萧蕊,剩下的都是北京人,他们常常回家。二来,萧蕊在这里也有亲戚,常常挽留她过夜。我虽然在这里没有亲戚,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夜夜晚归,大家已经习惯了。
“都快考试了,昨天也不早点下班?”宁安安过来问我。
“下班了,我看通宵电影去了。”
“胸有成竹了,是不是?”
“我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考听力的时候能坐你旁边吗?”宁安安悄悄地问,“我的随身听坏了,最近没怎么听磁带。”
“考砸了可别怪我。”
“我给你买早点去。对了,晚上寝室有PARTY,301的哥哥们都要过来。”
又是“友好寝室”的活动。
“要买什么东西吗?需要我凑分子吗?”今晚不上班,赶紧参加集体活动。
“你不在,昨晚上凑好了。寝室也打扫了。冯静儿说,派你打开水。”
“好的好的。”乡下孩子努力合群。
“昨天修哥哥来找你好几次。”
“我晚上都打工。”
“是白天。”
“哦。没碰上。”
“他给你打了开水。”
“怎么好意思呢。”我忽然想,我的脸已经洗过了。
“他问我你是不是晚上总也来不及打开水。”
“我白天都打好的。”
“人家是哥哥嘛。哥哥是要照顾小妹妹的。”宁安安说个没完。
“几时喜欢当起电灯泡了?”
“我被贿赂了。”
“怎么贿赂的?”
“请我吃过一顿饭。”
“就这么容易?我请你吃两顿,以后不要作他的说客。”
一夜没睡,精神不佳,一天的考试居然考得很顺利。只是我一闭眼,就看见沥川,看见他孤零零地站在电冰箱旁边,弯下腰去,以一种类似体操的姿势去拿牛奶。多年以后,每次想起沥川,第一个在我脑海中闪现的,总是这个画面。然后,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捏住,酸酸的,喘不过气。下午考完最后一场,我去水房提了两瓶开水,慢慢地往回走,还没走到寝室看见宁安安飞快地向我跑来。
“什么事?”
“有美男找你。我的天啊,怎么能这么帅呢?”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麻烦你一定请他到寝室里小坐片刻。让我们仔细品尝品尝,好不好?”
“真是找我的?”沥川不会这么闲,我还是加快了脚步。
“冯静儿她们还有301的哥哥们已将他团团围住了。能不能请你告诉他,现在是打开水时间,如果他继续站在女生楼下,会出事故的。已有三个女生光顾着看他,提着热水瓶跟人撞个满怀”
我大笑,以为她开玩笑。等我走到楼下,地上真的银光闪闪,果然碎了好几个瓶胆,看门的大爷拿着扫帚,骂骂咧咧,正在打扫战场。
那个站在门边,穿着白衬衣和牛仔裤的,果然是沥川。
“Hi。”他隔着人群向我打招呼。
“Hi。”
他走过来,顺手接过我的热水瓶:“考完了?”
“考完了。”
“考得好吗?”
“还行。”
“小秋,请王同学上楼喝茶。”萧蕊给我使了一个眼色。
才几分钟,她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萧蕊岂是花痴,采花大盗差不多。
“不了,”我担心他上楼,何况还提着两瓶水,“我们去餐厅。”
“别去餐厅,晚上有派对,吃的东西早准备好了。”冯静儿热情地张罗。她对我忽冷忽热,我一向捉摸不透。
“王同学赏个面子吧。”魏海霞软硬兼施。
这群人,不把沥川绑架到楼上绝不甘心。女生楼的楼梯比电影院里的楼梯陡得多,我让大家先上楼,然后独自陪着沥川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一路他执意替我提水:“早上为什么不叫醒我?”
“太早了,你应该多睡一会儿。”
“以后不能这样悄悄地溜了。”
“为什么?”
“万一失踪了怎么办?”
“沥川,”我看着他,说:“记着,就算我真的失踪也跟你没有关系。——你对我无任何责任。”
他原本一直在走,听见这话,忽然停住。然后,他放下热水瓶,转身就下楼。
“哎!等等!”我赶紧追下去。
他不理我,继续下楼。
我堵住他的去路:“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他冷冷地看着我,沉默片刻,说:“ 你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你对我也一无所知。”
“那又怎样?这只是一个城市,你只是一个人。”
“那你昨天为什么肯跟我走?”
“因为你不会伤害我。”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只有城市人才是野兽吗?我问你,城里和乡下,哪一个更靠近野兽出没之处?”
他刚要张口,萧蕊的半张脸从楼梯上露出来:“哎,怎么还没上来呢?人家水瓶都给你提上去了。王哥哥,快点啦。”
沥川眉头拧成一团:“王哥哥?”
“我们这里都叫哥哥。走,上去坐会儿,晚上寝室有party。你先吃一点,别吃太多,然后下楼去餐厅,我请你大吃。”
他伸手过来拉我。
“怎么了?”我问。他的手冰凉,像冬天的空气。
“你挡着人家的路了。”原来有人上楼。然后,“咣当”,上楼的女生一声尖叫。
又是一个瓶胆。
他继续上楼,仍是一级一级地走,样子辛苦,我看着不忍:“可惜楼里没电梯。”
“不然你们提热水会方便得多。”他说。
我又想起一件事,问:“你住得那么高,万一大楼停电了怎么办?”
“打电话,找直升飞机。”
“如果是火警呢?”
“呆在房里不出来。”
“如果是真的火警呢?”
“从来没遇过真的火警。”
寝室里坐满了人。大家抢着给他让出最好的座位。
“一直不知道小秋有朋友,难怪夜夜回来那样晚。”萧蕊给他倒茶。
“我们只是认识。”我和沥川同时说,真真异口同声。
“哎,王哥哥,你这牛仔裤哪里买的,什么牌子,怎么这么有型啊。”宁安安问。
“是李维斯的吧。”萧蕊说,“李维斯的荷包都是这种花边。你这衬衣也好看的。配条蓝色的领带就更好了。”
沥川用目光向我求救,我暗示他坦然受死。
“小王是哪个系的?”修岳问。
“我不是学生,我工作了。”
“已经工作了?”萧蕊研究他的脸,摇头:“不像,不像,像大四的学生!”
“王先生做哪一行?”修岳又问。
“建筑。”
“是土木工程,还是室内设计?”
“建筑设计。”
“啊,你是建筑设计师吗?”萧蕊道。她今天看上去很亢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算是吧。”
“我哥哥也是。他是同济的,你是哪里的?说不定你们是同学呢。”
“我不是同济的。”他说,“我是改行的。”
“改行?那你以前做什么?”
“大学学的是经济。”
冯静儿眼睛一亮:“经济?路捷也是经济系呢。路捷,快过来,有同行在这里。”
路捷一直在旁边默默喝咖啡。他向来是女孩子们的中心,典型的大众情人,今天看到这副情景,便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吗?我们大学的经济系一般般了。我爸爸以前在复旦,现在在人大。王先生,你是哪个大学的?”
“芝加哥大学。”
路捷深吸一口气,目露怀疑:“芝加哥大学?据我所知,芝大经济系是全世界最好的。”
“不算最好吧。”沥川说,“麻省和哈佛都不错。耶鲁和普林斯顿也可以。英国不是还有个伦敦经济学院吗?”
“以前我爸去芝大访问,见过Becker教授。他是哪一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来着?”
“这个不大记得。”沥川想了想,说:“九三年?不对,Fogel 教授是九三年,Becker教授是九二年。”
“芝大的研究能力肯定是最好的。”
沥川笑而不答。
冯静儿趁机问:“那王先生你是怎么申请进去的?也是考GRE吗?”
“GRE当然很重要。”
“芝大经济系,这么好前途,王先生为什么又转行?”
“嗯私人原因。”
“王先生有方便联系的电子邮箱吗?将来路捷申请大学有问题,能请教你吗?”冯静儿锲而不舍地递过一支笔。
“当然。”他拿出笔,写下一个email地址。
“王哥哥没有名片吗?”萧蕊从上铺探出脑袋,问。
“没有,我不用名片。”
“王先生在芝大一定还有不少熟人吧?”冯静儿示意他吃盐水花生米,见他摇头,又给他剥桔子。
“谈不上有熟人我只是个学生而已。”
“听说申请大学导师最关键,是这样吗?”
“是挺关键也看成绩和推荐信。”
他知道保护自己,所有的回答都很短。冯静儿“夫妇”紧锣密鼓地和他“咨询”了半个多小时,我竟没机会插嘴。
修岳趁机和我搭腔,有一搭没一搭问我家乡的情况。
“云南常常下雨吗?”
“是啊。”
“你们是不是天天吃蘑菇?”
“不是。”
“那你们最常吃的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