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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小沙弥将他们引往寺中的石壁去,谢停云才叹息道,“难怪诗王白文公有诗赞美山茶花:似有浓妆出绛纱,行光一道映朝霞。飘香送艳春多少,犹如真红耐久花。”
不想那小沙弥竟也是个懂风雅的,在一旁接口道:“东坡先生亦有诗云‘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灿红如火雪中开。’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山茶花皆情有独钟。”
众人不由对这小沙弥另眼相看。
待由小沙弥领着,看过了寺后石壁上云崖风壑的石刻,一行人这才在斋堂用过午饭。
饭后小沙弥奉上用寺后的山泉水冲泡的茶叶与众人。
查公子饮了一口以后,长长叹息,“此时若能有谷阳桥头茶摊上的茶果可用,岂不美哉?”
霍昭恨铁不成钢地在桌下狠踩了查公子一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查公子“嗷”一嗓子,引得丫鬟小厮一阵偷笑。
方稚桐提了折扇,掩了口鼻轻咳一声,“说起汤伯的茶摊……”
其他三的目光统统向他望来,方稚桐微笑,“他家的茶摊收起来以后,没过多久,就搬到缸甏行去了,在巷子里开了间食铺,名叫珍馐馆。”
查公子问:“方贤弟如何得知?”
“小弟前两日随兄长巡视家中绸缎行,发现他家的食铺正开在我家绸缎行边上。小弟一时好奇,便进去用了顿午饭。”
“味道如何?”查公子好奇,“不过以那丫头家做茶果的手艺,想必她家的馆子味道也不会差……”
方稚桐点点头,“味道是极好的,查兄有时间的话,不妨也去尝尝看。”
谢停云默默听两人交谈,心中百感杂陈。
“说起来,小弟那日在店中遇到一桩咄咄怪事。”方稚桐抿了口茶水,道。
“什么怪事?说来听听!”查公子问。
霍昭与谢停云也不由得专注地望向方稚桐。
“小弟用饭时,店里来了个泼皮无赖,声称那铺面宅院,乃是为他所有。”方稚桐遂将自己在亦珍食铺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细细地讲予诸人听了。“我看汤老丈与他家里的,急得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心下也颇为怀疑。”
查公子自来不懂得掩饰,眼神□裸地瞟向谢停云,霍昭只得拄了额,心道算了,由他去罢。
谢停云心思何等细腻,听方稚桐将事情首尾一讲,查公子又拿眼神直往他身上瞟,便知他疑心乃是自家寻了人去找余家小娘子的晦气。
“小弟已同祖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祖母也答应了小弟的,这才另纳了宛娘……”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瞥了眼在斋堂另一头与另几个丫鬟一道捧了帕子讨论绣样的赵姨娘一眼,微微降低了声音道,“祖母既答应了,便不会再使人去。”
“那会是谁?”查公子摸一摸下巴,说出大家心□同的疑问。
“是谁,倒是其次。”霍昭慢悠悠道。
“霍兄此话怎讲?”方稚桐抬眸,望向霍昭。
霍昭已折扇轻轻敲打手心,“为兄以为,他为何独独会找上珍馐馆,才是关键。县里那么多家馆子,珍馐馆还开在县衙快班班头所居的巷子里,那泼皮又曾在县里伤过人,怎地如此胆大包天,偏偏在巡检衙役眼皮子底下上门寻事?”
见其他人都露出深思的表情,霍昭继续道,“想来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他能从余家小娘子处榨出的油水实在丰厚,使得他铤而走险;二便是他与巡检衙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倘若是后一种,倒也好办。”查公子一挑眉,“我爹与县太老爷相熟,叫我爹去与县太爷说一声便罢。”
谢停云摇摇头,“怕只怕是第一种,非得在珍馐馆讨得好处,咬一大块肥肉下来,否则不肯松口……”
想想都觉得棘手。
“这余家小娘子的运气,也是实在是差了些。”查公子感叹。
谢停云微疚,倘使不是他向祖母提出想纳余家小娘子为妾,也不会有后头这许多事。
霍昭懒得阻止查公子不合时宜的感慨,只对方稚桐道,“方贤弟说那泼皮后日要一个说法?”
方稚桐点点头。吴老二那副样子,是打定主意要教亦珍措手不及,好多讹些好处去。
“如此说来……”霍昭向其他三人招招手,四人凑在一处,“此事也不是没有回寰余地,不过时间紧迫,要着手准备的事却不少。”
遂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诸位以为如何?”
方稚桐点点头,“霍兄所言甚是。”
霍昭说的法子,与他昨夜冥思苦想的结果不谋而合。
霍昭以折扇一击掌心,“事不宜迟,以免夜长梦多,我看不如这就下山去,分头行事。”
查公子见有热闹好凑,第一个表示赞成。
谢停云自觉有愧于余家小娘子,自是毫无异议。
方稚桐轻轻颌首,“小弟听凭霍兄差遣。”
霍昭似笑非笑地瞥了方稚桐一眼,他不闪不避地迎上霍昭。
霍昭一摆折扇,“那我们这便下山去罢。”
一行人不再往山上去,自半山折返,回到山下,分头行事。
☆、69第六十八章一意襄助(2)
亦珍在自己房中;认真翻开母亲曹氏给她的一叠菜谱。
每当她心情烦乱时候,翻看这些菜谱;到厨下去学做一道新菜的过程;都能教她平心静气;冷静下来。
泼皮吴老二的忽然出现;对亦珍不啻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家中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下陶家的铺面宅子,原来的房子虽然赁出去了,到底也没几两银子,要维持家中日常花销,又要存一点过河钱以备不时之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汤妈妈每日天不亮便要起床,赶早到草市上去,买最新鲜的蔬果禽肉回来,再从后院的角门处叫了经过的船家,买刚网上来的鱼虾,放在大木桶里养着……等这一切准备工作都忙完了,天也大亮了。
这样辛苦,却倏忽有人来想从中讹取好处,令亦珍气愤不已。偏偏又不能与这样的泼皮无赖起争执,否则事情闹得大了,影响珍馐馆的生意事小,害得母亲担心,病情加重,是亦珍最担心的。
现今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如了吴老二的愿,由得他狮子大开口,得了银子去;二是寄希望于方稚桐,祈祷他能想到化解此事的办法。
只是这两条路都极被动,不由她做主。
亦珍心烦意乱,只好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手边的菜谱上。菜谱上是母亲曹氏娟秀工整的字迹,写着“法兰西釀鸡胸”六个字的抬头。
亦珍抿了抿嘴唇,这名字看着端的古怪,若推出这道菜去,得取个妥帖的菜名,免得食客看得不知所以,错过一道好菜。鸡胸里釀的牛酪在松江得之不易,且未必人人都吃得惯牛酪,说不得要换成其他的食材代替。
亦珍边想,边取了黛条将自己对这道“法兰西釀鸡胸”的想法,记在手边的小册子上,以免忙起来将此事忘了。
等到了开门时间,亦珍照常下楼去,与汤伯汤妈妈招娣一道将门板摘下,按上头的编号叠放整齐,用绳索扎好了,以免从旁滑落砸了人。
近午时分生意渐渐忙碌起来,脂妍斋家的佘初娘子差了大丫鬟来,要定一个四色点心攒盒回去。
“我家小姐说了,不拘价钿,至要紧是新奇别致,与众不同,味道也好。”佘家初娘子的丫鬟相貌出众,口齿伶俐,走出来她若不说,旁人还只当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汤伯忙应了声,伸手叫招娣过来,“取了菜单给这位客人看看。”
招娣自引了佘家的丫鬟到一旁空着的八仙桌坐了,取了菜单给她看。
“这是珍馐馆独有的,梅汁山药糕;这一款是薄脆海苔饼……”
佘家丫鬟忙指了招娣说的薄脆海苔饼问,“这是什么?”
招娣见佘家的丫鬟竟是不识字的,心里更觉得自己跟着小姐的好了,至少小姐得闲还教自己认几个字,如今看看菜谱总没问题,遂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这是拿麦粉鸡蛋牛乳等烤的薄饼,上头撒着芝麻与海苔末儿,吃起来又香又脆。若是储存得法,放个十天半月都没有问题。”
佘家丫鬟大感新奇,招娣一见,忙道,“要不先请这位姐姐尝一块儿试试?姐姐若觉得好,再做决定不迟。”
那丫鬟眼睛一亮。
招娣到后厨,自去密封的罐子里取了两片薄薄脆脆的海苔饼,盛在干净的小碟子里,端出来招呼佘家丫鬟尝尝看。
那丫鬟咬了一小口,细细嚼了,连连说好吃,竟是将两块豆腐干大小的薄脆饼悉数都吃个干净,“这个要了!还请这位姐姐再推荐两样点心。”
到最后凑齐了四样点心,装在珍馐馆的鱼戏荷叶的攒盒里,招娣又包了一个小油纸包,悄悄塞给那丫鬟,“给姐姐路上吃的,不值当,还请姐姐收下。”
那丫鬟得着好处,自是笑颜向对,“我家小姐若是吃着好,往后还到你家来买点心。”
说罢提了拎手上刻着“珍馐馆”三个字的攒盒,出了食铺回去复命。
招娣回到后厨,对亦珍道:“小姐,奴婢今儿卖出去一个攒盒呢!”
亦珍百忙中都不由得微笑,夸奖她,“招娣真有本事,一开门儿就卖了个攒盒出去。”
“是小姐教得好!”招娣挺胸抬头道。
看得汤妈妈在一旁笑了起来,挥手赶招娣到外头大堂去,“去去去,看把你得意的!”
招娣咧咧嘴,回外头去了,汤妈妈对亦珍道,“小姐,老奴先到外头去看看,可都布置好了……”
“妈妈去罢。”亦珍收了笑容,轻轻点头。
苦中作乐已毕,仍要面对将来的麻烦。
中午时分,衙门里两个当班巡检的衙役穿着差服,进得店中。汤伯忙上前去招呼,又问两位老爷今日想吃些什么?“店里今早新得了两条极好的白水鱼,两位老爷不若试试网油包蒸白水鱼?”
那两个衙役见汤伯识趣,自是往桌边大马金刀地一坐,“可店里新鲜好吃的上两荤两素一个汤并几样点心,要快!爷等会儿还得去街上当值。”
“是是是!小的这就叫厨下给两位爷做起来,两位爷先用些茶水,吃些冷菜。”汤伯忙应声到厨房下单。
自他们到得松江府,支了茶摊出去,便从来都不得罪巡检衙役,除了每月的孝敬银子,逢年过节也必是少不了封了红包奉上,至于这白吃白喝白拿的事,那更是层出不穷。
如此这般,无非是希望能免去不必要的是非,获得一定的庇护。
这些年过下来,也还算顺当,要不是……汤伯暗暗咬了咬牙,要不是有人仗势欺人,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两个衙役吃饱喝得,又拎了两色点心,这才心满意足地扔下一小锭银子扬长而去。
汤伯一边收了银钱,一边想,今儿总算还给了一小锭银子,不是一抹嘴拍拍屁股走人。
过了饭晌,店里客人渐渐结账离去,越来越少时,泼皮吴老二又晃晃悠悠地打外头进来了。
他在巷口遥遥观察了好一会儿了,两个巡检衙役已用完了午饭,此时早去得远了,店里的客人也是出来的多,进去的少,算起来应该也没几个人在馆子里了,这才腆胸叠肚,把自己装得人模狗样地进了珍馐馆。
一进馆子,先四下里睃了两眼,见除了靠窗坐了个胖胖的书生,带着僮儿正在用饭,别无旁人,上次那斯文俊美的书生并不曾来,胆儿顿时又壮了许多。
“哐啷当”一脚踹翻了一张椅子,伸腿踩在翻倒的椅背上,“老东西!大爷耐心有限!还不把你们东家叫出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老子,叫你们没有好日子过!”
汤伯强压了心中的厌恶与愤怒,缓声道:“这位大爷,请稍等,小老儿这就去请我家东家出来。”
随后出了帐台,来在后头厨房,对在厨房中的亦珍道:“小姐,那人来了。”
亦珍点点头,轻声安抚汤伯汤妈妈与招娣,“为了母亲考虑,这前头的事,我们需得平静地解决了,莫一时冲动,引得母亲怀疑。”
素日这个时辰,母亲曹氏已用过午饭,在屋里午睡了。今日亦珍特地一早手磨了杏仁儿浆,午饭后做了一碗甜牛奶杏仁儿露上去给母亲。杏仁儿牛奶最是有益睡眠,兼之秋季本就容易犯困,母亲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亦珍这才略略放心,关上母亲屋里的门窗下楼来。
吴老二果然做贼心虚,选了午后店里人最少的时候,避开客流前来勒索讹诈。
亦珍正了正神色,由招娣陪着到前头铺子里去,留下汤妈妈在后院里照应,以防母亲曹氏万一醒了,听见什么动静。
亦珍来在大堂中,看见油头马脸,恶形恶状的吴老二,只静静地站在离他老远处问:“这位客官,不知有何事相寻?”
吴老二两只眼睛仿佛苍蝇落在蜜糖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