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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的晨风将他暗青色的袍袖吹起,令得他的背影凭空多了几分轻灵之意。
他顺着香积寺中的道路前行,每逢殿阁必然停下,若是其中供有佛像,必然虔诚一拜,一路拜将过去,直到拜到众僧早课毕,随行的侍卫前来寻他用饭并催他启程。
该走了,张仪正立在佛塔之下,仰望着高高的佛塔一动不动,朝阳升起,日光暖洋洋地洒落在他身上,令得他跪得麻木并有些寒凉的身体慢慢舒坦开来。他松开两臂,将身上的肌肉尽数放松,看着一只从佛塔旁边飞过的白色大鸟微微一笑。
“施主什么时候来的?”可爱的小沙弥探头探脑地从佛塔旁钻出来,笑嘻嘻地对着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昨夜里。”张仪正心情极好地朝他招招手:“过来,小和尚。”
小沙弥蹦蹦跳跳地走过去,仰头看着他只是笑。
张仪正被他无邪的笑容晃得有些眼花,想要找两句话来说,张口却是:“我给你些钱,烦劳你照旧替我看顾好那边。”
小沙弥微笑道:“用不了这么多,前些日子尊夫人陪同王妃来寺里礼佛还愿,才捐过一大笔钱财。说是您吩咐过的。我们寺里可不是骗人钱的。”
张仪正的心头猛地一跳,心里眼里都有些茫然。
小沙弥还在学着知客僧的样子世故地道:“当然,施主若是想捐到其他地方,当然求之不得。”
张仪正轻轻吸了口气,道:“那就捐给其他地方吧,总是敬献给佛祖的心意,任由寺里安排吧。”
小沙弥欢天喜地的对着他又行了个礼,脆生生地道:“阿弥陀佛。张施主是个好人。”
张仪正勉强笑了笑,问道:“她也进去拜祭了?”
小沙弥摇头,竹筒倒豆子似地倒了出来:“不曾,女施主只是进去看了看,问了问便出来了。女施主人好,还特意给小僧买糖钱。”
张仪正突然觉得有些胆寒。他不敢想象,倘若他当初把父兄的名字写上,再给许樱哥看到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那么她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设了牌位的?难道就凭他那年春天在香积寺里做了那一场法事?那么,他平时是不是做得太过,所以令得她生疑了?
小沙弥还在唠叨。张仪正却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他猛地一转身。差不多是半跑着朝外奔去。一旁安静等待的众侍卫见状匆忙跟上,有人手里甚至还抓着没来得及吃完的馒头,还有朱贵记得张仪正没用早饭,追着喊道:“三爷,您还没用早饭那!”
张仪正却已听不见,他一心就想赶紧赶回去补牢。众人无奈,只好纷纷追上。
张仪正迎着晨风晨露疾驰。奔到上京城下之时身上的里衣外衣俱都湿透,里面的是汗水,外面的是露水。他毫不犹豫地拨马向着镇军大将军府去。一路走一路吩咐众人:“分一拨人去部里交差,分一拨人跟着我走。”转头又吩咐朱贵:“把老任师傅给我请出来!我在府门外等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在外面。”
朱贵不知他突然抽的什么风,但看他脸色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抢先往前赶去请人。
武府门前的街道转角处有家面摊子,此时摊主才将送走了一拨客人,正想给自己下碗热腾腾的汤面犒劳犒劳自己,就迎来了一群盔甲明亮的大老粗。他战兢兢地迎上去,将最好的一张桌子拾掇出来,恭恭敬敬地请了这群人的头儿张仪正入座,小心翼翼地问:“军爷想要吃碗什么面?”
“随便。把最拿手的做来,不要舍不得材料,给你钱。”张仪正探着脑袋焦急地等着老任师傅的到来。明明很短一段时间,他却觉着那么长,终于看到朱贵点头哈腰,谄媚地笑着把一头雾水的老任师傅请了来,他终于觉得半颗心落到了肚子里。
师徒二人见礼毕,入座,热腾腾香喷喷的红烧汤面端上来,二人随意谦让了一回,端起碗来埋头大吃,一直吃到满头大汗,每人吃了两碗方心满意足地放了碗。
老任师傅抹了抹油汪汪的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三爷寻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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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补牢
张仪正拿捏半晌,方轻声道:“是有件事情拜托师傅,我们前番林州之行,所涉机密极多。”
老任师傅点点头:“嗯那,是这样。”
张仪正便又道:“有些事情即使就是父母亲人也不好同他们说的。”
这不是废话吗?老任师傅便不言语了,抬起眼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张仪正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强行镇定心神让自己显得平静而理所当然。
老任师傅慢条斯理地摸出块帕子擦了擦嘴,道:“我不明白三爷的意思。难道还怕老头子多嘴,把军机要事泄露出去?”
张仪正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任师傅有些讽刺地转头扫了眼一旁埋头苦吃的众侍卫,道:“这些人,多半都随你去了林州,参与的事情也不少,你都吩咐过他们了?还是你相信他们,就不信老头子一个?”
张仪正微汗,想解释,却觉着老任师傅的眼里满是狡猾之色,想起自己犯了大忌,便站起来对着老任师傅认真一拜:“是徒儿虚妄了,请师傅不要见怪。”
老任师傅淡淡地道:“三爷是皇孙。”
张仪正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是我不对,不坦诚。前方这条路,当初我曾和师傅一起走过很多次,今日不知师傅是否有空陪我再走一遭?”
老任师傅一甩袍角,潇洒利落地起身:“走。”
二人并肩而行一段时间后,张仪正直奔主题:“途中我曾去了蒲县一趟,见了几个人,安置了一批人。其他人不知,却是瞒不过师傅的。”这一路,老任师傅不知着了什么魔,死活都紧紧跟着他,短时间内可以摆脱,但想要长时间不见实是不易。
老任师傅目视前方:“本是叛逆罪臣之属。三爷却施了巧计让他们脱了罪罚,改头换面重新做了人。此事若是让人知晓,又是一场焦头烂额。”
张仪正站住脚:“师傅虽然不赞同,却没有阻拦我。”
“我瞧着不过几个老弱妇人带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想来也不能再做得了叛贼,留在那里也杀不了晋人。”老任师傅沉默半晌才又道:“我听说你媳妇从前曾与那家人的小儿子有婚约。她求你这里,年轻人总有忍不住心软的时候。可难为她开得了这个口,你也真做了。”
张仪正晓得他误会了。本想顺水推舟就此应了,沉吟片刻终是觉得不妥,便道:“此事与她无关。而是另外有人托我,为此我曾把母妃气得卧床不起,令得父王大怒鞭笞我,在床上躺了许久。”
“谁?”老任师傅穷追不舍,明显不信。
张仪正道:“王中丞家的六公子,王怀虚,人称王书呆的,此人至情至性。早前我曾答应过他护得这几个人周全。我身边这些年来没有真正的朋友。”他绞尽脑汁地想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老任师傅却摆了摆手。干脆利落地道:“我晓得了,三爷放心,谁问我都不会说。但你得把屁股擦干净了。”
张仪正忙道:“晓得。”
“三爷终于懂得挑朋友,我很高兴。但有句话不得不说。”老任师傅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听闻三爷十分爱宠妻室,少年情怀无可厚非,可凡事都要有个度,为了讨女人的欢心去做蠢事最是不可取!”
张仪正闷闷地应了。老任师傅抱拳转身:“我还有差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张仪正忙抱拳恭送:“师傅慢行。”眼看着老任师傅大步流星地去得远了,他方长长地舒了口气――可以确定许樱哥还不曾寻过老任师傅。朱贵屁颠屁颠地跑上来:“三爷,部里的差事已经交了。您是要回府歇歇还是要去哪里闲一闲?”
“回府。”张仪正斜着眼睛看向朱贵:“你老实交代!你可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朱贵惊得犹如火烙似地一跳,歪着嘴满脸苦相地道:“三爷这是从何说起?真是黑天的冤枉啊!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娇妻幼儿,哪里敢得罪衣食父母?”
张仪正被他给逗得笑了,边走边道:“我怕我父王母妃的鞭子抽下来,三奶奶的金子银子砸下来,你就把我给卖了。”
朱贵见他不是真生气,忙追着他无限狗腿地道:“才不会,咱可是跟着三爷出生入死过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咱心里有数。三爷放心吧,您不让说的死都不会说。”
张仪正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轻声道:“那你记住了,该交代的我都交代过你,你要是漏了半个字,便等着去死。”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态度也很温和,朱贵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无比认真地道:“小的都记得。”
张仪正满意地道:“行了,回府!”
晨光潋滟中的随园十分安宁,下人忙而不乱,行事自有方圆,张仪正一路进去,没有看到雪耳来他面前乱晃,也没有遇到任何婆子丫头喧闹失礼。作为这个小家的男主人,他本来应该为女主人的能干而感到满意,但他却觉得随园太静了,正如许樱哥的心思般不可捉摸。
她去过香积寺,明明已经知晓了他的一半秘密,却在他回来的这些天里不动声色,提都不曾提过。这已经超出了一般妻子对丈夫的态度,将心比己,若是他,突然发现许樱哥弄了这么一排神秘的牌位,他断不会不闻不问,全然无事一样。
张仪正一路疾行至门前,不见许樱哥出来相迎,便劈头去问匆匆忙忙赶过来的绿翡:“你们奶奶呢?”
绿翡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忙小心翼翼地道:“奶奶这个点儿照例是要陪王妃说话解闷的,且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寿诞将至,大奶奶要操劳此事不得闲,二爷又在养伤病,二奶奶也不闲,所以奶奶还要帮着打理家务,闲了还要领着几位小娘子读书习字”
张仪正见自己才问了一句,绿翡就回答了这么多句。句句不离“许樱哥真是贤良淑德”的主旨,由不得抚了抚额头,打断她的话:“不管她在做什么,都把她请回来。”言罢自进了屋子。才在榻上坐下来,就听见外间绿翡轻声吩咐:“铃铛你去请奶奶速速回来,记得告诉奶奶,三爷的脸色不太好看。”
张仪正这才在突然间发现,这屋里早不知不觉间全变成了许樱哥的天下。他身边围绕的全部都是她的人,这些人的心全部都向着许樱哥,防着他一个。从前还有个雪耳能替他四处打听传递消息,现下雪耳已经不知道被塞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已是很久不曾看到此人。又或者其实曾经见过,只是他记不得了?他晃了晃头,突然觉着要是有个人能帮他看着点许樱哥也好,可想了一回,又觉着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一是这样的事情许樱哥便是有所怀疑也不能想到全部真相。二是许樱哥怎可能随便相信这王府里的丫头婆子,把心事尽数相告?只怕是青玉等人也不能。
这边紫霭束手束脚地走进来。OO@@地翻了一回,捧出一套半旧的家常衣裳放在净房里,又备好了热水盥洗等物,走过来目视着脚尖轻声道:“三爷,可以盥洗换衣了。”
张仪正站起身来在屋里到处走到处看:“不用忙。”
紫霭不知他在找什么,也不敢出去,便静悄悄地在一旁站着等着他吩咐。见他一会儿往许樱哥设在窗前的书案上翻一翻。一会儿又摸摸许樱哥妆台,实在忍不住,问道:“三爷要寻什么?婢子给您找。”
张仪正大摇大摆地在许樱哥的书案前坐下。道:“这些日子你们奶奶闲时都在做什么?还在画图?”
紫霭悄悄扫了他一眼,道:“是。”
张仪正便道:“寻给我瞧。”
紫霭犹豫片刻,还是将许樱哥放图纸的匣子抱了出来,张仪正翻看一回,道:“怎地画的全是簪钗首饰?就不见她画点旁的?”
紫霭回答不了他,便低着头装没听见。
张仪正其实也晓得许樱哥是为谁而画,随意翻看了一回,又问:“我不在家这些日子奶奶过得可好?可有人欺负她,给她不愉快了?”
紫霭很喜欢这个问题,忙抓住机会将昨日冒氏上门,冯宝儿阴了许樱哥的事看着张仪正的神色挑挑拣拣地说了。张仪正默默听完,道:“下次若有这种事,尽可说与我知。”
紫霭喜不自禁,立即殷勤了许多。
张仪正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