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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正斟字酌句地道:“许扶的事,岳父知晓么?”那一夜,他在雨中杀了赵璀,并将赵璀的头颅高高悬挂在城墙之上;第二日。他让朱贵带人将许扶并许扶宅邸中暗藏的几个来历不明的大汉一起带走,请许扶喝了一杯茶,饱吃了一餐酒饭,和许扶聊了许久,说了很多暗藏机锋的话。虽未言明,但他以为凭着许扶的聪慧,当察觉他已经知道了许多秘密。再有后来的冯家那番作为,他觉得许衡应当给他一句话,而非是这样故作高深的扔下一句话,问过许樱哥是否安好便甩手而去。
许衡看了他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但有些事并不是如远思所想的一样。”
怎么就和他所想的不一样?张仪正突然想起关于崔家的往事,许久不曾有过的冲动不合时宜地在他胸腔里来回窜动,令他很想质问这个清瘦却挺拔如劲松的儒者一句话,但在即将开口之即。许衡又道:“我只问远思一句话,不论从前。只问现今,你对樱哥是否真心?”
许衡似乎总能找到事情的关键点,张仪正有些愤恨,却不得不轻轻点了点头。
许衡又道:“今日我替府上世子妃李氏求情,正是不愿有朝一日我的子女落到这个地步后却无人替她求情。想来若是我的樱哥无辜落到这个地步,远思当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赴死吧?”
张仪正又点了点头,低声道:“冯家”
许衡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既然如此,我自会给府上一个交代。请远思替我告知康王殿下,今夜有客来访,请他无论如何一定拨冗相见。”言罢再不废话,走得干净利落。
张仪正怔怔地目送他走远,有些无精打采地朝着哭得去了半条命的众宗室子弟行去,悄悄跪在了人群之中。已经哭得半死不活,觉着这人生真是了无生趣的众宗室子弟突然发现了他,立即点燃了熊熊的八卦之火,更想趁机为家中打探点有用的消息,于是早前与张仪正相熟的几个便不动声色地挪将上来,将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张仪正,低声道:“小三儿,你今日威风啊。听说将那阴阳怪气的东西打了个落花流水?”
张仪正晓得他们想问什么,便只垂着眸子淡淡地道:“被逼无奈罢了。”
又有人道:“王家七娘当真给他戴了绿帽子?”“昭仪娘娘真是给他气死的?”“圣上果真没治他的罪?”
“休要瞎说。”这流言传得可真快,也不知是安六特意使人传播的,还是什么人在背后刻意拨弄。张仪正抬眼看向前方,但见前方寿王、宣王、福王尽都端端正正地跪在康王之后,人人俱是满脸哀思,形容俱毁,他看不出谁究竟是那个可能与贺王相应的人。再不然,他侧着头想,会不会是那两位酷爱赌钱,为了两个小钱就可以和老皇帝吹胡子瞪眼,指爹骂娘的老亲王伯叔祖?他猜不出来,于是决定不再猜。
夜深,屋角的素白宫灯散发出清冷的光辉,令得屋内罩上了一层冷清之色。许樱哥和衣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才换上的青纱帐。青玉与紫霭坐在不远的地方,低头做着针线活,偶尔抬眼看看许樱哥的背影又悄悄交换一下眼色,再低头默默做活。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过,帘子被人自外头掀起,张仪正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青玉与紫霭忙起身见礼,张仪正随手虚抬,低声道:“睡着了?”
青玉正要摇头,许樱哥已然转过身看着他道:“可是父王回来了?”
张仪正紧走两步行到床前,将手摸摸她微凉的肩膀,有些心疼:“父王很忙,只得半盏茶的功夫听你说话。”
许樱哥利落地翻身坐起,与围上来的青玉等人一同收拾整齐了,又吩咐紫霭:“快给三爷拿吃食来。”
张仪正忙止住她:“你不用忙,适才已与父王一同用过了。”想了想,又问:“你可吃过了?”
今日连接几件大事,他父子回府后当然要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才是,许樱哥止住紫霭,随了张仪正匆匆往外,边行边道:“我陪着六娘吃过了。人还停在我们府里,听说刘贤妃已经追随先后而去,安六也被羁押,六娘就想先把人接回去,安置在冀国公府停灵。虽不能举丧,却也要叫她有个归处,不能做了孤魂野鬼。这一件事,是我稍后问父王,还是三爷去问?”
张仪正持了她的手,低声道:“稍后你问父王吧。”
许樱哥叹息道:“说来七娘太可怜,刘贤妃死得太及时,就这般便宜了安六实在太可惜。”
张仪正轻声道:“刘贤妃的死有蹊跷。但不拘如何她是死了,圣上不疑,旁人便不能疑。”
只怕不是不疑,而是不想疑。许樱哥一时沉默无语,良久方道:“安六是个心狠手辣的。”
“会有他难受的时候。”张仪正转而问道:“今日你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许樱哥有些闷闷不乐:“和二嫂一道陪大嫂查点她的嫁妆私房,听她安排什么东西要给谁。后来大伯回府我们便退了出来,听说圣上不曾有要追究的意思?”
张仪正道:“之前父王和大哥去请罪,圣上许久都不见。后面岳父去了,和圣上说,罪不及出嫁之女,现下不能自乱。圣上也就没多说旁的话。”默了默,又道:“但谁能说得清呢,几位叔伯父虎视眈眈,兴许什么时候圣上犯了癫狂,被人一提醒便又会想起这件事来。”
许樱哥皱眉道:“这样的日子可也真是”她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张仪正却是懂的,微微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今夜岳父要过来,你可想见见他老人家?”
许樱哥眼睛微亮:“方便么?”许衡既然半夜三更出行,自是要掩人耳目,想是不便见她。
张仪正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方便。只是见面的时间不能太长。”
许樱哥抬眼看着他,心里一片柔软不舍,不知不觉便热了眼眶。张仪正惊觉,忙道:“怎么了?”
许樱哥看着他微笑,道:“没什么,就觉得人生恍然如梦,总是猜不到结果。”言罢快步往前,不想再多言。张仪正默了默,沉默地跟上她的步伐。
康王难得回府,大事小事一箩筐,等着见他的人和要他处理的事情着实不少,许樱哥独自在厢房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过来唤她。
许樱哥疾步跨入书房,但见房中除了张仪正外还立着张仪端,张仪端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康王则是低着头在看手上的一封书信。想起自己的身世传言断断瞒不过康王去,康王厉害,又是站在高处远处,对她并无情意,若是他要追究她,便绝不会似张仪正般好说话,心里就有几分忐忑,垂着眼端端正正地行礼下去请安:“儿媳给父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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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夜见
今天有加更。
康王自书桌后抬起头来沉沉看了许樱哥一眼,道:“自家人,不必多礼。”又指了指前方的一个锦凳,“坐下说话。”
张仪正与张仪端都是站着的,她做儿媳的,而且是有案底的儿媳似乎不太好坐,且康王适才那一眼威压着实不小,还是自觉点的好。许樱哥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身子,老老实实地道:“谢父王赐座,儿媳站着回话就好。”
康王不置可否,示意张仪正与张仪端:“下去吧。”
张仪正给了许樱哥一个安抚的眼神,张仪端则是探究地再次打量了许樱哥一回才跟在张仪正的身后走出去。
康王并不浪费时间,开口便直奔主题:“把你今日与王氏七娘相见的所有经过一一与我细细说来。”
许樱哥定了定神,有条不紊地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多余的废话一句也无,重点部分一字不漏。康王默默听完,眼里闪过一丝赞许,道:“你辛苦了。做得很好。”
许樱哥道:“应该的。”正犹豫着要替王六娘问起王七娘的安置,便又听康王道:“关于冯宝儿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这句话实在是不好回答,一不小心试探就变成了陷阱。康王说得模棱两可,端看许樱哥怎么回答,可以理解为指的是冯宝儿探查她的身世并且流出她与许扶是亲兄妹,还是鸠占鹊巢、乱了血脉的外来人口一事;也可以理解为冯宝儿最近胡闹不听话,冯家也退回去呈观望状态,又当上了墙头草一事。
若是她主动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她就该和康王彻底坦白,但该坦白到什么地步,又怎样说明,却是个难题——坦白,那个秘密牵扯到的太多,意味着主动将整个许家放在火上烤;断然否认。此时康王给了她机会,她若不把握住,将来事泄并被有意追究之时必然罪加一等。若然回答第二个问题,倘使正是康王的试探之意,不合了他的心意,还是会被视作刻意隐瞒与耍心眼,秋后算账还是一层罪。
许樱哥心道已然走到这一步,不隐瞒也隐瞒了。要被剥皮也不是就在此时,且张仪正适才告诉过她,许衡就要来访,而此事许衡已然知晓,该怎么说,承认或是否认,且丢给许衡去说。她与康王不是一个层面上的,轮不到她与康王耍心眼、斗手段,不如采用迂回政策,既不明确否认。却也不承认。日后若是真过不去了,大不了便将这条命交出去。就当这些年不过是渡了一个惊险刺激的假,也许再睁眼时她又到了另一个流光溢彩,平安富足的盛世,而非是这样背负着太多秘密,随时面临考验与算计的世界。
一念至此,许樱哥抬起眼来看着康王轻声道:“父王既问儿媳,儿媳便斗胆直言。自儿媳入康王府以来。除却初始为赵、崔两家之事任性为难过父王,与三爷也有过不协,但其后却不曾有过行差踏错。每时每刻都是谨守本分,孝敬母妃,敬爱兄嫂,只求家和万事兴,能稍许替父王母妃分忧。”觑着康王面上并无不耐或不悦之色,便又道:“至于四弟妹一事,儿媳自己亦是无能之辈,不能多做评论,但儿媳时刻谨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看着康王的眉头皱了起来,便立即闭口不言。
“你好大的胆子!”康王十分不悦,许樱哥避重就轻,看似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其实什么都没答,反倒告诉他:首先,她与张仪正这桩亲事不是许家刻意隐瞒算计来的,而是康王府几次三番强迫并算计得来的;其次,她自进门便恪守本分,从尽心尽力照料康王妃与朱后再到今日的勇敢,她都是有功劳的;最后,她很分得清主次,不管她这事儿是真是假,都是影响许家与康王府亲密合作关系的不稳定因素,不应当作为重点被追究,最起码在这时候不该被追究。
许樱哥不辩解,不露怯,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地对着康王行了一礼,低声道:“儿媳自进门始,不曾有意做过对不起家里的事情。”
灯光下,许樱哥细细的腰身和瓷白的肌肤都显示着这具身躯很脆弱,并禁不住刀剑相加。但她脸上的神色很平静,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康王并不知道许樱哥那饱含隐情的身世背后还有多少复杂内容和牵扯,但他很明白,无风不起浪,既然冯家敢查敢闹,那必然是有所持仗。如若许樱哥当真只是一个父亲不详的私生女,她便不配做张仪正的正妻,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早就乱了分寸,她却懂得怎样迂回应对。
不论喜欢与不喜欢这份聪明与盘算,康王都很赞同许樱哥的观点,此时不是追究这事儿的时候。他很需要许衡,他有一个梦想,那就是不似父辈那般留下千古骂名,以仁孝礼义立于天下人之前,顺顺当当地走上那个座位,然后心安理得地老去,载于史册,流芳千古,所以他一直在忍,一直在等。
但今日,局势已然危急。
他不会因为老皇帝听了许衡的劝,不曾因梁王谋反一事而迁怒康王府并追究长媳李氏而感到侥幸并安心;他只从老皇帝的荒淫疯狂,对安六的凶悍无忌与刘昭仪的突然死亡默许默认,对贺王看似无情打压实则始终留了一线的几件事与众兄弟眼中的凶光中看出一个事实——他再不当机立断,拼命一搏,便只能被撕成粉碎,再被无情地践踏进尘埃里,化作一缕悄无声息的风消散无踪。当着许樱哥的面稍许点一点,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手里的砝码,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便不用再浪费时间在这上头。
康王有些疲累地朝许樱哥摆了摆手,道:“下去吧,好生关照你大嫂,关照好府里,尽量不要出乱子。”顿了顿,又道:“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我不怪你。”
这算是重托了,世子妃目前不能视事管家,也不便视事管家;王氏虽为长嫂,某些方面却不够,所以许樱哥要拉虎皮扯大旗地站出来,该无情管制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