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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细雨(一)
许樱哥刚画完一组簪钗,正对图细看修改,就听见丫头婆子们在外头道:“三夫人。”不由奇了,冒氏寻她做什么?莫非又是许择想吃什么?却也不及细想,先将那套图收了放在一旁,含笑迎了出去。
冒氏一脸的凝重之色,扶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轻轻摇头叹息。
许樱哥看她这番做作,心里微微有些厌烦。因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故意不去问她,含笑亲手奉了茶,道:“三婶娘这是打哪里来?”
冒氏接了茶,笑道:“刚送走客人,从你母亲那里来。”
许樱哥道:“谁来了?”
“五郎的大舅母。”冒氏说到这里,看着许樱哥欲言又止,再叹一口气。
许樱哥便道:“三婶娘可是走路走急了,现下还没喘过气来?”又笑着对鸣鹿道:“鸣鹿姐姐该劝着些的,累着了我三婶娘可怎么办?”
鸣鹿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便只是含笑福了一福。
冒氏见许樱哥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知是该羡慕她心宽还是笑她懵懂,面上越发悲天悯人,怜惜地执了许樱哥的手,叹道:“这么好的人才,怎会有人有眼无珠!”
许樱哥心头微微一沉,大抵有些数了,却不乐意让冒氏舒坦,便也笑着执了冒氏的手开玩笑道:“这么好的人才,怎会有人有眼无珠!”
冒氏诧异道:“怎么说?”
许樱哥挑眉笑道:“可不是么?前几日在将军府,三婶娘没出手之前,旁人都只当你是在说笑,不信你打得好球。”
说起这桩得意事,冒氏忍不住真笑了,可她没忘了自己的来意,便拍拍许樱哥的手,道:“你同兵部阮侍郎的千金珠娘可好?”
许樱哥不知她何故突然提起阮珠娘,但想总是事出有因,便笑道:“说不上好,一起玩过几回,说过几句话。”
冒氏盯着她的眼睛道:“这姑娘为人如何?”
许樱哥道:“不清楚,但想来总是不错的。”虽然阮珠娘曾当众给过她不快,她也不乐意背后说人长短。
冒氏却冷笑了一声:“侄女儿是个厚道人,不乐意说人长短,我这个做婶娘的却是看不过。那日在将军府别院我也是见过她的,不过是个尖酸刻薄,只知卖弄的人而已,哪里比得你懂事知礼?”
这话不好回答,许樱哥垂手肃立,只管静听。
冒失见她不言不语,眼珠子一转,气愤地道:“我委实是气不过。赵家”
许樱哥见她越说越没谱,抬起头来含笑打断她的话:“三婶娘,侄女知道您不爱说人长短,但旁人不知,所以咱不说了。”
冒氏被她打断了话头,又拿话逼着,再继续往下说,倒真像是自己爱嚼舌头了。可到底是不甘心,便长长叹了口气,爱怜地道:“我当然不爱说人长短,这不是”
忽听青玉在帘下道:“二娘子,夫人打发人过来请您到正院去呢。”
许樱哥趁势送客:“三婶娘,我便不留您了,改日再请您过来坐。”
冒氏只好起身别去,许樱哥礼数周全地把她送出了门。
紫霭嘟着嘴上前收拾冒氏用过的茶具,满脸的不高兴,青玉道:“人已走了,你做给谁看?”想到冒氏带来的消息,两个人心里都很沉重。早有不见得就真想一定希望许樱哥配给赵璀,但这折腾了许久,又被人不声不响地嫌弃了,真是一件让人恶心的事情。
却见许樱哥含笑走进来,道:“青玉,夫人真找我?”
青玉笑笑,走到许樱哥面前福了一福,告罪道:“还请三娘子莫怪婢子自作主张,欺瞒之罪。”
许樱哥笑着摆摆手:“怪你做什么?她是有些过了。日后都记着,不管谁提起赵家来,都不要搭腔。慎言。”
青玉和紫霭满心担忧不平,齐齐道:”那是自然,什么人值得咱们记着?”
许樱哥笑笑,复又打开画纸继续修改草图。看到那熟悉的线条,本来有些沉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多大的事儿!活了两辈子,死里逃生好几回,婚都退过的人,还怕这么一桩小事儿?又不是说好了赵家才悔的婚,说到底不过是赵家无福消受她这个好姑娘而已。那是赵璀无福,可不是她没福。
许樱哥想到这里,欢欢喜喜地在那股双尾金钗的图样上落下最后一笔,放了纸笔,回头欲喊青玉与紫霭过来瞧好看不好看,却见两个丫头都不见了影踪。又听她院子里有动静,少不得出去一探究竟,只见两个丫头正指使着婆子把那盆早就败了的二乔抬到角落里去,不过一笑,并不管她们,转身自进了门。
紫霭忿忿地看着那盆被搬到角落里的二乔,恨不得拎壶滚水泼死了才解气。想到钟氏之前对许樱哥的百般挑剔,忍不住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这却省得了。”
青玉奇道:“省得什么?好生生的念什么佛?”
紫霭避开众人,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省得给那老虔婆挑剔。”
青玉白了她一眼,低声骂道:“小心让人知晓,找骂呢。”
“好热闹,这是在做什么?”绿翡含笑走进来,问道:“三娘子呢?过几天家里待客,夫人请她过去帮着看看菜单。”
“在屋里呢。”两丫头交换了个眼色,紫霭进去传话,青玉则拉了绿翡的手到一旁,低声道:“绿翡姐姐,不知三夫人说的话是否为准?”
这三夫人倒是脚快。绿翡讶异地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道:“可是抱打不平来了?”
青玉叹了口气:“可不是?”
在夫人身边当差,有些话却是不能乱传,这是规矩。绿翡斟酌着道:“总之老爷和夫人不会委屈了三娘子。”
这相当于确认了冒氏所言不虚。青玉心里格外难受,绿翡见她红了眼圈,忙道:“打住,三娘子是有福之人,用不着咱们瞎操心。”
“绿翡姐姐,都要请谁来做客?”说话间许樱哥已经收拾妥当,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绿翡见她仍旧笑着,面上丝毫不见懊恼悲伤愤慨之情,暗底下也有些佩服,难为她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心里越发高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笑道:“回三娘子的话,是要答谢将军府亲家夫人。”
许樱哥便不多问,跟着绿翡去了姚氏房里。姚氏果然带着傅氏妯娌俩在看菜单,见许樱哥进来,便笑着叫她过去:“这些日子让武夫人和你姐姐、姐夫他们忙碌了许久,总要尽点心意。记着武夫人爱吃你做的冷面,所以叫你过来商量商量。”
到底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且将军府是姻亲贵客,不能怠慢,许樱哥尽心尽力地出了几个主意。见菜单定下,傅氏便道:“厨房那边还有些事要理。”黄氏则道:“今儿娴卉有些不乖。”
姚氏也就不留她们:“都去忙吧。晚饭不必过来伺候了。”
待傅氏与黄氏走了不久,就听红玉在外道:“夫人,五爷过来给您请安。”
自香积寺一别,许樱哥很久没见着许扶,心里是有些想念了,何况此际,她有很多话想和兄长说。可想到之前自己曾答应过姚氏的话,还是打算避出去。姚氏却道:“见一见罢。”
因为赵家欲与阮家结亲的消息,姚氏的心情其实非常糟糕,但她不想让养女更加委屈,因此提也不提,说的都是安慰的话:“你大姐夫早前来过,那日梨哥之事实是小人作祟,只是还不曾拿住真凶,你也无需多心内疚,和你实不相干。”
好话一句三冬暖,许樱哥早前就担忧姚氏会受崔成冤魂作祟那套说法的影响,因而嫌弃自己给许家带来麻烦,此刻听她如此安慰体贴,饶是历经生死,看淡了许多世情,也忍不住心生感激。却不多言,只在姚氏身后站定了,替她揉太阳穴解乏。
母女相处整十年,也算是彼此相知,一个动作便知彼此的心意。姚氏轻拍许樱哥的手,故作轻松:“只要你五哥欢喜,过些日子咱们就使人说媒去。”
许樱哥闻言,倒是真生出几分欢喜来:“娘挑的没错儿,五哥怎会不欢喜?”以着许扶的性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姚氏给他挑的人。
被人信赖着,姚氏也欢喜,可这责任也更重。但姚氏自问便是给自己挑儿媳也不过如是了,便坦坦荡荡地道:“我尽力了。”
说话间,许扶已经进门行礼问安。许樱哥很久不见他,自是认真打量他究竟瘦了还是胖了,精神不精神。许扶也是关心着她,怕她受委屈,两人的目光恰对在一处,都是笑了。
许樱哥是笑他马上就要娶媳妇,许扶则是见她还是一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模样,心知这件事还不足以把她击倒,便放了心,觉着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那么难办了。
姚氏把他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晓得彼此放了心,便打发许樱哥下去,她自己和许择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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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细雨(二)
上京西北角宜安坊,乃是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许扶的首饰铺子和合楼便开在此处,两层的门楼,后头带着个院子并一排房子。一楼两间门脸摆设着寻常的金银玉饰并柜台、待客的椅子,二楼是雅间,专用来招待有钱有眼光的大主顾。工匠们则都是安排在后院的厢房里,便是制作首饰发出什么噪音,也影响不到前头。
许扶虽不曾出仕,却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子弟,四书五经都是通的,便是早年不得已操了商贾贱业,却也不曾落下过功课。呕心沥血许多年,如今这和合楼在上京已很有名气,手底下的管事伙计也得用起来,他虽不肯再轻易出面待客,但也不肯随意放纵管事伙计松活,日常便在二楼向南一角的静室里看书谋算,顺带听着铺子里的动静,监督着众人不得偷奸耍滑。除非是十分重要的客人或是故亲好友来了,他才舍得出面相见。
今日铺子里没什么生意,早有一个小伙计还不小心打碎了一枝琉璃簪子。那琉璃簪子虽然不值几个钱,但生意人都讲究个彩头,大清早还没开张就弄坏了东西,谁的心里也高兴不起来,更何况后来仿佛要印证这个坏兆头一样的,生意十分清淡,稀稀拉拉来了几拔客人也是问价的多,买的少。
许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只命扣那伙计的工钱抵了簪子价钱便罢,但铺子里的人都是看人脸色吃饭的,任是谁都能看出东家心情不好,脸色更是黑沁黑沁的。故此,大家伙都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放轻了动作,只恐一不小心惹得东家发作丢了饭碗。如此一来,整个铺子里的气氛就很压抑。
许扶自然也发现了这种变化,但他懒得理睬,他的心犹如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样的。虽然那日便知赵璀与妹妹的婚事兴许多有波折,但也不曾有从姚氏那里得到肯定的消息后的愤怒。在他心中,赵璀不一定就配得上他妹子,许樱哥不嫁赵璀还能找到更好的,被人嫌弃并无故悔亲更是不能原谅的侮辱。再想到自己好容易才劝得妹妹安心答应嫁给赵璀,现在赵家又来这么一出,倒是叫自己怎么有脸去见妹妹?还凭白叫许家也跟着丢了一回脸。
许扶心浮气躁,折腾半日也看不进书去,暗想自己这样不好,便取了围棋出来,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想把这翻腾的心绪静上一静再思谋此事当如何处置。
心情才刚安定些,就听长随腊月在静室门前小心翼翼地道:“五爷,赵四爷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许扶立即火冒三丈,邪火猛地冲到喉咙口,直想说不见,让赵璀打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再不然,就一拳砸到赵璀脸上。可那股邪火在喉咙口转了几转,心中虽然闷得慌,他还是淡淡地道:“请进来,上茶。”
“五哥。”赵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许扶的脸色,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走到许扶面前站定了,再不敢似以往那样不请自坐。原因无他,光为了钟氏背信,大张旗鼓地把想和阮家结亲的事情闹得人人皆知,他对着许扶就直不起腰来。
“坐。”许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指指面前的椅子。赵璀身上还穿着绿色官服,额头上微微见汗,显见是刚散值就匆匆赶了过来,他这个态度,多少让许扶心里舒服了些,但不够,远远不够!
赵璀见许扶不怒不暴,心里反倒有些不安,见腊月送了热茶过来,赶紧起身接了茶壶亲手替许扶倒茶。
许扶却不要他倒,反而轻巧地夺过了茶壶,稳稳地替他倒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