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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歇一下、眼光又移到朗朗碧空去:“她姓高,名字叫轻云。啊,这名字,她真像这名字般轻灵和飘忽。我们早在孩童之时……”
老人忽然住口,三个少年全都睁着眼,拉长耳朵等他说下去。
一阵步履声传来,三个少年都辨认出乃是王氏的脚步声,却没有一个回过头去。
江老爹呵呵一笑,收敛了刚才那种追思怀忆往事的神情,用宏亮的声音道:“我得到前面休息一会,种们晚上谈吧,嗯!”
他明知这几个少年必不肯就此罢休,但他的确要避开那位贤德的儿媳妇,才能说这桩事。
是以他只好耍个枪花,大声道:“你们不许嚷,听爷爷说,今天晚上,一来天气较凉,适宜谈话。二来届时有点事,会让你们惊奇一下。”
王氏已走近来,接嘴道:“也该请爷爷休息一下了。别老是说,他老人家寒暑不侵,但这大热的天,休息一会儿总得要啊!”
三少年这才无言,于是纷纷散开。
孙伯南准备再等片刻,肚子里的饭稍为消化一点了,才去再练武功。
江上云却必须到后面巷子里的工场,巡视一番。
朱玉华只好跟着姨妈,留在这儿。
江老爹独伸回到前院,刚在房间里坐定,早有家仆江忠端上菜来。
他瞧瞧这个仆人,年纪才过了五十不多,却已有了老态,不觉摇摇头,自语道:“风月侵人,转瞬与草木同腐朽,老朽可得重出一趟,这才甘心瞑目。”
江忠问道:“老爷你要什么?”
他摇摇头,笑道:“昔年你曾跟我到江湖去,那时候你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虽则其时南江剑拐,早已驰誉江湖,但总仍算得热闹。自从回来后,寂寞家居多年,你不觉得无聊么?”
江忠精神一振,道:“那时候可真热闹,小的跟老爷见过那些世面,真个死也甘心。”
江老爹道:“不过却也真艰苦,是么?披星戴月,登山涉水,啊,那些日子……”
江忠关心地问道:“老爷,敢是你老又想离家走一趟?”
江老爹点点头道:“是的,我将重入江湖,但现在还未到时候,须得先准备好,也许不带别人,仅仅和你两个,到处走走,查清楚南儿父亲当年惨死的一段血案,然后再决定行止。”
江忠耽忧地点点头,却见江老爹已开始每日静坐调元运息的功课,便悄悄退将出来。
他四面瞧都是静悄悄,便踱出主店面去。
只见那李胖掌柜把葵扇摇得甚剧,肥肉满腮的胸上,净是汗珠。当下心中暗笑这胶子好笨,这样子摇扇岂不等于白摇?顺脚走出店门站站,看着街上逐渐多来的么人,心中有点烦乱,这是因为刚才老爹说及要重出江湖这事而所致的。
但他明白江老爹这番出江湖,必有重大原因,而不会仅仅是静极思动,或是查明白孙伯南父亲死因。
关于这个推论的理由,只须看着江老爹每日练功这勤与及晨昏缎练剑据绝技时的用心,便可以想见。
这些年来,江老爹不但没把功夫搁下,甚且比以前更见炉火纯青,大有进境。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子苦练呢?他自己屡屡说及,武功再佳,也不过比寻常人长寿体健,决不能长生不老。
那么,他苦练的用心,也就可以想像定是有计么非常重大的因素,迫使他以八旬有余的高龄,作这无休止的苦练。。
他开始细想当年随老出门,有同有结下什么不解的梁子?左思右想,总找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当下又想到与老爹齐名的另外武林三绝。会不会是这三绝和老爹有什么过去呢?他细细考虑起来。
须知这位老家人江忠外貌虽然朴实,但也不是愚钝之人,否则当年江老爹便不会带个蠢仆到江湖去了。
而且,他这一想并非全无道理,因为除了和老爹齐名的另外武林三绝,谁能使得老爹这么谨慎小心,如临大敌。
他越想越愁,乍回头,眼光无意中扫过店中门侧边的屋柱,猛可吃了一惊,连那忧虑一时也给忘了。
那屋柱乃是根四方的石柱,白底上写着江家老店的字样。就在那老字旁边,一个青色的印记,恰巧印在老字那撤的底下。
那是个青色的蜘蛛标记,体积甚小,但江忠自幼即曾锻炼过武功,眼力非凡,而且反应敏锐,眼光无意中一掠,便自发觉。
他虽然一时想不想青蜘蛛是什么来头,但却敢肯定那江湖人一种不妥当的暗记。
江家老店以铁器驰名江湖,待别是兵器,更是江湖人不辞千里来订制的老牌子。是以无形中和江湖人都有点交情。
这地面寻常会发生一些盗窃抢劫的案子,可是二百年来,这江家老店从没有出过半点纰漏。这又是江湖人暗中卖的交情。
现在居然有人生心觊觎这江家老店,甚且这公然在店面上留下暗记。这桩事可真不简单。
他出了一会神,徐徐走回店中,待走近时但见那只青蜘蛛,栩栩如生,甚是可怖。
他本想立刻禀告老爷,可是现在正是他老人家坐功之际一下便惊动。再者,他早先是因为冷不防瞧见了惊骇而已.这刻稍为一想.也就没下那么紧张、因为他到底随过老爷行走江湖,见识过好些场面。
当下他掇了一条长板凳,放在店门外,自家坐在那儿。有意无意地窥伺左近得一切情形。
一个老家人坐在店门外,这情形的确普通得令人忘掉有这么一回事。
歇了片刻,一个地痞样子的人,在那柱上指掉手上的鼻涕时,忽然发现了那个标记!
江忠瞧见他的面色都骇得发青,心中不由得想道:“这厮是本地人氏,我可认得,看他惊骇的样子,莫非这青蜘蛛乃是官家重赏辑捕的江湖大盗?否则他怎人骇成这个样子?”
原来官中捕快,全都需要借重这此流氓地痞作为眼线,这才有破案的线索,正因此故,凡是官中所欲缉捕的重犯,他们都会谨记肚中。
但那个地痞模样的人,四面张望了好一会儿之后,使趔趄地走开了。
江忠赖在那长板凳上,越发不肯移动。
好在他仅仅服侍江老爹一人,其余即使是江上云,也不敢支使他。
大约半顿饭时候过去,那些地痞模样的人,领着一个人走来。
那人身躯结实,步履有力,虽是穿着寻常便服,但从眉目中的神情和举动上,已可觉察出乃是公门之人。
他一直走过那根根四方柱,斜脱一眼,便自走开。
江忠隐约可以窥见他的颜色变了一下。
两人都装着经过此处的模样,霎时走远了。
江忠寻思了一会,本待上街去找个和衙门相熟的人,探听一下青蜘蛛的来历,阻转念此事不宜张扬,否则若今晚有事,而公门中人阻挡那青蜘蛛之时,江老爹当会现身,那时,江湖上立刻能够追循到线索.得知武林中‘南江北归,独孤神拳震九州’的四绝之首南江,乃是这江家老店了。
再等一会,看看没有什么异状,便抱了长板凳进店。
他一里走进儿老多房间里,恰好江老爹已经作完功课。
他忙道:“老爷,小的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
江老爹笑道:“你瞧见了什么?来,来,先帮我收拾一下。”
江忠应了一声,立刻收拾房中物事。
江老爹道:“你刚才在外面么?瞧见了些什么?啊,我想该是令你很惊奇的东西吧,对么?”
江忠点头不迭,江忠待说出来,江老爹却举手拦住,道:“且让我猜猜看。”
口中说着,双目炯炯,紧盯江忠面上。
他道:“我猜定是个江湖人的暗记。”
他拖长了声音,眼见江忠露出惊异的神色,立刻下下结论,道。“定是个青色的蜘蛛,可对么?”
江忠惊叹一声。
江老爹接道:“那青蜘蛛看来非常生动,噎,还有,后来你还瞧见了一些人物?”
末后这句话,可不大肯定。
但江忠的神色间已使江老爹可以绝对保证没错。
江老爹略略想一下,道:“那是公门中人,是么?”
江忠又惊叹一声,显然他已对这位老主人神迹般的忖测而深深敬佩得五体投地。
他不禁道:“老爷你怎想得出来的?难道你真有天眼通?”
佛家中有一种神通,称为‘天眼通’,据说能察知过去未来。
江老爹呵呵一笑,道:“我说出来时,你便觉得不值一文钱了!”
江忠恳求道:“老爷请你说出来吧,小的可要想破脑袋了!”
江老爹道:“也好,我不妨解说一下,首先你进来时,告诉我说曾站在店外,当时我止住你,先收拾东西,其实,我已经注意到一个问题,便是你向来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但此刻却种迫不待要告诉我一件什么事,这事却是发生在店外的,于是便开始想,有什么事能使你如此迫切地想告诉我呢?”
江忠茫然点点头,没有做市。
江老爹道:“这儿有什么奇怪之事呢?我略一沉思,便断定不会是本地发生之事,定是外来的什么事物而令你吃惊。”
“我知道你懂好多江湖道上的窍门,而这一两日来,武林中知名之士,群集湘南衡州,是以我的思路立刻转到江湖人上面去。”
“照我想来,正派之人,大致不会令你吃惊,唯有江湖败类,方足引起你的注意,恰好今天我在店内瞧见三个不正经的家伙来买单刀,于是我立刻联想到这上头去。”
“近年来崛起江湖的不法帮会,最著名的当是黄河中游一带的‘天星帮’,可是这一帮虽然若我毒辣,下手时往往将被害人家弄个寸草不留,却从没有听闻过发生‘采花’之事,故此,我便想到魔踪遍及南七省的隐秘帮会‘蜘蛛党’。”
“这一党人数不多,但均是武功甚强之辈,大部分是出自海南黎母岭赤足仙门下,武功自成一派,诡毒甲冠天下,特别是将敌人处死之时,总留下一只海南特产的黑蜘蛛在额头面部或其他显著之外,甚是骇人听闻,那蜘蛛党为与海南黎母岭赤足仙有别起见,便改用青色蜘蛛的记号。”
“这仅是近十年来出现江湖的一个妖党,无怪你不知道。这蜘蛛党有一点尤令江湖人不论黑白两道俱是痛恨的,便是凡做任何案子,总要财色兼得,并且将该受害女子,以黎母岭特制的一种毒药,称为‘哑草’的,强之服下,因而暗哑不能言语。”
“我既想到此派,心中也料出近日湘南何以忽然出现这许多高手之故,于是我一只说出是只青蜘蛛的暗记,你果然露出惊异之色,但仍欲有言,于是,我便推想到你去了这许久工夫,定是正在外面窥伺,那样必有可疑之人让你瞧见无语。”
“当时我故意停了一下,见你没有否认我推测之色,而且如果是那蜘蛛党的人,你多半会跟踪他们下来,此刻应未回转。是以我便想到官府中对这蜘蛛党缉捕很紧,可能是官府中人发觉了,派出干练公人,着便衣前来查勘。”
江忠这时长长的啊一声,笑道:“老爷真个明见,料事如神,怎的便想得到这么多,小的恐怕要死一整天工夫,也说不定能否想得出来。”
江老爹道:“早先我本待告诉你有三个形迹可疑之人,心怀叵测死盯了华儿几眼!若换作昔年心性,恐怕当时便暗下毒手,教他们出门后半个时辰,便自气绝,可是如今已经老了,想着人生总难跳出财色两关,普通人遇上华儿这么美貌的女孩子,还不免看多两眼,何况这些江湖人?结果我和你谈起昔年行走江湖一阵感唱,便急过去了现在既知官门中人发觉,今晚可得想个法儿,别让那些精明的江湖人,探知南江是这儿的老头子,呵呵……”
笑声虽然温和,却仍带有自傲之意。
江忠忍不住愁锁眉尖。
江老爹问道:“咦,你怎么啦?”
江忠慌忙道:“啊,小的……小的在想……”
江老爹道:“你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诉我么?呵呵!”
江忠忙道:“小的蒙老爹十年优厚大恩,如今孙子都有十多岁大,不但不愁衣食,而且还能够安心读书,小的焉有心事不可告老爹之理,小的是在想,你老这么多年来,日夕勤练不辍,虽说武功之道,放下不得,但老爹你……”
江老爹夷然一笑,道:“原来你开始想问题了,好吧,我不妨简略告诉你,便是你之所猜没错,我的确要准备和另外三位齐名的朋友;来一次真正的较量,想我们四人,同称武林四绝,却总未曾会过面,我估料他们三位总有一较高下之心,到了一天,大家不难碰在一块儿,这排名之争,使须决定,这事非同小可,彼此都有数十年锻炼之功,到了紧要关头时,都将全力以赴,那时候,偶一失闪,不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恐怕老命也保不住,是以我不敢有丝毫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