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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挑挑眉,点头道:“嗯,那也成。你们就去打探打探吧,一有情况就来报告。”
风雷听他指手画脚,心下微有不以为然,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打了几场胜仗,还是有仙官佐配,是个猴子也能赢。他看了看地形,此处尚处岛洲外围,似乎并无敌人伺伏,安全无虞,就想将人撂下。“特使,这军情瞬息万变,如若在下的前哨发现了敌情,那敌人狡猾就待逃跑的话……”
鸢尾托着下巴想了想道:“这还不简单,主力部队马上跟进就是,相隔五里,中途派设传令官,一有情况立即风信传报,才几里路,跑着就能追上。五里不长不短,有伏兵也不怕!”
风雷一愣,倒是不曾料到鸢尾能迅速冷静地作出调度,一下子竟以为是水镜月当年领着天军时的规划。这样一想,他倒不再小瞧鸢尾,“是。”
鸢尾跟着后续主力行进,牛吼之声也愈来愈响,明明喧闹的林间却反而示人以阒寂,还隐隐透出不祥。鸢尾凛下眉毛,浑身都进入了战备。
蓦地,前方忽然传来风信,遭遇大股敌人。鸢尾的眸子像被一下子点燃了似的,“主力前进!”他以法力一吼,全军立即跑步前进,直追前方的战场。
鸢尾没跑几步,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冷冽,心下一动,他眯细了眼,不由慢下脚步,再跑几步,就落在了队伍后头。
眼见队伍越行越远,鸢尾假意坐下来休息,装模作样地喘几口气。等了会儿,背后忽然袭来几道箭气。鸢尾一记翻滚,看似狼狈地翻倒在地,那几支箭便射在鸢尾方才休息的树旁。一刹时,那棵翠绿的反魂树忽然就开始枯萎,也不过片刻,那树干腐朽,竟似支持不住巨大的树树,轰然倒塌。
鸢尾惊了一跳,心中就有些后怕。当下也顾不得再装什么样子,指着隐在树后的偷袭者就破口大骂,“你个混蛋王八!背后偷袭算什么狗屁东西?还敢给老子使毒?你这卑鄙小人!”
[哼!技不如人,也敢出来现?连队伍都跟丢的孬种,还敢来聚窟洲!]树后唰地现出个人影,一身白色羽衣,看去年纪比鸢尾还小一些,面目略白,眼线极长,长得还算好看,只是身后长着一对大翅膀。
鸢尾一看就有些新奇,也没理他的话,“喂,你是什么东西?”白泽的远亲么?那可得手下留点情。
[哼!爷爷我就是人面鸮,叫识土,怎么样,怕了吧?哈哈哈!]少年人面鸮一抬下巴,拽拽地说。
那嚣张逗趣的模样令鸢尾一下就喷笑了出来,不过自恃历练过十几年的鸢尾此刻就摆出些年长者的姿态,咳嗽几声,还是忍不住弯了唇角,“哦。原来你叫识土啊。看你的样子,嗯,应该练了不少法术吧……”
[哈!真的?厉害吧!]那少年一听这话,立时高兴得眉开眼笑,得意非凡,[告诉你哦,我很厉害的!你还是快快投降吧。只要你投降,恒阳师傅不会伤你的。]
鸢尾挑挑眉,“真的?只要我投降,你们就不伤我?”
识土眉毛一扬,[聚窟洲说话,一向算话!]
鸢尾皱眉看他一眼,心里琢磨着这群叛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啊,“我说识土啊,你不是偷跑出来的玩的吧?”
那少年把眼一瞪,[哼!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把老虎当病猫了!看招!]他一摆架势,羽衣齐齐竖起,那翅膀便猛地张开了。
鸢尾防着他那毒箭,也唤起了一幕水墙,防住周身。
轰!鸢尾一跳,避开一团火,心中倒是一诧,这小妖,还有些门道嘛!这一招用得挺正,当下,他对这伙叛军更好奇了。明明单纯得要死,为什么却敢于叛天呢?难道……也和他们一族一样么?
想起这一茬,鸢尾眉宇就轻轻收拢,那种家破人亡之痛……他抬头看看这名叫识土的少年,心里一揪,仿佛就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识土住了手,睁大了眼瞅着鸢尾,[喂,你伤到啦?]
鸢尾唇微抿,浅笑了下,带上了几分温柔与亲切,令识土有瞬间的怔忡,“我投降。”
[啊?]识土傻眼。
“干嘛?想反悔啊?”鸢尾起身走到他边上,“带俘虏回去吧。喂,你们善待俘虏吗?我可要吃好吃的!”
识土翻了个白眼,[哼!你当你是大神啊!]少年将刚刚的竹箭收拾好,又瞄了瞄鸢尾,[喂,刚刚没被箭扫到吧?]
鸢尾挠了挠脖子,拍死一只蚊子,“差一点。这箭是什么做的?这么毒?”
[那是桂竹箭,伤人必死的。]识土上下瞄他一眼,确定没伤,这才背上家伙,左手一摊,眼前的反魂树林忽然就消散了影像,幽幽地显出一条路来。[走吧。]
鸢尾回头望了望天兵消失的方向,微微一笑,看来他们是没有找到叛军的机会了,除非……他眉头一皱,眼神就黯淡了些,只是这样的障眼法,又能撑得到几时呢?要他与这样的少年动手吗?不自觉地,他有些徘徊了。
路显然是用了缩地法,没走没几步,眼前就呈现出一派村落,形形色色的人……不,也有形形色色的妖魔混居在一起。有打铁的、箍桶的、磨磨的、缝衣服的、编篾的、织草鞋的、养蜂的……还有形形色色的摊子、铺子……
鸢尾皱皱脸,这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一座城!这么繁荣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叛天?
[嘿!识土回来啦?咦?这是谁?]一个浑身长着黑色汗毛的猩猩正在吊酒,一手蘸着酒,往嘴里一啜,滋滋地品着火候。
[狌爷爷!]识土一见他就马上跑了上去,腆着脸哈笑着,极尽谄媚之能事,[狌爷爷,你又在吊酒了啊?哇,好香,我也要尝一口。]
那黑毛猩猩眯着眼笑,起先不肯,但挨不过识土的撒娇,就拿陶碗舀了小半碗给他。识土有些不满足,嚷道:[狌爷爷太小气!我都带了个俘虏回来了,你还不给我多点!]
黑毛猩猩朝鸢尾看过来,意外地发现他眉底淡淡的怀念与伤怀,就朝他招了招手,[你也过来!]
鸢尾大方地上前,接过黑毛猩猩的一碗酒,道了声谢:“谢谢狌爷爷。”
识土起先不乐意他比自己的酒多,但眼看他这般道谢,心中倒也平了,[喂,你可小心地喝哦!狌爷爷的嘉果酒可醉死过人!]
鸢尾丢了记白眼,“嗯,所以小孩子还是不要喝了!”说罢,他趁着识土不注意一把就夺来喝了。
[啊~~你个坏蛋!还我酒!还我酒!]识土扑上去就和他闹,但任他怎么施法,就是没能夺回酒来。
闹了一阵,有人来唤识土,识土恨恨地瞪了眼鸢尾,这才作罢,但也记恨地没带他走,就把他丢在了大街上。
鸢尾笑笑,就着狌爷爷的家门槛坐了,咂巴咂巴地品着美酒。酒劲上来,面上便微微浮红,像涂了层胭脂,又像落了片红霞,衬着那双墨黑墨黑的眼珠子,煞是好看。
整个村里的人听说识土带来了个漂亮的俘虏,都围过来看,七嘴八舌地问了些问题,鸢尾一张嘴舌灿莲花,除了自己的特使身份,将自己以前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听得众人一惊一诧的。
末了,人人都想请他回家吃饭,鸢尾只好推说要跟识土走,便一一婉拒。好容易众人散去,狌爷爷笑嘻嘻地坐在了他边上。[你不是识土俘虏来的吧?]
鸢尾一愣,默了会儿,忽然不想说谎,就回眸直视狌爷爷那双似是融了千年沧桑的眼睛,点头,“嗯。我想来看看你们……你们令我大吃一惊。”和以前的叛军都不一样。
狌爷爷一笑,皱了皱黑乎乎的鼻子,[你吃惊什么?]
“我吃惊,为什么这样一群和乐融融的人会是叛军。我更奇怪,这样一群和乐融融的人们究竟为了什么要叛天。”
狌爷爷抿了口酒,那笑意也似醇酒,让人觉得那张遍布黑色毛发的脸也无比可亲,[好日子谁不想过?但总有逼不得已。]
“我没看到。”鸢尾顿了顿,眉目间带了丝隐忧,“天界的昆仑浮槎就在聚窟洲上头……会越来越危险……下回来的只怕就不会简单了。”
狌爷爷将酒碗往边上一搁,[我们是在抗争,不惜性命是因为有远比性命重要的东西值得去争取。]
鸢尾一怔,许久才问:“所有人都不惜么?包括那些原本已经登了仙籍的神官真仙?”
狌爷爷眉宇间凝了抹深邃,[所有人。]
“是什么那么重要?”
狌爷爷站起身来,[跟我来。]他从胳肢窝下拔出一根毛,眼前热闹的村落都化作了影像,也如识土所施法的那般现出一条道来。
鸢尾跟着往前,耳边有汩汩的水声流动,像是什么河中。他轻声捻廖,用法术为二人设了个结界。狌爷爷指着前方透着微光的某处,[这是圣飨河。]
“圣飨……”鸢尾轻喃,眉宇微收,“是给上天飨祭的地方么?”
狌爷爷点头,[每年夏初时节,河水泛滥,会淹没河边上的那个村庄……]
“是你们的那个村?”
[不是。我们那是夷和村,妖魔人混居,算是个集市。河边上的是百调村,都住的凡人。]
原来是凡人,鸢尾点了点头。法道已经走完,眼前就是圣飨河底,各处都堆着骨头。起先鸢尾以为是牛骨羊骨什么的,然而顺着水流往下的时候却发一居然还有好几片腐烂的衣服,那身量……
鸢尾一惊,“百调村的人身高几许?”
狌爷爷叹了口气,[与我们一般无二。]
那……这些都是孩子?鸢尾眉皱得紧紧的,“这是失足落水?”
[不是。圣飨河,这些孩子自然就是祭品了……]狌爷爷指向脚下的一片绯红色布片,[每年圣飨河泛滥之前,村中的族长就会选取两名童男童女,将之取心,抛祭河中……如若那颗心十日不腐,表明神明有灵,圣飨河泛滥不会淹没庄稼;若是腐烂了,那孩子的双亲就被视为心怀怨恨的魔鬼所化,要被削首,让族人分食其肉……]
“混帐!”鸢尾忍不住一声痛叱,手中拳头紧握,“这群笨蛋!简直、简直……”他只觉心中气愤难平,但却再骂不出半个字。
狌爷爷长叹一声,[民智不启,致使愚昧若此。]他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所以恒阳才站了出来,领着想要摆脱这种命运的年轻人逃上了山。]
鸢尾默默不语,想了半晌才问:“这也不至于叛天啊。”
[那是村人们愚昧不平,认为是山上的妖魔捉走了他们的人,于是爬上了人鸟山,至聚窟真仙这里告状……后来,仗就这么打起来了。]
鸢尾低垂着头,“他们就不问什么缘由?”
狌爷爷难得露出一丝讥笑,[哼,不过是下界贱民,缘由有何重要?只要每年的上贡不少就成!]
“为什么?”鸢尾惊问,“这种残酷的祭祀他们居然也同意么?”
[民智一启,他们就丧失了权威。]狌爷爷此时回过头来,[你是个好娃,真该去见一见恒阳!]
鸢尾点头,“我正打算去见他!他是妖魔吗?”
[不是。他是个凡人……是那个村子的祭司。]
鸢尾张大了嘴,脸上显出惊怒,“他就是那群笨蛋的刽子手?”
[现在已经不再是了。更何况恒阳被启了天聪,他最有资格带领,只是他们就更留不得他了!]
“他启了天聪?”
[是。他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吃了曼兑树的果子,廓清了灵台。]
鸢尾深吸了口气,“请带我去见他!”
狌爷爷瞅他几眼,又从胳肢窝拔了根毛,幽道打开,那尽头,鸢尾恍惚看到了一片星空。在这条道走,那片星空愈来愈大,明星闪烁,但却不像是鸢尾在上林殿里看见的。他记得,在上林殿所见的星空还要深宏,还要瑰丽,还要耀眼。看着看着,那浓黑中点点的闪亮似要将人心神都吸慑进去。
鸢尾现在还能感觉到仰望星空时的那份动容,不光是天地,不光是群星,那是无限广大的空间与亘古绵延的时间相交错,仿佛可以看到过去,可以看到未来。美丽,是那般单纯与宏大,干净得能荡涤人心的尘垢。
但是这片星空不一样,带着些遮遮掩掩的模糊,那群星依旧璀璨,只是少了灵动与自然,仿佛就像是被人刻意安排过,显得死板而苍白。
“这天看上去有些不太一样啊……”鸢尾不禁嘀咕。
前面领路的狌爷爷猛地回头盯着他,神情惊诧莫名,甚至还带了几分激动。他朝鸢尾跨了一步,黑黑的手猛地扣住鸢尾的肩,[你说不一样?恒阳说过的,是不一样……对了,你到过天廷,肯定见过!孩子,你说,这真不一样么?到底哪儿不一样?]
鸢尾有些傻眼,但也意识到这其中对他们的意义非凡,当下就认真了脸色,然而正要开口,却被狌爷爷止住,[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