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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帮鸣海小姐?'
'是的。因为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我根本来不及多想就选择救我爸,我弃她于不顾,她之所以没有发生意外,纯粹是车子在最后关头勉强避了开来。事后听说车子掠过了玛莉亚的衣袖。等车子离去之后,我依然保持着推倒爸时的姿势回头望去。我心想,她一定会很轻视对她见死不救的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看着我,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不明白,她才刚刚与死神擦身而过,怎么可能露出那样的表情?总之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起,我就能毫不紧张地和她交谈了。'
之后,分配研究室时,她就像紧跟着芳和先生似的,选择了和他同一间的研究室。
'我跟她的故事到此为止。'
说完他再度望向地面,开始往前走。我学着他,也开始佯装在找手指头。我们将手电筒的灯光射向地面走着,金属制的轨道和枕木在灯光中掠过。
'你为什么坚信她的手指头掉了?'
我看准时机问道。
'因为没找到那枚戒指。'
'戒指?'
'没错,在所有找回的遗骸当中,找不到我送她的戒指。'
'你送她戒指?'
'虽然我的经济状况不许可,可我还是这么做了。我四处都找不到那枚戒指。我问过她母亲,房间里好像也找不到那枚戒指。唯一可能的推论就是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头还掉落在某个地方吧?'
'鸣海小姐死时也戴着那枚戒指吗?'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找不到戒指,那就只能推测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指头掉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又沉默了起来,仿佛躲进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从此一直到首班电车发车之前,他都没有再说过话。我们默默地在轨道上来回走着,天亮之前,我们离开了她死亡的地点。分道扬镳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度疲累的关系,芳和先生的眼睛看起来是浑浊的。就如三石小姐所说,他应该不是那种受人欢迎的类型。我一路打着哈欠回到了家,准备去学校上课。
放学回来吃晚饭时,姐姐问我'听说你今天凌晨去陪芳和先生找手指头?'我想,在这十二个小时当中,她应该跟那三个人当中的某个人通过电话或传过邮件吧?
'夜里我想到便利商店去一趟,结果发现他们全都在轨道那里,我只是去跟他们聊一下而已。对了,姐姐也知道芳和先生在找手指头吗?'
'嗯,大致上知道。'
'芳和先生为什么那么执意要找到手指头?'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啦。'
姐姐将筷子尖端含在嘴里,陷入了沉思。
'芳和先生好像打算在大学毕业后和玛莉亚结婚。'
'结婚?'
'对我而言,结婚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因此不免大吃一惊。原来到了大学四年级,这件事就已经进入射程内了?
'因为他们两人都鲜少提到自己的事,旁人根本也不知道他们交往得投不投机,不过,芳和先生送戒指给玛莉亚好像是事实,虽然没有人看过。'
虽然传闻他们两人在交往,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感情发展到什么程度,或平常都聊些什么。看来姐姐或研究室里的其他人,都是在鸣海玛莉亚死后,才听说芳和先生送过戒指的事。
'是订婚戒指吗?'
'听说他们曾做过这么一个约定:下次约会时,如果玛莉亚戴上那枚戒指的话,就表示答应结婚。要是没带戒指,就表示不结婚。'
但是,原本要约会的那一天却成了明海玛莉亚的忌日。芳和先生晚上十点在某家店里等她,但她却在一个小时前命丧黄泉。
'在告别式上,我听他提起戒指的约定的事情。他说,基于这个理由,他必须找到玛莉亚的手指头。'
芳和先生深爱着鸣海玛莉亚。但是如果没有找到戒指,会让他对她的爱产生质疑。
因为鸣海玛莉亚有前科。
'对芳和先生来说,找手指头的行为就等于是找鸣海玛莉亚的爱。他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那枚戒指。要说还没有找过的地方,就只剩下她遗失的手指头上了。'
'万一那根手指头上也没戴着戒指的话……'
'那可能是送给某个人。或者卖掉了吧。三石小姐也曾对他说“她一定把戒指送给其他人了,鸣海玛莉亚就是个这样的女人,你还是快醒醒吧”。'
'姐姐认为呢?'
姐姐垂下目光,把筷子放到桌上。
'……我不像三石小姐那么肯定,鸣海也有很多优点啊。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我所认识的鸣海玛莉亚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那个女孩甚至连自己都不爱,可以面不改色地做出危险的事情。她曾经面无表情地走在一失足肯定没命的桥栏杆上。就算那枚戒指如今戴在别人手上,或者在垃圾场里,甚至被卖给了当铺,我都只会觉得果然不出所料。我觉得鸣海玛莉亚无法接受人类的爱情,因此让自己的肉体从地球上消失。'
我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芳和先生的脸孔,一阵心疼顿时油然而生。
和姐姐谈过话之后,我怀着忧郁的心情回到了房间。身体感到无比的慵懒,使不出什么力气。我没有打开电视,也没有放任何音乐,只是躲进无声的房里,从抽屉里拿出了玻璃瓶。
日光灯的灯光穿过透明的液体,映照着横躺在圆形瓶底的她。她的肌肤白得耀眼,仿佛自己会发光似的。手指头的关节微微弯曲,仿佛正在敲打着电脑键盘;或者是轻轻按着钢琴键,弹出一声清澈的声响。
鸣海玛莉亚在和芳和先生见面前自杀了。一个自行了断生命的人,为何刻意选择那样的时机寻死?难道他是以突发的自杀来拒绝芳和先生吗?还是她的死和那约定完全无关?
但是,如果是他杀的话怎么办?或许是某个在事前捏造遗书的人,在她和芳和先生见面之前,把她约了出去,然后把她推下桥的?
确切的证据在哪里?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吧?
这个疑问在我的心头浮现。没错,我自问自答道。我没有任何证据,那只是在听了别人的流言后产生的想象罢了。
我根据许多人的话,一点一滴地开始拼凑出鸣海玛莉亚的形象。但总是欠缺个中心点。对我而言,她依然是个如朝雾般朦胧的人。
在一切都模糊不清的情况当中,我只拥有她的手指头。存在我眼前的一根手指头,远比大家口中所提到的她,更具有不可撼动的存在感。
我凝视着玻璃瓶,对她提出形形色色的问题:你为什么理由而死?那枚戒指在哪里?你死时心中有爱着任何人吗?但是,嘴巴和喉咙都被车轮辗碎的她,只能默默地沉在瓶底。
我望着沉默不语的她,决定把一个推论搁在心里。那就是如果她的死亡是他杀的话,那么和她的关系亲近到足以伪造遗书的人犯案的可能性就很高。
也就是说,我问过话的每一个人都是嫌犯。
3
和姐姐一起吃过晚饭后,躲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成了我每天固定的行程。
我家跟铁路之间仅隔着一道铁丝网。因此可以听到外面电车的噪音,而且常常会被噪音从睡梦中吵醒。
到了深夜末班电车经过后,一切就恢复了宁静。但一到那时候,闹钟就会把我给吵醒。
末班电车发车之后的深夜成了我活动的时间。
每晚我都会溜出家门,前往等等力陆桥帮芳和先生的忙。他几乎每天一到深夜两点左右就会离开大学的研究室,开着小汽车来到等等力陆桥。短则一小时,长则三小时,他会四处寻找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然后再回家去。我只在第一天看到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之后他们两人并无意帮他。倒是在大学熬夜做实验的土屋先生,有好几次在回家途中会带着果汁顺路过来看看。
我之所以接近芳和先生,陪着他找手指头,是因为我想从他口中打听到更多关于鸣海玛莉亚的事。但是,就算没有这个理由,我对他也相当在意。
我对曾经是鸣海玛莉亚男友的他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或许是因为他的身影和自己重叠在一起的缘故吧。为了寻找她的手指头而四处徘徊的他,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妈失踪之后那一阵子,我迟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我四处寻找妈,在家里走来走去。打开纸们看不到妈时,心情便整个沉了下来,我会再去打开另一扇纸门。
'从今以后,你就把我当成妈。'
当时念小学六年级,已认清现实的姐姐这么说道。听到这一席话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再找妈;但我至今依然记得当时的心情。
搜寻手指头的作业从等等力陆桥的正下方开始,朝鸣海玛莉亚尸骨四散的地方进行。芳和先生将手电筒照向铁轨和枕木之间的缝隙,每次看到有东西亮起小小的反光,他就会急急忙忙把它捡起来,但见到的尽是些破碎的镜片或空罐的拉环。这时他会把那些东西丢到铁丝网外,然后带着疲惫的表情再度往前走。
鸣海玛莉亚的尸块不可能从等等力陆桥散落到几公里之外,但是芳和先生为了谨慎起见,从陆桥开始一路搜寻三公里以上的范围。他还想到,她的手指头或许滚到铁丝网外头去了,所以不但等等力陆桥四周的水沟、也拨开草丛,甚至跑进别人家的院子里。
在一般人眼里,我们的行为实在太异常了。夜里拿着手电筒走在死过人的铁路上,这种行为实在太偏离正轨。再加上芳和先生的外表一天比一天憔悴消瘦,下巴长出来的胡子更增添了他的落魄,让他原本看起来就不甚健康的外表更加颓废。不知不觉当中,仿佛变成了一具穿着衣服的行尸走肉。
还好附近的居民没有人严重看待这件事。万一有人把我们视为可疑人物而去报警的话,要进入铁路就不容易了。不过曾经有一次差点有人报警,那一次是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发生的。
要找手指头就得先越过铁丝网,但是握着手电筒攀爬铁丝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我企图从路边将手电筒先丢进铁路里。
凭我在棒球社锻炼出来的臂力,要做这种事实在是绰绰有余,再加上铁路与铁丝网之间的宽度比我想象的还要窄。
手电筒越过两道铁丝网,敲到铁路另一头的民宅墙上,此时响起一阵巨大的声响。窗口的灯亮了。看来屋内的住户被吵醒了。
我跟芳和先生互相凝视了好一会儿。之后我们的行动真是迅速无比。原本在铁路上的芳和先生惊慌失措地越过铁丝网,坐上停在路边的车子一溜烟地逃离现场,我也立刻跑回家去。
还好没有人报警。第二天晚上,我们依然默默找着手指头。我们之间甚至连一句'昨天真是惊险啊'都没说。之后,要越过铁丝网前,我总会把手电筒插进裤腰里。
'恭介,虽然在守灵那天才第一次看到你,其实我从玛莉亚那里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趁着找手指头的空挡,芳和先生这么对我说。当时我们坐在铁轨上,我坐在他的斜对面,透过长裤可以感觉到铁轨坚硬冰冷的触感。
'我的什么事?'
'听说念小学排路队放学时,你曾经迷迷糊糊地一路跟着玛莉亚回家。'
'啊,那件事啊……鸣海小姐一定都是在前面带头的,所以我总搞不清楚是要回家呢,还是要跟在鸣海小姐的后面走。'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免觉得好笑。可是一想到她,不禁又悲从中来。
'怎么了?'
芳和先生担心地望着我。
'你脸色很不好呢,还是赶快回家去吧。哪,站起来吧。'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站起来。我可不想让你说我脸色难看,我在心里这样嘟哝着,但还是被他拉着手朝我家走去。这阵子我的身体状况变得好奇怪,甚至只要走几步路就会感到晕眩。
不知延伸到何处的铁路融入远方的黑暗中。我无法用晕眩的脑袋判断自己的家在哪个方向。不过芳和先生似乎知道方向,并很笃定地带着我走。他的手是温热的,在黑暗中一样有着明确的存在感。
我听他说过,鸣海玛莉亚解除对他的警戒那天,正是他带着他爸闲逛的时候。我想,或许这个叫芳和的人也是排路队放学时走在前头带队的类型。
一开始我只是打算假装帮忙他找手指头。可是当我和芳和先生一起爬上位于铁路沿线的车库屋顶时,我竟然在黑暗中定睛凝视,企图找到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她的部分身体。我不由得觉得或许她就站在深深的黑暗彼方。
'有吗?'
扶着我的芳和先生满怀着期待问道。
'不,没有……'
当我必须给他这样的答复时,我们共同尝到了遗憾的滋味。芳和先生将我放了下来,开始找别的地方。
'你要继续这样找到什么时候?'
我朝芳和先生拨开路边草丛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