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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询问的对象是张玉堂，他会回答：“来人呐！救——命——啊——！”
倘若询问的对象是梁连，他会冷冷地瞥问问题的人一眼，仿佛天下间的狗屎都被眼前这个人吃掉了一样：“问出这种问题，你到底还想不想活了？”
这就是他，以前作为丞相之子，现在作为游魂野鬼的自白。
因此，当他看到王道灵和蜈蚣精蛇鼠一窝的，甚至还想来网罗他害青白二蛇的时候，他觉得他们一定是不想活了。
前来想要收揽他的是王道灵，而梁连的回答，只有一句——
“滚。”
王道灵郁闷地回到他和蜈蚣精爱的巢穴。
他匪夷所思，之前他观察了很久，也打听了到了事情的详情，他本以为，梁连死于青儿之后才成了鬼，一定对她心生怨恨，恨不得杀之后快。
道士和蜈蚣精想杀青蛇，也想一并除掉白蛇，除了青白二蛇这两个娘们，蜈蚣精还可以杀了李公甫，报一剑之仇。
所以，他们之间利益方向是一致的，王道灵认为，只要他一开口，梁连肯定会无条件加入。
结果却令自己大吃一惊。
天下间，居然有对杀了自己的人毫不计较的人存在？
既然三人联盟不成，王道灵只好和蜈蚣精另想他法。
青蛇妖和白蛇妖极为精明，自然不能从她们本人下手，现在还能下手的地方，就只有和他们同住一屋的三人。
李公甫、许娇容、许仙。
许娇容自怀孕后，几乎足不出户。许仙为人顽固，逻辑与常人不同，又和白素贞形影不离，不好下手。剩下的只有一个人，李公甫。
他是钱塘县的捕头，是一般人的代表，只要是一般人，就会有听信谗言的时候。
王道灵奸邪一笑，只要能骗得了李公甫，还怕那两只蛇妖不中计么？
王道灵的计划是，让蜈蚣精潜入李宅，等到子时，夜深人静，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
事情的确进行得很顺利。
蜈蚣精缩小身躯，进入王道灵预备的药瓶，王道灵扮作未卜先知的卜卦道人，骗李公甫看相，说白素贞和青儿是两条蛇妖，借机将药瓶给他，让他放在家里驱妖除魔。
李公甫拿了所谓的雄黄酒药瓶，回到家，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家哪来什么妖魔可除，弟妹贤良淑德，青儿娇俏可爱，绝不可能是妖精。随手将药瓶一扔，扔到了鸡圈。
许仙想帮娘子取一只鸡，炖了进补，蹲在鸡圈竟找到一只精致的小药瓶，觉得娘子一定会喜欢，便捡了回去，还用丝带在瓶子上扎了个蝴蝶结，放在枕边。
另一方面，白素贞向菩萨进香，香无事自燃，似不祥之兆。她此时怀有身孕，阴阳已乱，推算不出将有什么祸事降临，只要请示菩萨。
菩萨不愧是菩萨，画像也可以说话，留下一句：“终宵不眠，宿怨即消；祸福同行，子去子来。”
白素贞默念一遍，却不知所指为何，谢过菩萨，回头去找青儿一同参详。
两人密谈许久，依旧得不出结论，只好道小心行事。
青儿回了自己房间，又看见梁连霸了她的桌子，梁连也正巧看到了她，见她神色不对，随口问道：“怎么了？”
青儿将白素贞所说的一席话复述给梁连，梁连神色一冷，想到了答案。
他将王道灵找他联盟一事告诉青儿，气得青儿直骂：“该死的臭道士，竟然想打我和姐姐的主意，看我不杀了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入夜，子时一到，蜈蚣精按计划行事，药瓶中飘出一道诡异紫烟，袭向白素贞。
千钧一发，白素贞化作一团白光，和紫烟一同消失。
门外，王道灵也按照计划，潜入李府，正在许仙白素贞房外想要探个仔细，哪知青光一闪，又一闪，两道耳光扇得他左一斜右一趔趄。
他还在“哎呦哎呦”叫唤，青儿显了形，对他怒目而视：“趁虚而入，太不光明了吧！”
王道灵见是青蛇精，心想，自己怎么就被一个娘们耍了又耍，顿时气结：“臭娘们，你敢打我！？”
青儿眼神横过去：“怎么不敢。”打你又怎么样，我还要杀了你，为民除害！
两人战作一团，打了几回合，王道灵自知自己不是青儿对手，转身就想跑，等找到蜈蚣精，二人合击击杀这两条蛇精！
青儿怒斥：“哪里逃！”
王道灵看着她，冷笑道：“谁逃来着，有本事，跟我来。”说罢一转身，化作一道深色光晕而去。
“好，我就跟过来，今天我要你好看。”青儿见他跑了，也一旋身，追了上去。
许娇容、许仙、梁连，三个人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边紧张地注视。
梁连见青儿走了，也赶紧追过去。
鬼的速度比人快很多，虽然他帮不上什么实际性的忙，还是能帮忙从旁注视的！
王道灵逃至一片空地，白娘子和蜈蚣精正战的如火如荼。
“蜈蚣精！”青儿见了这该死的妖怪，新仇旧恨一同复苏，“孽畜！那夜在风来客栈，本姑娘没有杀死你，今天可饶你不得！”
言罢，她把王道灵甩到一边，变出长剑，直刺蜈蚣精。
到的不只是他们，还有梁连。
听到青儿所说的话，梁连不由一愕。
……风来客栈！？
脑中瞬时闪现那夜那个救他于危难之间的白衣绿裙的身影，他如何不惊！
竟然是她……
居然、是她……
许仙和许娇容担心弟妹和青儿，自己却没办法帮上忙，只好让李公甫追了过来。
看到四人殴作一团的场面，李公甫哪里看得下去，不禁道：“两个男人打两个女人，赢得也不光彩啊。”
“姐夫！”白素贞见李公甫来了，又惊又喜。
李公甫本来听信了王道灵的话，还对白素贞有些顾忌，这下听她这么一叫，顿觉弟妹是自己的家人，自己为家人不出头，谁为家人出头？
他拔出刀来，道：“冲着你这个称呼啊，今天我帮你是帮定了。”
王道灵哪会怕他一个凡人，只道：“又来个送死的。”
青儿反唇相讥：“是来送你去死！”
“等一下要是打不赢，赶快脱身，保命要紧，”对白素贞说完，李公甫拿着刀，对蜈蚣精厉声吼道，“臭蜈蚣，你在这儿等什么，还不动手，早死早投胎啊？”
蜈蚣精听他这话，想起自己久痛，不由大动肝火：“一剑之仇一命相抵，口上猖狂，我就先撕了你的嘴！”
“姐夫小心！”白素贞倾身上前，先和蜈蚣精打起来。
一旁，青儿和王道灵战得正酣，梁连则目不转睛看着一切。
李公甫站在一旁，手也不是脚也不是，也只能作观众。
白素贞飞身上树，摘叶飞花，撒向蜈蚣精，绿叶片片，白光一凝，化作锋利小飞刀，蜈蚣精见状双手连打，一一将飞刀挡开，钉于树干。白素贞跳下树来，青儿一掌打开王道灵，眼见姐姐不敌，一剑倒刺，飞身上前抵挡。白素贞提身一踹，蜈蚣精应力倒地，青儿乘势补上一剑，蜈蚣精被剑刺中，哀嚎一声，全身摇摆，紫光阵阵，变回原形，死了。
见蜈蚣精已死，王道灵一个人哪还是对手，一转身，慌忙逃命。
“往哪里逃？！”青儿袖子一挥，袖中一条青纱直袭王道灵。王道灵跑得快，青纱比他速度更快。
青纱将他的腰缠住，又将他一把拉了回来。
王道灵赶紧跪地求饶：“女菩萨，饶命，饶命。”
白素贞道：“小青，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王道灵连忙附和：“是是是啊。”
“不行，姐姐，”青儿看了看他，看到他这张嘴脸，就恶心到反胃，“这恶贼好可恶，一犯再犯，欺人太甚，如果饶了他，他下次还会再犯的！”
王道灵可不想死，马上否认：“不不不，下次绝对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一听这话，青儿更加气恼：“还有下次！？”提剑刺过去，王道灵惨叫一声“啊～！”，身形一晃，变回原形蛤蟆精，步蜈蚣精的后尘去了。
白素贞摇头叹息，回首招呼李公甫和青儿：“小青，姐夫，该回去了。”
李公甫拿刀用力插起蜈蚣精的遗体，应了一声：“嗯。”
白素贞和李公甫先一步回去，青儿看着还在出神的梁连，走过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诶，回魂了！”
手一招，过来有了效果，梁连像是清醒过来，目光渐渐移向她。
“看什么看啊，还不走？”青儿问。
梁连沉默不语，只是定定看她。
“你不走，我可要先走了。”青儿说罢，转身准备跟上白素贞和李公甫二人。
“慢。”梁连伸出手，拉住了她。
手突然被抓住，青儿一惊，转过头，满脸迷惑。
“那晚……”脱口只说出两个字，但他目光游移，表情中似有千言万语，少顷，才慢慢补了一句，“多谢你了……”
“那晚？哪晚？”青儿不知他所言何物，脑中默默回想，蹙起一边眉毛，“难道你说是掉进池子的晚上？”
怎么可能！她脑子进水了？
“风来客栈前，多谢你救命之恩。”
“啊，”青儿一秒怔忡，这才知道他意指为何，“不用客气……反正……”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她将此事告诉他，说不定他就不会对白素贞和青儿二人如见宿敌，处处与他们为难。没有这件事，说不定他也就不会死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也不会是一只无形可现、无所依凭的鬼魂！
青儿见他神色迷离惘然，心头一跳，问：“……你不高兴了？”
“没有。”多说无益，他背转过身，不再看她，“回去吧。”
第十七章
在青儿与张玉堂情缘尽时，白素贞曾经安慰她，说自己和许仙恐怕也是情缘已短，来日无多。
而怡红楼那日，鹿妖与□的爱情摧折，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那晚的梦……是不是更是将自己心中所虑尽数展现，她、白素贞、鹿妖，如若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最终的归途，都只有一条？
为什么不是同类，就不能殊途同归呢？
一池碧水中静月一弯，涟漪轻漾，水光摇曳，碎作点点波光粼粼。
青衣少女趴在池边，发丝柔软顺滑，铺散一背。素白的手心翻落一朵清丽小花，晶莹的露珠凝附在花瓣上，随花瓣飘落了池中，溅起了一星剔透。少女懒散倒在湖边，身边置了一壶酒，神色怆然。
不是青儿是谁？梁连漫步至此，见她的背影，便走上前去。待看清她的样子，心神一滞，走过去，道一句：“你喝酒了。”
“是啊。”青儿回眸，略一莞尔，难得地对他微笑起来。
其中藏的深沉的刺痛，几人明白？那是浓烈醉人不得醒转的桃花幻梦，暗藏于繁华掩埋的稀疏坟茔，一丝一缕，痴怨纠缠，想要遗忘，难以遗忘。
梁连看了看她，道：“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喝酒的。”
微风吹来，潋滟的裙裾柔美妙曼地扬起风姿。夜色下，偶有零星的几点光辉穿越时空而来，自他的眼眸，至她的眸底。辨不明晰。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青儿已然有些醉了，提起酒壶站了起来，对他径直走来，“这酒又没有雄黄，为什么不能喝？”
梁连闻得她一身酒味，皱了皱眉：“你醉了。”
“胡说，”青儿撅起嘴，把脸转到一边，“我才没有！”
“说你醉了就是醉了，醉鬼才像你这样说自己没醉，你还不回房去休息？”
“说了没醉就是——没醉嘛！”青儿蹙起两弯柳眉，很不高兴，“梁连，你要不要陪我喝。”
“不要。”
“真没义气。”
“谁要陪一个醉鬼喝酒，够了，赶紧回去。”梁连抽了她手上的酒壶，藏到身后。
青儿酒壶被拿走，更加不高兴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
“我没有和你作对，天色已晚，你早该睡了。”
“天色晚了关我什么事情，老子又不是人类，才不想睡。”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白娘子他们都歇息了，难道你想把他们都闹起来？”
“姐姐？姐姐……”好像是对“白娘子”三个字有了反应，青儿嘟嘴，低声喃喃，“姐姐和许官人都睡下了……我不能吵……”
“对，不要吵。来，跟我回去。”梁连去拉她的手。
“我——不、要！”青儿一把甩开他，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碎碎念叨，“为什么，人和妖就不能结合，不能永远在一起？”
“白素贞不就和许仙在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