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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日,天蒙蒙亮,他便早早地端着早餐去叫陶墨起床。
由于从谈阳县到邻县有近三个时辰路程,所以花轿在昨夜就出发,约莫辰时能到。
陶墨不识路,正好远远地跟着他们。
郝果子侍候完陶墨,正要去叫木春,却见他已经穿戴整齐地出门了。
“你……”
木春见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疑惑道:“有何不妥?”
郝果子感叹道:“幸亏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瞧不见。不然见了你模样,指不定就跟着你跑了。”同样身蓝袍,怎他就能穿出飘飘欲仙潇洒,自己怎么穿都像是个书童。
木春微笑道:“多虑了。”
郝果子看他态度温文,与老陶又是故交,算得上是知根知底,比起傲慢冷漠顾射来,自然容易亲近信任得多,心中顿时冒出个念头。若是少爷与他在起,怕是大家都能省心不少。
“东家在等了。”木春从他面前走过。
郝果子惊,追上去问:“木春,你成亲了没有?”
木春只消眼便知他心中所想,淡然道:“不曾。”
“那有没有什么相好?”
“也没有。”
郝果子欣喜道:“那……”
“那不如上车再说。”木春似笑非笑地回头瞥了他眼。
郝果子顿时有种全身上下皆被看透,无所遁形之感,满腔热情犹如被冷水浇过,再也提不起兴致来。
他们上了马车,先到邱府门前等候。
花轿已然停在门前,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煞是热闹。
梁文武虽然不良于行,却仍是亲自上门迎娶。他身火红,那张稍显清冷面孔透露出几许难得喜气。
陶墨坐在车里,心里突然生出股难以言喻落寞。只怕终其生,这喜庆锣鼓都无为他而欢鸣机会。
木春坐在他对面,看他神情沮丧,笑道:“老陶临行之前,曾嘱托我件事。”
陶墨愣,问道:“何事?”
“替他留意少夫人。”木春笑眯眯地看着陶墨脸色变。
“他明明知道,我……我,我只想当个好官。”
木春道:“好官更需要贤内助。”
陶墨支支吾吾道:“郝果子也可以。”
木春失笑道:“这如何相同。难不成你以后要让郝果子与那些同僚夫人打交道?”
陶墨想想也觉得不妥。他脑海中突然闪过顾射身影。若是顾射……那更是不能。他很快否决掉这个假想。
木春道:“那个邱二小姐有勇有谋,若不是心中另有他人,倒不失为段良缘。”
陶墨听得心惊肉跳,“这,今日是她大喜之日……”
“我不过说说罢了。”木春浅笑着将话题揭过。
陶墨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也不知木春此番话是否出自老陶授意。
两人默默在车厢里坐着,过了会儿,马车慢慢动起来。
陶墨被摇得发困,干脆找了个舒适姿势,睡了过去。
轿子是人抬着走,自然比不过马车,再加上半路休息时间,行得极慢。
郝果子只好赶段路,停会儿,又赶段路,又停会儿。
陶墨睡醒吃了点东西填肚子,然后继续睡。
等到了邻县,日头业已偏西。
喜婆不得不催促快走,以免误了吉时。其实无需她催,迎亲队伍也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陶墨被越来越响亮敲锣打鼓声惊醒,正揉着眼睛坐起,便见郝果子从外伸进头来,欢喜道:“少爷,到了。”
陶墨赶紧伸了个懒腰,下车。
这路颠簸下来,他觉得骨头都要颠散了。想起当初赴任,坐了更久马车,似乎也不像这次这般疲惫。某不是在谈阳县这些日子将他养娇贵了?
陶墨默默地检讨自己。
木春随后从车上下来。他动作行云流水,端是潇洒倜傥,顿时将周遭目光都引了过来。
正在门口迎客梁家人眼睛亮,急忙赶过来施礼道:“陶大人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
陶墨认得他就是那个在佟府门前请自己做主青年,连忙笑着回礼。
梁家青年领着他进屋。
看梁宅规模,梁老爷说邱二小姐将来不愁吃喝倒是无虚。陶墨心中安慰。他被路引至主桌,木春和郝果子则另作安排。
桌子陌生人都与他寒暄起来。陶墨有些尴尬,却也回应。
其中有个约莫四十岁左右中年人不时打量他,似想要搭话,却又像估计什么,隐忍未言。终于,他身边人按捺不住道:“那位是谈阳县县令,这位是本县县令,正好是新郎新娘父母官,也可算是亲家!”他说罢,自以为风趣地笑起来。
满桌只得赔笑。
那中年人有了话头,才搭起话来。“我听闻,陶大人是捐官。”
陶墨笑着应是。
“捐官好,捐官可比我们这些寒窗苦读书生要好得多了。”他状若感叹,“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又怎比得上金山银山,坐享其成?”
陶墨道:“你说得深了,我不太听得懂。”
中年人以为他讽刺自己,嘿嘿笑了两声道:“懂与不懂又有何关系?只要朝廷肯懂,知府肯懂……便可。”
陶墨自然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却也无心计较,依旧微笑道:“我们食朝廷俸禄,自然要为朝廷分忧解劳。”
中年人见他四两拨千斤地将自己话都拨了开去,皮笑肉不笑道:“陶大人果然是鸿鹄之志,我望尘莫及啊。”
先前为他们引荐之人顿时坐立不安,打圆场道:“两位都是朝廷栋梁,当今瑜亮,何分高低?”
这话说得中年人面色冷。他本就极看不起那些靠家族庇荫,拿钱买官人,如今他见他们相提并论,他自觉受辱。
那人心里咯噔声,暗骂自己多事,却也不敢再说了。
与其他桌相比,这桌气氛有些僵。
陶墨便左顾右盼起来,木春与郝果子也分了两桌,木春那桌更靠里些,显然是更受重视。他那桌倒都是些斯文人……他视线蓦然顿,眼睛随即睁大。
虽然只是背影,但是这个背影他曾看过千百回,也梦过千百回,决不至错。
那人分明是……
似乎察觉到他目光,那人突然回过头来。
秀气娇嫩面容犹如雨后春笋,楚楚动人。眼眸潋滟如秋波,双唇红艳如樱桃……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勾人心魄,难以自拔。
“旖雨……”
陶墨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随即省,竟觉陌生。
旖雨也看到了他,微微惊,很快转回头,过了会儿,却又忍不住看来。见他还在看自己,脸色稍稍有些发白,犹豫了下,终是点了点头。
在此时此地看到旖雨,陶墨发现自己竟然全无曾经以为心痛和怨愤,有,只是物是人非惆怅和叹息。
36、针锋相对(九) 。。。
梁文武坐着轮椅,邱婉娥由喜婆牵着进喜堂。
梁、邱二老坐在堂上,个喜气洋洋,个面沉如水。不过在满堂艳红映衬下,并不惹人瞩目。
新郎新娘进堂后线跪下献香,三叩首,才起来拜天地高堂。
轮到两人对拜,邱老爷看着只能坐在轮椅上明显爱上截梁文武,重重地叹口气。对邱婉娥设计和欺骗,他再生气,也不过气时,出嫁到底是他女儿,看着两人木已成舟,他除了认命之外也别无他法。
梁老爷则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新娘很快被送入洞房,梁文武则在之前那个梁家青年陪伴下,向各桌敬酒。
他先敬主桌,到陶墨面前,特地斟了满满杯,真心实意地感激道:“若非大人当日堂上判惊醒我,我与婉娥也不会有今日。此恩此德,梁文武终身铭记。”他说着,仰头饮而尽,随后将杯倒拿,滴水不漏。
陶墨道了几句恭喜,也是干而尽。
“好!”桌人起哄。
梁文武冲他笑笑,转战下位。
陶墨手拿着酒杯,手拿着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郝果子虽然位置坐得远,目光却未有片刻稍离,见他味喝酒,心头又惊又愁,趁着众人都埋头吃菜之际,悄悄摸到木春身旁,正要开口,眼角却瞄到也看过来旖雨公子,顿时呆在当场。
木春用手轻轻地扯了下他袖子。
郝果子回神,冲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旖雨尴尬道:“我与梁文武是旧识,所以来讨杯喜酒。”
“你旧识?那我看梁文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郝果子啐了口。
旖雨见同桌诸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忙低头不语。
郝果子还待乘胜追击,就见木春正不赞同地盯着自己,讪讪地收口。
“何事?”木春问。
郝果子犹不解气地瞪了旖雨眼,低声道:“我原本还奇怪少爷这么久滴酒不沾,怎今日又喝起来,原来是此处有妖孽!”他故意将妖孽两个字重读,果然引起片疑惑目光。
旖雨头低得更低。
郝果子转而对木春道:“你劝劝少爷吧,不要再喝了。”
木春愣,“你怎么不去?”
“这,”郝果子犹豫了下,才小声道,“我没你好看。”
木春:“……”
陶墨正喝得晕晕乎乎,便觉得只手从斜地里伸出,按住了他酒杯。
“东家,够了。”木春本不愿意管这闲事,奈何先有老陶殷殷叮咛,后有郝果子灼灼目光,逼得他不得不敷衍回。
陶墨双颊红得像涂了胭脂,眼睛睁不大开,只眯着条缝看他,“你是……”
“木春。”
“木春?”陶墨垂头。
正当木春怀疑他是不是睡着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没听过。”
“……我送你回去。”木春伸手想要搀起他。
陶墨突然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木春皱眉。浑身酒气让他有种把人丢出去冲动!
“你很喜欢……春天吗?”陶墨喃喃道。
木春冲其他脸看戏表情客人,颔首致意道:“我先送我家大人回去了。”
梁老走上前来,“我看陶大人这样不便赶路,不如在我家客房歇息晚再走。”
木春想到会儿要坐在个满是酒气车厢里,也是大皱其眉,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梁文武见他形容斯文,抱着这么大个人着实辛苦,便叫了两个下人来帮忙。
但陶墨好像认定了木春,任由旁人怎么拉怎么扯,他就是不下来。
木春正准备用内力将他震开,就听郝果子在旁道:“就这样抱着走吧。要是木师爷觉得重,我们来抱腿。”
……
木春想象了下画面,嘴角微抽,不动声色道:“不必,我坚持得住。”他说着,也不顾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是否惊世骇俗,干脆将陶墨打横抱起来,跟着梁府下人朝客房走去。
郝果子跟在旁边,惊疑地看着他镇定神色,不断地问:“不要紧吗?会不会太重?要不要帮忙……还是歇歇吧……真不用帮忙……真真不用……”
“到了!”木春打断他话,快步走到床边,将人往床上丢。
但陶墨还是没松手,两只手紧紧地搂着他脖子,以至于丢完人,他身体反倒被同扯了下去。
郝果子看得目瞪口呆。等木春狼狈地起身,他才后知后觉地将同样留下来看戏梁家下人打发走。
“出去。”木春道。
郝果子搓着手道:“也许你需要有人帮忙打水。”
木春盯着他,慢慢地露出微笑。
郝果子很识相地出门,顺便把门关好。
“没想到最后少夫人竟然是……木春。”他路嘀嘀咕咕地走远。
在里面听得清二楚木春闭了闭眼,然后伸出手指,在陶墨肩井穴上飞快地点了两下。陶墨双臂无力垂下,他这才飞快地站起身,然后推开窗户,深深地吸了口气。
“木春。”陶墨似乎觉得空虚,身体扭动了下。
木春以为他醒了,很快收拾好表情,正要回头,就听他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春天?”
“……”
“木春,慕春……”陶墨声音渐渐低了。
木春准备出门,躺在床上人突然叫了句。“啊,思春!”
……
走向房门脚步顿,他转身,直接朝床方向走去……
自从顾射取消原本定下出海日期之后,顾小甲就觉得他变得有些不太样。比如说,看书发呆时间似乎比往常多了。以前看书发呆是从书中有所得,而如今,却像是神游太虚。
顾小甲思前想后,怎么都觉得这事与陶墨有关。
这连串变化都是从顾射从县衙回来后发生。莫不是,在县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着想着,便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顾射都没答。后来他问得多了,顾射便打发他去厨房帮忙。
……
想他堂堂个公子贴身小厮居然去厨房帮忙……虽然是帮忙吃,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沉重打击。以至于他最近精神十分欠佳。
所以当木春抱着陶墨从屋檐上跳下来,并飞快地消失在月牙门洞时,他心里只有个念头: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