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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
刚送走张太医，那老太监便看了眼静立在一旁一直未发一言的王笑游，眼里闪着精光，面上却是慈眉善目的无害模样，笑问王笑游道：“方才张太医说了些什么？”
王笑游并不笨，作出惶恐的样子，忙把腰垂得更低，道：“小的该死，小的方才觉得有些倦乏，便不小心站着打了会子盹儿，张太医说的话竟只字未听。还请公公责罚小的。”
那太监横着眼看他，提高了嗓子说：“还算是机灵，没听到最好，要是今儿张太医的话被旁人知晓了，都是你说的。”
“小的不敢，小的确然什么都没听见。”
老太监“哼”了一声儿不再搭理她，而因为皇帝晕倒前曾吩咐过那太监不得将此事声张出去，此刻殿内只得当时在场的两人伺候着，好在皇帝眼下并无什么大碍，只等他转醒便好，所以那老太监便打发了王笑游去做别的活，自个儿留在殿中伺候着。
自从上次孟梓潇的事之后；乾云殿的戒备变得格外森严，一来是怕有人再谋害皇帝，二来是因为皇帝披星戴月的处理政务，已然好些日子都是在殿中就寝，所以侍卫自然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思及此，王笑游不免有些同情起这个垂暮的老人，即便有再高的防备，却还是接二连三的遭人暗算，居于高位，故然是在万万人之上，但是高处不胜寒，想保住这样的地位，还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人人口呼其万岁，然而真正希望他长命百岁的又有几人呢？
一夜再无他事，皇帝在半夜转醒过来，强拗着处理了会子折子却因为身子实在撑不住便又歇息了去。
第二日一早直到卯时还未醒来，其时早朝时间刚到，近身伺候的老太监不知该不该叫醒皇上，正在殿外的廊子上发愁，见王笑游托了早膳的食盒路过，连忙把她唤住。
王笑游驻足道：“公公有何吩咐？”
那老太监刚想开口，却瞥见她手里托的盒子，说：“这里头是什么？”
“回公公，是给万岁爷用的早膳。”
“如今你既已经来乾云殿做事，御膳房的事儿就不用管了。”
王笑游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应道：“是。”
那老太监方才又道：“万岁爷还未醒，这早膳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了。但是早朝时间已到，误了早朝不好，但他的身子我瞧着万岁爷倒是挺喜欢你小子的，你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把万岁爷给唤醒。”
原来是想让她做替死鬼。王笑游心里冷笑着，脸上做出犹豫的神情，道：“奴才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误了早朝你担待得起吗？”老太监抬了抬头，傲慢说。
王笑游说：“那奴才便去试试，要是万岁爷怪罪下来，公公可要为奴才做主。”
“得了得了。”老太监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去。王笑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便进了寝宫里去。
因为皇帝生性多疑，并不敢在自己寝宫内安置人伺候，只命人守在寝宫外头，所以此刻寝宫之内再无旁人，静的出奇。绕过层层屏障，终于走至龙床之前，却见皇帝静静躺着，脸色仍旧不好，憔悴且泛黄，眉骨分明，极为消瘦。
一个不祥的念头掠过她心头，王笑游缓缓伸出手来，试探着他的呼吸。细微的气息拂过她手指，王笑游松了口气，忽然就觉得有些莫名的心酸，却不知这种心酸源自何处，眼前此人，本是她要杀害的人，师父的遗愿如此，君慕彦的命令亦是如此。
她忽然心下一动，若是此刻就即动手，皇帝肯定立即毙命，绝无失手的道理。而且可以假说她进来之后便发现皇帝早就死在床上，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她并未收回方才伸出的手，反而将内力运于那只右手之中，五指张开，作势便要掐在皇帝的脖子上，但是手甫一靠近他的脸，他忽然咳嗽了一声，继而咳得越发厉害起来，如此一来便醒了过来。
王笑游忙将伸出的手将皇帝扶起，皇帝一见是她，虽然咳嗽未止，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王笑游以为方才的举动被皇帝发现，一会外头的太监便会听见咳嗽声进来，反正都是一死，索性一了百了，想再次对皇帝下手，却听皇帝尽力压着咳嗽，声音嘶哑道：“小柔，真的是你？你是不是来接我去的？”
王笑游一怔，四下看了看却再不见他人，而皇帝的目光的确是盯着她，却又像看向更远之处，于是便试探的唤了句：“皇上。”
皇帝被没有理会她，只自顾地说：“小柔，这些年你在下头还好？我们的女儿呢，我许久没见她，委实想念，你怎么没带她来？”
“什么女儿？”王笑游不由地问，皇上的样子着实可怖，她只觉得背脊发凉。
“怎么，你忘了吗？”他似乎有些激动，又咳了会子，这时守在外头的太监赶了进来，见皇帝这样忙想上前，却被皇帝一把推开，道：“滚出去！”
老太监碰了个钉子，却见皇帝神情格外肃然，便吩咐王笑游几句退了出去，等寝宫内又剩下他们二人时，他才继续道：“小柔，你真的忘了我们的女儿了吗？她的左肩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你还说胎记是前世的伤痕，这孩子前世一定命苦，我还笑你傻，难道你都忘了？”
此刻的皇帝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极力的在父母面前解释自己做错了事的原委，从而得到原谅。
王笑游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肩，愣愣的出神。原来如此，为什么皇帝一看见她便把她留在了乾云殿，为什么宠幸静淑妃，为什么自己与静淑妃长得相像，为什么皇帝会在桃花林下暗自神伤，她终于全明白了。
“我们的女儿，今年几岁了？”王笑游一字一句的问。
皇帝脸上露出微喜，道：“小柔，你终于记起来了，若她还活着，今年应该二十了。”
“二十了，二十了”王笑游喃喃重复着，忽然笑了，她所做的一切，居然是想谋害她的亲生父亲！
师父的遗愿还要不要完成？君慕彦的命令还要不要执行？庞青岚的性命还要不要顾及？王笑游主意已定，药是不能再下的，必须再去见一次君慕彦。
她一直扶着皇帝，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继而说道：“皇上，你认错人了，奴才是乾云殿伺候的小尤子。”
皇帝神色一紧，道：“你不是小柔？”
王笑游摇头，她所下的药，的确会令人神情恍惚，出现幻觉，而要不是有这样的幻觉，她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这药害了皇帝，却也间接救了他。
皇帝似乎看清了眼前的人，失望的叹道：“原来只是长得相像。”继而眼中精芒毕现，看着王笑游道：“方才的事，你不准说出去，否则仔细脑袋。”
王笑游应“是。”又说：“皇上，早朝时间已到，是否”此话一出，王笑游便后悔了。
皇帝似乎格外疲惫，但并不想误了早朝，刚想翻身下床叫人伺候更衣，王笑游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万岁，您的身子需要调理，龙体要紧，今儿早朝已经过点，还是免了罢。”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有些着恼，却也不敢过分恼火，压低了声音道。
王笑游急道：“万岁昨儿个又吩咐奴才们不要声张您病倒的事，眼下面色又不大好，若被群臣看到定然会去打听，说不准便会知道了，倒不如推了由头说今日不去了。”
“要是推个由头，群臣岂不是更加见疑？”
“皇上！”王笑游哀求道：“皇上只有保重龙体才能解决国事啊，求皇上三思。”
皇帝见她发自肺腑，想不通为何一个小小的太监会如此关心自己的身子，在这层层宫闱之中竟再找不出一人如此，不免微微有些动容，道：“罢了，今日早朝便免了，对外只说朕昨日一夜未睡，身子乏了。”
“谢皇上。”王笑游松了口气，实打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如今她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果然，皇帝没上早朝惊动了一干大臣，头里是孟梓涵来给皇上请安，他见着王笑游居然上了乾云殿伺候，还从宫女变成了太监，着实吃了一惊，虽说只是个十岁未足的孩子，但好在算是机灵，从小又是在深宫里头长大，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在被王笑游使了几个眼色后便回复如常。孟梓涵走后紧接着便是接踵而至的大臣们。王笑游叹了口气，即便不上早朝，皇帝也不能得一时半会儿的闲工夫。
王笑游送孟梓涵出了殿便有随身伺候着的小太监来迎他，这孩子比先前又老陈了不少，也不见了先前怯懦的模样，吩咐了那小太监退下后，便独留下王笑游和他二人。
王笑游道谢道：“方才多谢九爷了。”
孟梓涵见周遭再无旁人，方才露出孩子心性来，道：“你怎么会来了乾云殿当差，怎么又变成太监了？”
王笑游知道躲不过这一问，尴尬的笑了笑，说：“奴才不方便回答。”
孟梓涵毕竟是个孩子，倒也不再追究，拍了拍手道：“上回你教我的拳法我回去认真练了，有几招已然记不清了，改明儿得了空你再教教我吧。”
王笑游见他比往日开朗了许多，知道是因为孟梓潇的事儿明贵妃也跟着受了牵连，所以孟梓涵如今已不再跟着明贵妃，加上皇子之中出了个不成器的孟梓涛便只得了个他，所以皇帝决定亲自教导，明眼人都瞧得出未来的储位十有八九便是这孩子的了，谁又敢再怠慢了他去，一下子从地狱捧入天堂，转了性子也属正常。
所以她随着孟梓涵笑着，说：“是。”又想起件事儿来，有些担心地问：“不知七王爷何时来请安，他也是见过奴才的，奴才怕”
“放心。”孟梓涵说：“七哥随军出使漠北，商讨征调军队事宜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王笑游这才舒了口气，忽而略一沉吟，方又压低了声儿问：“六爷他，现今幽禁在何处？”
第38章 三十八
王笑游曾经去过一次皇宫北苑，还是那次半夜里头跟踪着孟梓潇去的，当时已经是初夏，但毕竟是在深夜，仍然有些微的凉意，再加上北苑本就被废弃许久，颓败的很，那边越发的让人觉得萧索肃杀了。
今次再来此地，不为别的，还是为了孟梓潇。
王笑游根据孟梓涵的指示，沿着一丛树林往幽禁孟梓潇的废院走去，远远就能望见院落大门两边各守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侍卫，此时正值晌午，天气又炎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时不时取出帕子擦汗，并未注意到躲在树丛中的王笑游。
原本想要进那院子本是件难事，但是孟梓涵给了王笑游一道令牌，出示了令牌便表示她在孟梓涵宫中当差，作为弟弟，孟梓涵想托手下的太监给孟梓潇送些生活补给或是好些的食物本就无可非议，况且如今在宫里头，除了皇帝，柳昭仪，底下人最最不敢得罪的便是这位九皇子，所以她若想进去见上孟梓潇一面并不难。然而刚要走出树林她便顿住了脚步。
如今去见他算是什么意思？事发之后她便再未见过孟梓潇一眼；他多半以为王笑游已经同永华宫里的其他宫人一样被遣散甚至遭迫害了，而眼下她忽然以太监的身份再次出现，心下必定有疑，难道她该告诉孟梓潇是君慕彦要她重新进宫杀害皇帝吗？况且之前种种，她如今是再无脸去见孟梓潇，告发他暗中谋害皇帝的事虽不是出自她本意，但毕竟是她告诉了宁浅秋，才会让皇帝知道的，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害了孟梓潇，即便孟梓潇并不追究，她始终是无法在他面前自处的了。而且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如此一来，孟梓潇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既然是兄妹关系，两人从此再无可能在一起，又何必多次一举，使双方皆不得了断。干脆一了百了，从此再无往来，以免各自神伤。
这样想来，她便想抬步离去，但又想起孟梓潇的冤屈，如果不告诉他真相，那他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更别说再有翻身的机会了。一时步伐又踯躅起来，究竟是见，还是不见。
正自犹豫，忽见东边走来一宫女，王笑游只觉得很是面善，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曾在哪儿见过。
只见那两名守卫似乎早与这个宫女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