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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楼顶的楼梯紧紧贴着墙面,盘旋着上升,几乎要绕晕人一般,每上至一层,都换上一个新的宫装女子提着长明宫灯替他引路。原本推杯换盏的销魂场,此刻却变得这样空空荡荡,灯火昏昏,不禁让人觉得杀机暗藏起来。若是寻常人见了这光景,早已毛发倒立,即便引路的女子妆容再如何千娇百媚,腰身再如何不盈一握,也害怕她们转身的下一个瞬间,就是银芒出袖。
可萧青行却还是那般清清冷冷的,举止得当,进退适宜,又带着居高临下的贵气。就这样一前一后到了楼顶,装潢极尽奢华的地面和琉瓦,四周是缠着缨络珍珠串链的珊瑚树,汉白玉烛台水晶灯罩的立灯,点缀着七彩美玉和诺大的宝石。萧青行早就知道那个少年设宴的地方定然会重新布置一番,哪想的竟会铺张至此,一道柔软的轻纱垂吊在白玉钩上,横在眼前,轻纱后是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一个华服公子倚着栏杆在看风景,一个少年坐在摆满瓜果的长几后替自己斟酒。
萧青行微微颔首:“下官参见圣上。祝圣上龙体安康,国祚绵延。”
那华服公子闻声转过身来,低笑起来:“萧大人可来了。”一阵寒风刮过,吹得轻纱扬起,萧青行这才发现那是楚三,斜背着长弓和箭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萧青行心中微微一动,低声道:“圣上邀萧某前来一聚,不知陛下人在何方。”
虽然轻纱扬起只是一瞬,也足够让他发现那斟酒的少年面容鄙陋,根本不是萧景帝。楚三大笑起来:“萧大人慢吞吞的,陛下等不及了,只留着楚三一人来招待大人。”他笑着,环顾着身边镶金嵌玉的美景,低声问:“大人对此处可还满意?”
萧青行皱着眉头,后退半步,轻声问:“满意如何,不满意又如何?”
楚三大笑个不停,从身后箭筒里抽出三根羽箭,搭在弦上,箭尖分指男人上中下三路,缓缓拉弓,轻笑道:“墓室修好了,墓主人不满意,那可不行。”
第42章
萧青行微微蹙眉,轻声道:“楚公子真是风趣,冒犯朝廷命官,也是死罪。”
楚三歪着头看着他,手上却还在拉弓,直到弓如满月,这时,空气中却渐渐弥漫出一股暗香,像是墨香,又像是别的什么,被风一吹,越散越开,萧青行手里流淌着一种淡蓝色的液体,楚三欢声笑道:“大人捏碎了什么,你是在求助吗?”
他说着,笑靥盈盈的四下一望,果然看到藏在岸边的十多个影卫此刻通通现形,身法如箭的向登霄楼冲来,楚三轻声道:“世人以讹传讹,只谬赞楚某剑法,却不知道是此箭非彼剑……”他说着,瞄准密林深处,拉着弦的手指终于放开,三根羽箭去势如风,萧青行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瞄准的,就听到楼下遥遥传来几声惨叫,三个影卫连对手都没看见,就这样被牢牢钉在了地上。
楚三看也不看,伸手又在箭筒中拿了羽箭瞄着楼下,搭在弓上,弓还未满,这边萧青行却已经动了,一招天王盖塔正攻向楚三背部的破绽,楚三听到身后风声呼啸,拉弓放箭,紧接着就是一个铁板桥,上身间不容发的向后倒去,然后右手在地上一撑,双腿如闪电般踢向萧青行前胸。萧青行见招拆招,使一个左右逢源避了过去,这时才听到楼下又是几声凄厉的惨叫,陡一分神,那边楚三又重新在箭筒中拿了箭,楚三大笑着吟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萧青行被这笑声一震,内心又是一阵寒意,正准备再与他缠斗的时候,却发现丹田一阵绞痛,再使不上劲来,竟是眼睁睁看着楚三又是三箭连珠射了出去,隔了十多丈的距离,一丝未偏的将身手千挑万选的暗卫牢牢钉在地上,神情从容的像是在猎场狩猎一般。“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这个人……怕是疯了。
腹中剧痛愈演愈烈,他中了毒,何时中的,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也许最开始那个女子劝他解剑的时候,沾衣一摸,就已坠入瓮中。萧青行额头上隐隐布满冷汗,只能咬牙硬撑着看着眼前这个疯子,一边吟诗一边射杀,整个耳膜里轰响的都是那人狂狷肆意的笑声……楚家书香门第,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人?‘天下文采占一分,武艺占三分’,这传言,他一向只当笑谈,从未放在心上,到头来只能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只是萧青行仍是不懂,常言图穷匕首现,这人为什么甘愿受尽冷眼,忍到此刻才动了杀意,他不怕大军压境?为什么孤注一掷?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楚三箭筒已半空,却行云流水般又拈了三根羽箭瞄准射出,他所吟的诗古往今来,杂糅不堪,这诗变成了那诗的头,那诗变成了这诗的尾,每个字都带着笑音,伴随着弦声呼啸,箭羽破空的轻响,暗卫惨死的悲鸣,越发让人觉得可怖。弓弦连响,箭法如神,楼下已经横七竖八的躺满尸首,剩下的四五个人再不敢前冲,只是拿着宝剑挽起朵朵剑花,拼死护住周身。楚三弹琴一般在箭筒里轻点了五下,摸出五支羽箭,搭上弓弦,似乎是杀的尽兴,又是一阵大笑:“欲饮琵琶马上催,古来征战几人回!”
萧青行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萧大人,没有碍事的人了。”楚三笑眯眯的看着他,萧青行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身体,才能让自己不跪倒在地上,这毒……好生厉害。“我学箭的时候,开头的三个月,连弓都没摸,老师只教了我一首诗,大人要听听吗?”楚三噩梦般的吟诗声又悠悠响起:“挽弓当挽强,用箭须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定擒王。”
“萧大人,你说这诗说的好不好?”楚三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手拍上了萧青行的肩膀,逐渐用力,想让他跪在地上,但这萧青行性子极硬,竟然按不下去,于是伸腿朝他脚弯了狠踢了一脚,男子这才单膝跪地,但很快又想挣扎着站起来,楚三又是一脚踩下,咯吱咯吱的碎响,竟把萧青行右脚腿骨硬生生踩断了,男子的惨叫被自己忍在喉咙里,只是无声的喘息,和大汗淋漓扭曲的脸孔,显示他并非无动于衷。
楚三大笑着鼓起掌来:“好!好!大人果然硬气,楚某其实万分仰慕大人高名,举国上下,提起用兵如神的摄政王大人,谁不是钦佩的紧,没有大人,又哪来的萧国大好河山?怪只怪你想抢小景的位置呢,这可不行,我第一个不答应。偷偷告诉大人一个秘密,我那死去的二哥五年前其实是想辅佐大人您登上王位的,可我不答应,我生气了,他如果是打我骂我伤我辱我,我还会一样的敬他爱他,可他要欺负的是小景,这可不应该。您看,二哥尚且是这个下场,大人你就别有怨言了。”
萧青行脸色惨白,那双眸子却越发如寒冰般无情清冷,盯着他,一字一字的问:“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事不明白,你为什么挑在此时杀我……”
楚三歪着头笑着,把箭筒解下来,和长弓一起放在桌子上,轻声道:“杀大人的时机很容易把握,这要有两件事情做成,就足够了。”他看着萧青行,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第一,要找到能够代替大人的人。大人势力如盘根错节,一弄不好就是朝局动荡,那可就麻烦了。”
萧青行用力握紧不停流血的伤处,强忍剧痛,勉力保持清醒,冷笑着问:“你找到了?”
楚三笑起来:“楚三名满天下,总得有些过人之处吧。先母精通此道,一把小刀,剪子,羊筋线,芙雪膏,麻沸散,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了你也不懂,我耳濡目染,自然学的也不差,只要身材仿佛,无论是什么人,我都能让他们长得像萧大人。”他说着,竟是眉飞色舞起来:“我怕我技艺不好,还特意送了一个成品给大人鉴赏呢,如何,我送的那个女人,像琳琅郡主吗?”
萧青行良久才苦笑出来:“像,像极了。我此刻倒有些钦佩起你来。”
楚三微红着脸说:“大人谬赞,楚三铭感五内,等会就不毁你的脸好了。啊,说到那个像萧大人的,此刻应该快从凌霄楼出去了才是。”他说着,竖起第二根手指放在唇边:“至于第二个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让萧王爷懒得插手管这件事。”
萧青行几乎要冷笑起来,他之所以苦苦拖延时间,就是想等到萧丹生来到楼下,毕竟他今天还唯一做对了一件事情——听管家的话,通知了他的弟弟。萧青行想着,轻声道:“哦?你认为你办的到?”
楚三轻声道:“自然办的到了,毕竟……唐尘被你玩了这么久,如果萧王爷知道了,一定很生气。”萧青行猛的抬头看他,楚三却只是笑:“话说完了,大人也该上路了。”他说着,又伸脚踩碎了萧青行左手腕骨,确定萧青行再也动不了后,才拿起水晶灯盏下的灯油,随意泼洒着,笑着说:“凌霄楼就是这个好处,全是原木,烧起来火最旺了,楼下还有二十多缸香油,就摆在大堂里,萧大人刚才来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看到。”
他说着,将燃烧着的火信子扔到油里,施施然下了楼,飞喷起来的一道火帘挡住了他的背影,只听到楚三大笑着吟诗的声音,渐渐远去。
“仰天大笑出门去,喜见天公重抖擞,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43章
“驾!”一匹乌蹄踏雪的良驹疾驰过天衢大道,身后紧紧尾随着四五骑随从,横冲直撞,吓的零星的行人个个抱头鼠蹿,刚险险避开,还在惊魂未定,马蹄又撞翻了一个菜摊,一车耐寒的蔬果满地乱滚。
萧丹生嘴里轻轻咒骂了一声,头也不回,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反手扔了过去。就在这时,后面的随从惊叫起来:“王爷你看那里!”他闻声抬头看去,看到前方不远处,那座伫立在无忧湖心的酒楼,已是火光一片,滚滚浓烟从楼顶直冲云霄,将整片天幕渐渐熏黑。
“该死。”他大声咒骂着,驱马向前,到了虹桥,见人群逐渐拥挤,立刻下马狂奔了起来。就在这时,萧丹生远远看见楚三和几个下人扶着一个青衣人急匆匆地从楼里逃了出来,正燃烧着的梁木从他们身后掉落,恰好堵住半个入口。萧丹生看到他们被火熏的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却舒了口气,几步迎上前去,低声问:“楚公子,我哥他?”
楚三半面脸上都是油灰,此刻一边苦笑着用袖子拼命擦脸,一边回道:“萧大人大概是吸进了浓烟,嗓子哑了。其他的倒是不碍事,不过怕有好几天说不上话了。”他说着,和萧丹生一起回头看去,‘那个人’正捂着喉咙一脸不快的轻咳,楚三后怕的轻拍胸口:“真真可怕,幸好陛下今日临时要见毕州府尹,只有我和萧大人赴宴,不然陛下遇到了这群刺客……”
萧丹生一愣,轻声重复道:“刺客?太平盛世,哪来的刺客?”楚三捶头顿足的咒道:“真不知哪来的杀千刀的刺客,王爷你看看,这满地伏尸,个个都是萧大人手下的好手,若非有他们挡着刺客,我们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一边擦着脸,一边涕泗横流的蹲着哭了起来:“哎哟,我的脸,好痛,痛死了。”
萧丹生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禁有些不耐,几步走到那个人身边,轻声道:“既然哥哥无恙,我也就放心了。我昨天说的话,言出必践,从今往后,哥若有用的到我的,尽管吩咐。”那人抬头看了萧丹生一眼,点了点头,这时,随他来的一个侍卫快步走到他身边,附耳道:“王爷,那里有个女的想见你。”
萧丹生一愣,摆手道:“可笑,赶她走。”
那侍卫又凑过来轻声道:“可她说她是摄政王府服侍过唐少爷的丫鬟,有些事想告诉王爷。”萧丹生一愣,看了看站在身旁的那个人,低声道:“叫她过来。”那侍卫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再次凑过来,把那女子的请求一次说完:“她说此处不方便,想和王爷换个地方详谈。”
萧王府。
唐尘一个人站在树后,抱着膝盖坐着。片片枯叶蜷曲着躺在土地上,风吹一阵,它们动一阵,被风吹得四下飘零,想停停不了,只能无奈的等待久候不止的瑞雪覆盖残躯。他昨夜醉的早,今朝醒的晚,迟迟没见着萧丹生,一个人在卧房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心乱如麻,只得随意披了件衣服,躲在无人的地方吹起风来。
院内突然传来了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至近,直走到树前,才停了下来。这两个丫鬟没发现院子里还藏了人,只顾着讲自己的。这个说:“你可看到凌霄楼那场大火,真真可怕呢。”
那个道:“我怎么没听说,你听谁说的,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