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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卿却不知晓这些,见她收了,便觉了了一桩心事。她口角不伶俐,手脚却伶俐,拉起月娘的手道:“我们去看阿宝。”便不由分说的牵着妹妹往阿宝房里去了。
柳姨娘逗弄了阿宝一阵子,自去歇晌了。此刻房里只阿宝的乳母李嬷嬷并几个小丫鬟看着她。阿宝九个月出头,正是踽踽学步的时候。李嬷嬷拿个拨浪鼓引着他,他自己便扶着童床站起来,挥着藕节般的手臂去捉那拨浪鼓。瞧见月娘和雁卿进来,他便十分欢喜,小肉手拍着木栏,咿咿呀呀的笑起来。
雁卿听不懂,就问月娘,“他说什么?”
弟弟抢走了柳姨娘的关注,月娘虽难过,心里却还是亲近他的。便抿嘴一笑,带着雁卿上前,扒拉着栏杆先戳了戳阿宝的小手。才对雁卿道俏皮一笑,“他笨得很,还不会说话呢。就胡乱发出些声音罢了。”
月娘七个月就会说话,一岁就能背诗,她眼里九个月还不会说话的自然就是笨的。
柳姨娘不在,旁人自不将小孩子的玩笑话上纲上线,只笑道,“宝哥儿还不到会说话的时候呢。”
雁卿瞧着月娘故意发出些乱音来和阿宝“说话”,十分和乐。心里便有些羡慕。也凑将过去。
阿宝却是有些野性的,看雁卿是生人,仔细盯了她一刻,忽然便抽冷子挠了她一巴掌。他力气还小,打人便不很疼。雁卿莫名被他扇了一下,虽觉得阿宝像是在打她,却又觉得也许他在玩闹。便十分不解。
月娘和宝哥儿的奶妈却是当即就看出来了,于是一个忙着抱开阿宝,一个忙着去看雁卿有没有被打疼。
月娘也有些恼了,便去拍阿宝的手,“让你乱挥!”
她手上还抱着装琉璃珠的锦盒呢,阿宝正在李嬷嬷手里乱挣,一挥手就将锦盒拍翻在童床上,那些个流光溢彩的珠子散了一床。李嬷嬷又赶紧把阿宝放下,和丫鬟们一道给月娘收拾琉璃珠。
阿宝正当喜欢鲜艳滚动的东西的时候,便一手抓起一个来。他尚没有“分享”和“归还”的概念,抓到手里便不松开了。任大人和姐姐们忙,自己只专心研究琉璃珠。
他这个年纪的小婴儿,抓到手里的东西,下一步的归宿永远都是塞到嘴里。
雁卿因被他打了一下,思维还停留在“他为什么打我”的阶段,眼睛正观察着他。看他把琉璃珠往口中塞,已经飞快的从张嬷嬷手里脱出来,一把将那颗珠子夺回来。又忙要将他另一手上的也拿回来。
她素来都天然无害,柳姨娘房里的人也不怎么将她放在心上,忽然见她这么急迅如鹰隼,倒是都吓了一跳。
——柳姨娘和林夫人间,纵然没撕着衣服打起来,却也差不多了。更兼雁卿刚被打了一下,见她强硬起来,房里下人首先想到的,竟是雁卿要打阿宝。
真让雁卿打了阿宝,柳姨娘可不扒了她们的皮?便纷纷上前规劝拖曳雁卿。
雁卿嘴笨,越着急的时候就越嘴笨。她竟是说不清自己只是不让阿宝乱吃东西,真是百口莫辩。便只管动手。她遗传自林夫人,肢体灵巧,丫鬟们按不大住她,不觉便用了些力。雁卿吃疼,才松懈了些。
除却一个雁卿,还有一个月娘。月娘也怕阿宝乱吃东西呢,但她可是阿宝的亲姐姐,又素来早慧懂事,自然不会有人觉着她会打阿宝。但月娘也只有两只眼睛一张嘴,顾了阿宝就顾不得雁卿。眼看下人们都奔着雁卿去,阿宝趁乱又抓了两颗珠子,忙命令,“阿宝,给我!”
她声音有些大,阿宝何曾被人这么眼里的吼过,么了么嘴便要哭。
这一团乱,总算把柳姨娘给吵醒了。
柳姨娘那心偏得有目共睹。出门就听到月娘对阿宝吼,又伙同雁卿同阿宝抢东西,她心里哪还用论是非?
当即就上前将阿宝抱起来,掂着逗他笑了,才不冷不热道:“大姑娘来了啊。您瞧上什么东西只管跟姨娘说,何苦跟弟弟抢。”
雁卿哪里能理顺这么七拐八绕的话?就愣愣的。待要说“我没抢”,她分明确实在抢。可要承认,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还好月娘敏捷,忙替她说:“阿姊送我的琉璃珠被弟弟打翻了,我们在拾珠子。”
柳姨娘打眼一瞟,便有丫头将锦盒子呈给她看,她信手年起一枚来,挼着一瞧,又轻蔑的丢回去。笑道:“就这么点子东西,瞧你们两个宝贝的。喜梅,去将昨个儿送来的珍珠取20枚来给大姑娘和二姑娘分了。”
果然有丫鬟取来珍珠。柳姨娘又道,“姨娘用珍珠与你们换,这些琉璃珠便给弟弟玩吧。”
雁卿无所谓,就看着月娘。月娘哪里知道珍珠与琉璃珠孰贵孰贱,也只喜欢琉璃珠别致多彩罢了。可她也不敢再跟柳姨娘顶嘴。就只说:“姨娘说了算。”
柳姨娘又剜了她一眼,道:“外间丫头们在晒桂花儿呢,香喷喷的。你带阿姊出去玩吧。”
雁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便还杵在那儿。月娘已经抬手拉她,“阿姊,我们出去玩。”
雁卿便跟着她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就回去将自己手里两颗琉璃珠也给柳姨娘。
柳姨娘只哄着阿宝,看都不看她就令丫鬟收了。雁卿觉出柳姨娘对她的恶意来。可她不明白,便也不去计较。只对阿宝叮嘱,“不许再吃了。”
这才回头由月娘领出去。
雁卿一说“不许再吃”,柳姨娘如何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即便命丫鬟们将琉璃珠收了,又拿拨浪鼓逗宝哥儿,好从他手中将琉璃珠换回来。宝哥儿又要哭,柳姨娘便也心烦起来,“我的小祖宗诶,怎么什么人给的你都要。这是毒蝎子、大马虎,会咬人吃肉呢!听娘的话……”
李嬷嬷在一旁听着,心下虽觉得十分不妥,可又不敢规劝。
一时将珠子都收到锦盒里了,喜梅便呈给柳姨娘看,道:“倒像是水晶里开了朵花儿,真是精妙新奇。”
柳姨娘不屑道,“你见过什么好东西?上好的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疵。这东西做得这么浑浊,可见是败品,竟也拿来糊弄月丫头。我白白将月丫头养得娇贵,她却连这点眼力都无。真不知是随了谁。”
这珠子虽称不上明澈,却也绝非浑浊。是故意做出花朵绽放于石心,于雾里相看的模样。比之明澈更显娇柔,要的就是妙趣。原本就是给雁卿点缀把玩的小物件,又何必凸显贵重?
柳姨娘给月娘定的路线是“贵女”,林夫人却要雁卿“轻物而重意”。柳姨娘自是瞧不上雁卿的东西。
片刻后,柳姨娘便对喜梅道:“取我的妆奁来,我自挑几块美玉宝石,给月丫头开开眼——省的她眼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雁卿哪里知道自己又被柳姨娘嫌弃了?她品性单纯,离了柳姨娘的屋,便已忘了那些不愉快。反而是月娘心事重些,这么一闹便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可月娘到底早慧解语,知道雁卿嘴拙,便不令冷场。一面领着雁卿揉着桂花喂锦鲤,一面零零碎碎的和她说些家常。
就说:“阿宝他还不懂事,早些时候也动不动就挠我呢。我就趁姨娘不注意教训他,他挠我我就抢他东西。教训得多了,他就不敢挠我了,还将东西分给我玩。渐渐的,见了我比见了姨娘还亲近呢。”
她口舌伶俐,连说带比,描绘得逸趣横生,雁卿听着也不觉抿唇笑起来。
月娘见逗她笑了,才又说,“他是瞧着阿姊眼生,那欺生的毛病又犯了呢。阿姊不要和他计较。”
雁卿就点头,“他是弟弟,我不计较的。”
月娘便也笑起来,轻声道,“阿姊心善。”过了一会儿又挽了她的胳膊,道,“等阿宝会走路了,我就带他去看阿姊。阿宝记得阿姊了,肯定亲你呢。阿姊也要常来看我……”
雁卿就略迟疑了片刻——她再迟钝,也看得出林夫人房里上下老少全都不待见柳姨娘,她身旁的人更不乐意她和月娘多来往。要不然她也不会特特的自个儿大老远跑来送礼物。
月娘却很敏锐,看雁卿的面色,当即就领悟过来。眨着眼睛想了想,又道,“要不然等我以后上了学,我们多在一处玩耍。”
雁卿忙认真点头,“这是一定的。”
月娘又弯了眼睛笑起来,道,“真好。”她就解了项圈上黄金络着的紫玉给雁卿,道,“这是早些年父亲赏我的东西,赠给阿姊,望阿姊能常记着我。”月娘的乳母张嬷嬷瞧见便有话说,月娘只用眼色止住,依旧将玉塞在雁卿手里。
张嬷嬷见了,便不再作声——她也常觉得,雁卿乃至鹏哥儿都没有的贵重物件,柳姨娘日日令月娘带着招摇十分不妥,只不好多说罢了。而月娘才六岁便知让财免灾,可见天慧非常。她虽心疼那物件,却也与有荣焉。
雁卿却不解紫玉贵重,心中也没有长辈所赐之物轻易不可转赠的念头,只知以诚心还报诚心。月娘赠玉与她结交,她便也解去七宝璎珞上挂着金镶玉雁给月娘,道,“我带你的,你带我的。”
雁卿虽大了两岁,心智上却并不比月娘成熟。上头两个哥哥都已在公中上学,底下丫鬟们碍于尊卑,又少有能和她玩在一起的,便十分孤单。月娘又何尝不是相似的情形?两姊妹素来不相亲近,不过是出于大人间的恩怨。打从心底还是彼此吸引的。
当下便相视而笑。月娘却没有收雁卿的赠物,只仔细的又给她挂回去,谆谆道:“这是阿姊的寄名物,不能赠与旁人。阿姊若非要与我换,日后老爷夫人有所惠赐,阿姊记着我便好了。”
雁卿懵懂点头,又想了一会儿才道:“你不要这个,下次我带旁的给你。”
月娘便甜美一笑,道:“能诳了阿姊再来,也是值的。”
两个人逗了一会儿鱼,又去蹴秋千。
月娘头脑聪慧,手脚却不是那么协调,竟蹴不起来。只让小丫鬟轻轻的推着她。雁卿却将秋千荡得老高,衣袂翻腾,目光清扬,即刻便要飞起来一般。月娘在底下看着,不觉便仰望她,心中满是羡慕。可底下人要将她送高了,她瞧见那倏然远近的景物,心都捏起来。只忍着不尖叫,怕让人看了笑话罢了。一时停下来,便面色苍白。越发羡慕雁卿了。
雁卿瞧出来了,就令月娘坐着,自己送她。两姊妹同在一架秋千,一坐一蹴,不多时便高高的荡起来。月娘扶着身前缆绳,背靠着雁卿的腿,竟不是那么怕了。只觉得长风流云,桂香沁人,竟是从未这般开怀过。
雁卿来时,张嬷嬷就着人往正院儿去寻崔嬷嬷。此刻琢磨着那厢差不多该来人接雁卿了,便对月娘笑道,“姑娘们也歇歇吧,瞧汗都出来了。咱们文雅的坐着说会儿话可好?”
姊妹两个都是能听人劝的。虽蹴得高兴,却也都乖巧的停了秋千,下来玩耍。
月娘便知道,张嬷嬷是提醒她送客——若不主动将雁卿送回去,待到林夫人着人来领时,只怕就没什么好话了。便说:“我随阿姊去向夫人请安。”
雁卿自然说好——她觉着月娘好,便也希望林夫人觉着月娘好。
就先和月娘进屋,去向柳姨娘打一声招呼。
两姐妹携手进了院子,却先听到里间一声嚎哭。随即便有下人窜将出来,呼天抢地的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外间侯着的丫鬟们见是柳姨娘身旁得用的老妈妈,忙四散了去报信,请大夫。
月娘脸色骤变,早甩了雁卿的手,飞奔进屋去。
反倒是雁卿拉住一个丫头,问:“怎么了?”
那丫头也说不太明白,只道是,“噎住了,宝哥儿噎住了!”
原来那琉璃珠一套统共12颗,柳姨娘却只收起10颗来,还有两颗卡在了童床的边角,让被褥遮住了。柳姨娘将宝哥儿放回到童床上,宝哥儿眼尖,就瞧见了。他手指又细又灵活,耐心的给巴拉出来。趁柳姨娘和李嬷嬷不注意的光景,就给吃下去了。那珠子大,没呛到气管里,却也卡住喉咙。他哪里能吐出来?
待李嬷嬷发现时,就已经不好了。
月娘进屋便看见柳姨娘踞坐在地上扑在哭,一地人或有想将她扶起来的,可柳姨娘身子已瘫软如泥,竟是扶不起来了。又有李嬷嬷抱着宝哥儿拍打他的脊背,旁边乱着一圈丫头,又有帮忙拍背的,又有要抱了宝哥儿直接去找大夫的。
宝哥儿面色已涨紫,翻着白眼,嘴巴半张半合的,已无进出的气。月娘脑子里便嗡的一响,道:“阿宝又吃珠子了?”
李嬷嬷也手脚发冰,回不过神来,只僵硬的点头。
月娘便冲上去要帮他抠出来,可如何能抠得出来,只急的要哭出来,道:“你张嘴,张嘴啊,阿宝!”
小姑娘清脆又焦急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