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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徵就道,“我猜想,用不了两三日,太子便该和赵世伯言归于好了。到时候只会对府上越加亲厚敬重,我是想不出非要外出避祸的必要的。”
这还真是林夫人的盲区。主要是她既不相信皇帝真会为这些事惩罚太子,更不相信这位太子真能就此悔过自新——纵然皇帝在这个当空要立后多少有些诱人神思,可还真没多少人觉得这能动摇了太子的地位。毕竟就算这当口再有皇子降生,那也比太子小了十多岁啊。再有,太子若真向赵世番认错了,林夫人反而怕他心里藏的是更歹毒的盘算。
可元徵一提醒,她却隐约有些想到——赵世番和太子也许是真能在明面上和好的,若太子日后表现得谦逊仁爱,哪怕是装的,她还有必要急匆匆送女儿出去避祸吗?当然,赵世番还很担心皇帝要把他闺女指婚给太子。
总之,这还真是件十分烦人的事。
雁卿重新洗漱完毕,换了衣服来太夫人房里,进去却见一屋子人都面色凝重的苦思。
她尚不晓得这些人是为她在烦恼,只略有些觉得打扰了他们十分的不好意思。就凑过去悄悄问道,“阿婆,你们在想什么呀?”
太夫人看她少不更事,真是十分无奈——还不是在想她和月娘两个冤家?
可上次已经不留神吓着这两个丫头了,此刻便不忍点透。再看看元徵,就道,“——大人想的事。你和妹妹带着七哥去院子里玩吧。”
雁卿却不忍心留他们苦思,又看了看月娘。脑中灵光一闪,怔愣了片刻,便道,“是不是……”
说了一半却又不说了——这阵子让家里烦恼又牵扯到庆乐王府的事,除了她和月娘得罪了太子,还有哪件?可她点明了,除了引得她阿婆和阿娘再来安慰她“不要怕”外,还有什么用处?
心里难受。却还是听话的牵了月娘的手,到元徵跟前去,“七哥,我们出去吧。”
月娘比雁卿还敏锐了,自然也想到了。出了门她便十分沉重,已无半点玩耍的心思了。便告乏自个儿回屋去。
雁卿就领着元徵去外头玩。
这一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到处都是娇嫩新绿、蓬勃生机。阳光明得耀眼,可落在草木嫩叶上却只反射出绒绒的柔光。
这么好的景色里,雁卿却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出。闷闷的陪元徵站了一会儿,就十分自责的道,“七哥,我心里难受。对不住,本该陪你玩耍的……”
元徵就叹了口气,“你焉知道你难受时,我就能有心思玩耍?”
雁卿心里越温暖,便也越愧疚。太子的事已然如此,她再多想也是无用的。便回溯着反省道,“那日我对太子生气,你却要我向他赔罪。我还觉着你不可理喻——他都这么坏了……”
元徵心里就一紧,却也没急着分辨,只静静的望着雁卿,听她说下去。
雁卿果然就道,“我确实比旁人驽钝些,有些事怎么想都不明白。”
譬如她为什么非要向太子俯首赔罪,难道她先前学的是非曲直竟都是错的吗?
“可至少该晓得七哥为我好。竟因为当日你不肯顺着我的意就恼了你……七哥,七哥很伤心吧?”
元徵就将目光投远,去看院中春景。笑意却已不自觉的泄露出来,就像外间的春光一样暖人。便道,“你又焉知我是伤心,而不是生气?”
雁卿便疑惑的抬头望他,“七哥生我的气了?”
元徵简直苦笑不得——你才要欢喜她懂你的心,她就立时不懂你的口是心非了。
却也只说,“那日委屈你了。”
雁卿点了点头,忙又摇头,“我不该迁怒七哥……我知错了。七哥不要伤心,也不要生气。”
元徵就道,“你若不要我伤心、生气,便不要去荆州了。”
雁卿不解,“为什么?”她眼里这分明就是两件事。
“那日你明明说,要日后和我同游三峡的。自己先去了,岂不是失约?”
雁卿越发不解了,“我先去,并不是说以后就不与你同去了呀。我先去了,日后还能尽地主之谊,带着你玩呢。”
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可就不晓得题外之意,未免令人着急。
元徵只好说,“荆州远在千里之外,一来一去,光路上就耗去小半年。且音讯不通。你若去了,我们就又要分别许多年了。”
“可以前我们也不是天天在一处啊。”
“你便不想多和我见面?”
“想是想的。”雁卿认认真真的道,“可哪里有不离别的?不瞒你说,我日后想要天南海北的都去看看。既要行万里路,就难免常在旅途。总是要离别的呀!且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元徵盯着她,看她黑眸子清且黑柔,分明是情真意切的,却又凉薄至此。可待要说他难以置信,他分明又是早已知晓——她说在意便是真的在意,说难过便是真的难过。说想要去看风景,自然也是真的想要去看风景。她是能轻言别离的。
倒是他白白欢喜一场了。
他自幼的乖僻性子便又有些浮上来,几乎就要脱口说出置气的话来。可到底是忍住了,只依旧耐心道,“我却不想和你分开,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
雁卿脸上就一红——哪有时时刻刻在一起的呀,起码洗澡睡觉时总要分开吧。
元徵倒也不急着逼她明白过来。这回确实是伤了心了,一时也无多话。虽仍是静静的陪着,可脸色已沉下来。
雁卿自幼就和他亲密,哪里觉不出他心情的变化。她是最不想令他难过的,忙就补救道,“也可以啊——七哥可以和我一道去!我们从头到尾都结伴。”
元徵终还是没忍住追究,“若我去不了呢?”
雁卿心想,这难道也要怪到我身上吗?却还是努力争取着自己的权益妥协了,“那,那要不然我们就折衷。或是找个七哥也能去的日子。或是……我,稍早些回来?”
元徵开口时便已晓得是自己过于逼迫了。见雁卿不安又茫然的“折衷”着想安抚他,心里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何必要焦躁?她分明就还什么都不懂。
他便又一如既往的微笑起来,“这么小就想着到处跑,你就不问你阿爹阿娘答应不?”
可雁卿没向往常一样松懈下来,她似乎能觉出他笑容背后掩藏的那些情绪。好一会儿之后才闷闷的道,“我自然会好好和他们商议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23号的份……补完。
☆、第三十一章
其实和元徵之间类似的矛盾已然不是头一回了。去岁通信,元徵不就埋怨过她“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吗?
雁卿学习扎实,那句诗的意思她记得很清楚,说的是“就算我不去找你,你就不能给我来个信儿吗”。其实那个时候雁卿每个月都会给他去信,且无所不言。怎么也不算是“宁不嗣音”啊。
雁卿觉着,元徵大约是真的想时时刻刻都和她黏在一起。
问题是——他们显然不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呀。元徵又不是月娘,且就算月娘也总有一天会与她分开。
想到日后自己远行,若写信少了、或是和元徵别离久了,他就在背后一脸哀伤的埋怨她……雁卿就觉得压力很大。
当然七哥最体贴了,再见面时他绝对依旧会温柔的微笑着,说着暖心又可靠的话。可,可也不能就有恃无恐了吧。
——大姑娘活到九岁上,终于头一回被感情问题困扰了。
于是这天夜里月娘洗漱完毕换上软软滑滑的明绸睡衣准备上床入睡时,她阿姊穿着同款的睡衣敲响了她的房门——害怕月娘房里没有备用的寝具,怀里还抱着个枕头。
月娘见雁卿从帐子外钻进来,真有些受宠若惊。
雁卿脸蛋红扑扑的,紧了紧怀里的枕头,有些羞赧的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想月娘分她的床时她如何的慷慨,就晓得她的为人——自己用心待人好时,却不理所当然的觉着别人就该回报她。
月娘显然是十分欢喜的,务求令雁卿舒适满意。忙吩咐秀菊和丹桂取最好的褥子、最软的被子,最贵的熏香。又亲自用袖炉将雁卿的被窝暖过来——便如当时雁卿给她暖被窝。
折腾完了,月娘便坐在床上目光炯炯的望着雁卿,道,“阿姊,可以了。”
雁卿便爬上床去。
姊妹两个同床睡过多少回了,只因为换了个房间,竟都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了。
待终于躺下去,明明都想要卧聊,却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睁着眼睛清明的望着床顶红绡。
春风又润又暖的迢递进来,有芳草和清泉的浅香。那床影摇晃时,姊妹两个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让对方先说。
短暂的空白后,还是月娘先道,“呃……我是不是有些太大张旗鼓了?”
雁卿不好意思的说,“要不下回还是你去我那里吧。”
就同时轻笑起来,片刻后月娘点头说,“嗯。”又拉了拉被子,轻声问,“阿姊睡不着吗?”
雁卿说,“是……脑子里面很乱,不晓得该怎么做。”
月娘就说,“我也觉得今晚会睡不着……只是没料到,阿姊会来找我。”就侧过身来正对着雁卿,道,“阿姊说吧。”
——她其实也是忐忑的,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大人们沉重思索的面容。便很烦躁,想去找雁卿睡,又觉着不能总是依赖她。谁知雁卿就先来了。
雁卿就又想了想,才道,“七哥似乎生我的气了。”
月娘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时候,雁卿居然会为了元徵生她的气了而烦恼。明明就是个不相干的外人,他爱生气就让他生气呗!月娘就有些恼火了。她觉着这个元王孙真是个祸水,雁卿见着他就把正事都忘了。
雁卿其实也就是想倾诉罢了,月娘不说话,她就接着道,“为我要去荆州的事……”
月娘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她,“阿姊不会因此就不去了吧!”
她反应激烈,雁卿有些始料未及。道,“自然不会。”
月娘就道,“这是阿婆和阿娘定下的,又是阿姊和我要去。纯粹是我们的家事。与他有什么相干?他开口干涉已欠缺自知之明,竟还生气……莫非是将燕国公府当他家庭院了?”
雁卿本来想说的是,她没觉着自己做错——若因为元徵生气就要改主意,她心里也会难受呀!可不改主意,又不忍心元徵难受……
此刻却是说不出口了——月娘分明也生气了,鼓着腮帮子,眼圈憋得红红的。
雁卿觉着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明明都放了风筝,怎么太子不来了,她身旁最亲近的人反倒合起来跟她闹起别扭了。
就只好再去安抚月娘。
心下不由就想,先生说的太对了。有些话不当讲便宁可烂在心里,也不能向人抱怨,哪怕是极亲近的人。
月娘却是已不肯理她了。
月娘这别扭一闹就是三五天,雁卿颇有些吃不消。忙前忙后的俯就讨好,吃个苹果都要平白分她半个,好找话题逗她开口。
这一日下了学,照旧雁卿哄着月娘说话。月娘别开头去,一脸“你去找你七哥玩去,何必找我”的赌气表情。
忽就有人半途将女先生拦住,悄悄的说了一会儿话。雁卿望见是她阿娘房里的下人,便留了心,令自己的陪读丫鬟青稞出去看看。
青稞胆子大,偷偷的靠近了去听。听了两句,怕被先生发现,忙跑回来对雁卿道,“似乎是有贵客来咱们府上了,夫人想让先生多留两位姑娘一会儿。”果然女先生就折回来,独独将雁卿和月娘留下,又讲了半章《论语》。眼看着要到晌午传膳的时候了,依旧不放她们下课。
雁卿和月娘虽心里疑惑,却也都用心向学,并没提出什么异议。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女先生房里丫鬟将午饭送到学里来,女先生留她们用午饭了。
雁卿和月娘终于开始感到不安,虽不十分确定,却也隐隐的觉着——莫非是太子寻仇来了?
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的摇头。便都将疑惑压在心里,竭力如常的陪着女先生将午膳用完了。
便又在先生家里歇晌——自然是谁都睡不着的。
直到午后三刻了,她们的乳母崔嬷嬷和张嬷嬷才如往常般来接她们。姊妹两个都松了口气,拜别先生。
回慈寿堂时却都急步快行,生怕慢一步回去,家里就出事了。
一路上倒是春光如昔。月娘心里担忧着太夫人,脑海里全是乱糟糟的景象。不知怎么的就又想起当日鸿花园里的门庭凋零,一时耳边风静,一切声音都偃息。她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有好久不曾记起鸿花园和柳姨娘了。也不单单是她,如今宝哥儿也只一味的和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