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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疼惜云娘的,你和越国公闹得水火不容,还不就是为了他家乱败坏人……”她就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平顺了气息,才又说下去,“你说你心里敬重云娘,这我也信。可也没有你这个‘敬’法的。将她当泥塑的菩萨供起来,离的远远儿的,这是敬妻子的做法吗?”
赵世番默然不语,老太太就接着说,“我知道,遇上这种事她难受,你也难受。你说不怪她,其实也还是怪她的,只是自责更多些。她又何尝不是?旁的夫妻还能抱在一起哭一场,可你们两个对面坐着,想起那孩子只会更自责、更伤情。反不如远远的避开,静静的将伤心事忘了。所以早些年我也都不说什么。可转眼都五六年过去了,你竟还不回头。我就得问一问了——是心伤还没治好?还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媳妇了?”
这件事上赵世番倒是很干脆,接口就道,“要——”
他这么坦率,太夫人也就将心放下了,“你又要云娘,又舍不下柳氏——莫非是觉着云娘这样的媳妇,也能和旁的女人似的贤惠温柔的奉承你,容得下你三妻四妾?”
赵世番又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不可能,读书人有才高气盛一说,林夫人又何尝没有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的傲骨?她便譬如人中龙凤,是不可能如牛马般温顺俯就。赵世番在很早之前便明白这些了,何以此刻还要太夫人来提醒?
他也就是骑虎难下罢了。做错了事没脸认,林夫人又是无可无不可的淡漠态度,他便也梗起来。渐渐的习惯了,日子也无非就这么着,于是就将错就错的拖延了许多年。
但心底里,他其实也还是记挂林夫人的。
太夫人看他脸色,便又道:“若是云娘继续甩手不管,由着你跟柳氏苟且,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这回她分明下了重刑,连柳全家边边角角的龌龊都刨出来算账了,可见素来对柳氏的积怨。要说她纯是为了雁卿,就没有拉着你回头的意思,我是不信的……”
赵世番依旧不语——毕竟是十几二十年的夫妻了,他还不明白林夫人?她大约还真就只是为了雁卿。
只是此刻他忽然又想起林夫人昨日扑到他怀里哭的情形,似乎自鸿哥儿没了之后,这还是第一回。她纵然再强硬好胜,在需要支撑的时候也会本能的投向他。
赵世番站起来背过身去踱步到窗前,一个人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对太夫人说:“阿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太夫人便叹道:“想明白了就去看看云娘吧。柳氏的事已然这么处置了,你若还有什么不满,尽管去说。对往事还有什么牵念,也尽管去说……我是管不动你们的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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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渐渐升高,那银辉撒了满地,屋里也一片一片的发白。
月娘躺在床上,望着烟云纱上星河一般的明光。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就如那纱上明光般散做一片虚空。
听见喜梅和李嬷嬷的声音时,她已预料到了不好,果然燕国公就震怒了。可其实那个时候月娘还是有幻想的——平日里柳姨娘也常对她发脾气,在旁人面前却还是护着她的。
但燕国公没有护着柳姨娘,纵然太夫人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将人打一顿,撵出去卖了”,他也只是说“事已至此,儿子没什么可说的了。”
月娘便记起年前自己养的那只猫。那猫被柳姨娘丢掉时,她也还哭着到柳姨娘跟前保证,“会看好它,再不让它进阿宝屋里”。柳姨娘在燕国公心里,竟还比不上一只猫在她心里的分量。张嬷嬷对她说——若燕国公有心,自然会救柳姨娘。到此刻月娘才明白,她何以非要加上“有心”二字。原来燕国公也是真的会“无心”的。
月娘听见他们口口声声说着“雁卿”,回身瞧见雁卿正在酣睡,那是真的被宠爱的孩子了无心事的睡相,干净又美好。因柳姨娘真的推了雁卿,月娘对她本是十分愧疚的。可此刻竟忽然就有些憎恨她了。
她的委屈、难过不知该如何发泄,便蒙了头,压抑的哭起来。
雁卿正睡得酣甜,忽的就在梦中听到哀切的呜咽声,便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睁开眼便见身旁月娘的被子隆起一个小包,那哭泣声就从里面传出来。雁卿尚未十分清醒,只觉得月娘躲在里面哭,哭得十分令人难过。她只想着安慰月娘,便伸手轻轻拍了拍被子。
里面月娘的哭声倏然便止住了,被子包也有片刻僵持,不再抖动。
雁卿便轻声道:“月娘乖,不哭了。”
谁知她一说话,月娘反倒更赌气不理她了,在被子里头翻了个身,继续哭。
雁卿就有些干瞪眼,此刻才稍稍有些清醒,终于记起柳姨娘的事来。月娘哭得越发凶,她便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不发出声来,从旁轻轻的一下一下拍打着。
雁卿倒是有耐心安抚月娘。月娘在被子里哭久了,却有些透不过气来了。待要出来,心里又不想在雁卿跟前示弱。又赌气哭了好一会儿,实在憋得太难受了才从旁边悄悄的露头出来缓口气。
不想雁卿却十分敏锐,察觉到月娘出来了,忙就从旁边寻了手帕递过去。
月娘才要缓过来,见她一脸懵懂关切的递帕子过来,便又给气哭了。
此刻再躲回去反而更丢份儿,一脸眼泪鼻涕的也十分不好看。月娘终还是恨恨的从雁卿手里夺了帕子来,将脸擦干净了。
这一闹腾,外间值夜的秀菊就听到动静了,便在帘子外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雁卿低头看了看月娘,见她有些慌张,就道:“不要紧。”又想到月娘哭得眼睛都肿了,便说:“我要湿帕子。”
秀菊便依言去拧了块湿帕子来,才要打起帷帐进来,就见雁卿钻了小脑袋出来,自己将帕子接了,道,“谢谢阿姊。”
秀菊见她好好的,便略放了心。雁卿不叫她看见内里的情形,她便不看,只问道:“是头又疼了吗?”
雁卿就摇头说,“不疼了。我睡了,阿姊也去睡吧。”复又钻回去。
秀菊就从旁拉了条缝,悄悄的窥探进去。
便见雁卿回了床上,把湿帕子给月娘,轻声道:“再擦擦吧。”
月娘默不作声的将帕子接过来,仔细的又擦了一遍。雁卿看她这回确实是拾掇好了,便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睡吧。”
月娘便背着雁卿躺下,这回也不蒙头哭了。只是一静下来,难免又想起柳姨娘待她的种种,忍不住又悄悄的落泪。正难过的时候,便觉得后头被子被掀开了,随即雁卿就钻了进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月娘真心有些别扭了,便挣了两下。雁卿只轻轻拍打着她,学着大人的口吻,说:“不哭,不哭。”
月娘越发难过起来,眼泪横流,可这一回终究是挣扎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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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番回到正院时,夜色已深,林夫人房里的灯却没有熄。
虽经老夫人劝解,赵世番心里对林夫人也十分的愧疚。然而林夫人才将柳姨娘逐出去,他便来俯就和好,心理到底还是有道坎儿的。因此进了院子里反倒踟躇起来了。就在海棠树下踱着步,细细的斟酌该怎么去和林夫人说话。
月华如练,秋虫鸣叫。正是最令人感怀叹息的时候。
赵世番就又想起鸿哥儿来。便如太夫人所说,他和林夫人疏远起来确实是因为鸿哥儿的死。这些年他一直逃避着,循的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道理——这般消极的处事,也不怪林夫人懒得理会他,就连他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无能。
白白活到三四十岁,竟连六七年前的一件往事都不敢面对。
他又想,云娘大约已走出来了——自那年脱了战甲,她便再不管外事,一心只扑在雁卿身上。纵然雁卿木讷不可教,连鸿哥儿一半的聪明都没有,她也没有放弃。当年恃才横行,令多少男儿又嫉恨又无可奈何的女人,如今分明就只是一个耐心的母亲。难道她看着雁卿就不会想起鸿哥儿来吗?自然是会的,只是她已剖析过自己的心,敢于去面对了。
他再难过,难道还能比孩子的生母更难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接着去写下一章……
虽然这么说很招打,不过赵爹是在那个环境下长大的男人,在那个时代的标准下也不算十恶不赦。他既然能跟林娘这个其他男人都觉得“该遭报应”的女人和美的过了十几年,自然也有其不无能之处……
至于月娘小妹……
说句不算威胁的威胁吧,我超在意读者评论的T__T。
当年写皇后,南采苹小白花出场就被狂骂;写皇后重生,刘碧君小白花出场就被狂骂;写太子妃,左佳思小白花出场就被狂骂……终于导致害人不浅里,作者不敢让女配出场了,但是你们真的觉得害人不浅好看吗T__T
而且知道竹子为什么执着于写小白花女配吗?知道竹子为什么非要写出女配的优点来吗?就是因为南采萍小白花没发挥作用就被骂的赶紧收拾收拾走人了,作者只好接着创造刘碧君、左佳思、王夕月……但都没酣畅淋漓的过下瘾啊!
所以,实在不喜欢女配、不吐不快的话,咱们就约定暗号吧。商量个大家都明白是在骂女配,但又不至于让竹子吓得不敢正面写女配出场的说法……实在不行就盖栋楼专门骂女配。我给你们加精,保证不点进去看,让你们尽情宣泄。大家觉得怎么样?
☆、第十一章
赵世番想到这里,虽越发觉得自己比不上云娘,却终于下定了决心推门进屋了。
屋里略有些暗,他又心不在焉的琢磨着稍后的说辞,果然又在拐角处撞上了博山炉。黄铜的炉子撞在骨头上还是很疼的,他就顿了下脚步,心里略有些负气,吩咐:“搬出去。”
身后小厮忙从命弄开。赵世番却是记起来,这一对博山炉也已是旧物了,还是当年他父亲随先皇伐蜀时得来的东西,一直丢在库里生尘。因林夫人不爱熏香,成亲后屋里便不曾陈设熏香炉。那一回他费心弄了西域奇香来,非要令林夫人试,林夫人才从库里寻出这对博山炉来摆上。十几年了,却还摆在屋里。
他便又记起林夫人床楣子上挂着的香逑,似乎也还是当年她随手抛玩的那枚——那也是时兴了许多年的玩意,镂空的银球内置小圆钵,球怎么转钵口都朝上。在碗里燃上香料,香气便从镂空处溢出。早些年贵妇人坐车外出,都爱在袖子里拢一枚。车过之处,连尘埃都染上香味,十里不绝。城中顽童争相追逐,都以为香车里坐的是神仙妃子。
这也是一桩雅事。他便做了两枚送给林夫人把玩,林夫人随手抛起接住,笑问道:“身后追着许多闲人有什么风雅的?”他便说,“我觉着你比她们都更像神仙妃子,何以反不如她们受追捧?”林夫人便抿唇看着他笑,后来她就噙了笑垂下睫毛,说,“你觉着我好便够了……我却懒得去理会旁人追捧谁,不追捧谁。”然而到底还是收下了。夜间她便将香逑拢在被褥下,赵世番掀开被子便觉得暗香扑鼻,便涎了脸往她身上去嗅。少年夫妻难免浮浪放纵,床笫间也颇有可炫耀的战绩。鏖战之后林夫人便笑他,“确实是风雅的东西——还非要我带出去玩吗?”他自然是不许了。
他和林夫人成亲时,人人都预言他们两个日后必成怨偶。可其实赵世番自己很清楚,当日云娘将长刀砍上桌案时,他便已觉得林夫人美貌至此,纵然真被她砍一刀也是甘愿的。少年心性难免浅薄,易被皮相迷惑。可渐渐相处下去,便更被她的才情个性所吸引。他越明白云娘的过人之处,发奋匹配之余,也越清楚自己怕是此生难及。可要说自卑,却也不至于。
少年时不曾山盟海誓过,可那个时候他和林夫人之间也确实是一心一意的。正所谓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此刻想来,却有些沧桑伤怀了。
当年那些旧物,林夫人都还好好的留着。人人都觉着她会“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可见他们都错了。
赵世番恍神有些久。再回神时,便听见里头传来了孩子哭声。那哄孩子的声音分明就是林夫人的。
他略窘迫,却还是赶忙进屋去了。
林夫人是不怎么会哄孩子的——当年养阿鹏的时候她便对奶妈说,“平日里照顾好了便可,若他无缘由的哭就抱来找我,我有办法治他。”听者无不满头是汗,生怕阿鹏真落到她手里。还好阿鹏乖巧好养,吃喝拉撒睡舒服了,从不乱哭闹。
后头阿鹤倒是有半夜哭闹的习惯,慢慢的却也让林夫人给倒过来了。对亲儿子,她是真能狠下心,哭闹时说不管就真不管。
此刻却抱着阿宝满屋子里绕,又指着房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