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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娘忙又挑了一块石青的二色金织花料子捧上去:“老太太只管放心,用这个颜色压一压,再没有不好看的。若是不好,不用老太太去,我们自己捧了招牌来给老太太劈了当柴火烧。”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独白姨娘站在一边暗地里拧帕子。她早看中了那块品红色的料子。品红比大红浅些,若不细看也差不多,这一桌子的衣料,就只有这块最接近大红色,偏偏却被孟素蓉推给了顾老太太。
顾嫣然左右看看,若有所思,孟素蓉已经转头道:“嫣儿带着怡儿去挑罢,浩哥儿在上学,你们替他也挑上。”
顾嫣然拉了顾怡然的手过去,先替她挑了一匹樱桃红和一匹鹅黄的软缎,又挑了一匹竹青的绵纱,一匹松花色挑花缎;再替自己挑了一匹丁香色软缎,一匹银红绵纱,再有两匹挑花缎,一件青莲色,一件珍珠色。
白姨娘眼看着案子上的红色料子已经快没了,心里暗暗着急,偏偏顾嫣然又捡出一件杨妃色的笑道:“我瞧着柳姨娘穿这个好,妹妹替你姨娘拿着。”
如此一来,桌上只剩下一件檀色和一件枣红料子,都是白姨娘不爱的;另有一匹挑花缎虽然也织了石榴花,花却碎小,底子还是姜黄色的,看得白姨娘把帕子扭了又扭,忍不住道:“大姑娘好歹也替你弟弟挑几件,再想着别人也来得及。”
顾嫣然就抬头看了她一眼:“姨娘的意思是,要给弟弟用这杨妃色做衣裳?”杨妃色是正经女人家穿的颜色,就算男孩子年纪小,要穿喜庆点儿,也万轮不到用这种颜色。
白姨娘无话可说,手里又把那帕子拧紧了些。顾嫣然笑笑,手下已经挑出几匹或蓝或绿的料子,还有匹鲜亮的秋香色暗花锦:“这几匹料子给浩哥儿。”转头又吩咐绣娘,“哥儿的衣裳不要绣太多花,或松或竹,捡那雅致的花样子绣上些,兰草也可绣几朵,万不可落了俗套。”
绣娘也是常来顾家的,闻言忙笑道:“大姑娘只管放心就是。”转头又向孟素蓉奉承道,“大姑娘这才十岁罢,就这样的能当家了,太太真是好福气。”
孟素蓉少不得含笑谦虚了几句,一屋子人都是满面春风的,唯有白姨娘生了一肚子暗气,却又不好说话。
第16章 处处暗流涌(下)
挑个料子也耗了不少工夫,等到众人都有了,看看时辰居然也过了一个多时辰,孟素蓉肚子沉重,这会儿就觉得有些腰酸,当下跟顾老太太告退,回了自己屋里。
刚到门口,就见杨妈妈迎上来,欢喜道:“太太,陆伯和我家那小子回来了,正在前头跟老爷回话呢。”
陆伯与小杨带着吕良这一走就是两个月,孟素蓉心里也惦记着,听见说回来了,忙问道:“可有什么信儿?”
杨妈妈笑道:“他们一回来就让老爷叫到书房去了,老奴只看见带回来的东西不少,都是咱们老夫人给太太捎来的,锦心正带着丫头在里头归置呢。”
这个老夫人,说的自然是孟老夫人。孟素蓉自嫁了人就在京外,算算有十多年不曾见过父母了,闻言便有些伤感道:“这次又让娘担心了。”
杨妈妈忙道:“老夫人听说太太有孕了,欢喜还欢喜不过来呢,太太怎么反倒自己先难过起来?”
孟素蓉进屋一看,桌上桌下堆了无数的东西,有给孩子做衣裳的松江三梭棉布,有各种补身养胎的药材,还有好几坛子卤小菜,都是她在家里做姑娘时爱吃的,也难为陆伯和小杨千里迢迢地带回来。
孟素蓉看了,不觉又想起母亲音容笑貌,正在伤感,便听外头脚步声响,却是顾运则走了进来,面上神色有些沉重,进了门正要说话,便见孟素蓉在用帕子印眼角,不觉一怔:“这是怎么了?”
孟素蓉看他神色便知有事,忙道:“没有什么,老爷坐罢。”
顾运则知道她伤感,便故意笑道:“怎么岳母送了这好些东西来,太太反倒伤心了,难道是嫌岳母给的少了?”
孟素蓉脸上一红,轻轻推了他一把:“老爷倒会拿我寻开心。”见顾运则虽是说笑,脸上仍是沉沉的,便使眼色叫锦眉等人都出去,自己替顾运则端了茶道,“可是京城里事不大妥当?”
顾运则叹了口气,拿出一封厚厚的信来:“这是岳父大人写来的,你且看罢。”
孟素蓉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信里先说已将吕良荐了去军中,乃是孟老太爷素日的相识,要到西北军中赴任的。孟老太爷将人荐了去,那人先叫吕良上演武场操练了一番。吕良虽没学过什么拳脚,但唱武生的,身手却比一般人又矫健得多,且有力气。那人见他有几分底子,人又老实憨厚,也十分满意,当时就收了做亲兵了,过几日赴任就一起带到西北去。
吕良的事虽然写了满满一张纸,却是小事,而孟老太爷在后头又写的东西,才是大事。孟素蓉看了一遍,脸色也不太好看了:“弹劾茂乡侯世子纵奴行凶?这也是小事,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茂乡侯世子陆琦,是京城中颇有些名气的纨绔,今年虽才二十出头,却已经是风流名声在外了。端午节时他出外游玩,就在路上调戏民女,因其父斥骂,便叫跟着的随从将人打伤,此人回去之后养了半个多月,还是伤重不治了,留下孤儿寡母,好容易打听到他的身份,便上衙门击鼓鸣冤。然而仵作验尸之后,却说其人乃是风寒而死,并非被殴致死,官府遂将状子驳回。
“李御史参奏此事,陆家便以尸格为证,皇上不悦,说李御史所奏不实,乃是诬告。”顾运则用手指点着信纸,“李御史又参奏陆镇在福州掌军时谎报军功,并吃空饷,皇上这才大怒了。”
孟老太爷在信中说的李御史,孟素蓉还是知道一二的。此人姓李名檀,亦是清寒出身,与孟节是同榜进士,点了二甲传胪的。性子也是一样梗直,两人倒是脾气相投,从前还曾请到孟家来作客。与孟节一般,因性子太直,李檀的仕途也不甚顺遂,在都察院呆了七八年,才只爬到正六品经历,这还是因着他当初点了传胪,在皇上面前也留了个名儿,若不然,恐怕连这正六品也没有。
他官职虽微,却是敢说话的,去年夏,黄河大水,就是李檀参奏河道中饱私囊以致河堤不固,结果皇上派人去一查,确有其事。因那河道是宫中周昭容之兄,周昭容新选秀入宫,因年娇貌美正在盛宠,其兄虽有劣迹,却无人敢奏,致令他肆无忌惮从河道银子中渔利,才致堤坝垮塌。因淹死之人并不多,故而上下官员都想着糊涂了事,谁知就被李檀捅了出来。
皇上大怒,将周昭容贬为婕妤,又一口气治了周河道在内的十余名官员,最后嘉奖李檀,亲自擢他为正四品右佥都御史,一时风头无两,满京城都得了个李虎头的绰号,想不到这次参到茂乡侯府身上,居然栽了跟头。
“皇上大怒,说李御史乃是倚仗旧功劳,肆意捕风捉影,欲以弹劾外戚而立名。”
这对御史清流文人而言,算是诛心之言了。依着李檀的性子,说不准就要一头撞死在廷柱上。
“李御史真撞了。”顾运则苦笑,“可惜皇上实在宠信茂乡侯,见他撞柱更怒,说他威逼君主,是要陷君主于不义,将他下狱了。”
孟素蓉顿时说不出话来。君王便是如此,你做的事合了他心意,便处处都好,若是不合心意,那便处处都落了不是。
“皇上——对茂乡侯府也实在是……”
顾运则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也不只是茂乡侯,别忘了,宫中还有德妃,那可不是周婕妤比得了的,就是大位——还说不准是哪一位呢。”
中宫皇后早逝,留下了一位皇子,今年十九岁,封为晋王。晋王是皇后次子,皇后所生长子五岁上出痘身亡,故而德妃所生的二皇子,如今封齐王的那位,现下倒是皇子中最年长的了。
不知是不是中宫所出的两位皇子都跟痘症犯冲,晋王在十岁上种痘之后大病一场,虽然活了过来,身子却弱了,他十七岁上就大婚,如今两年了,却还没有一子半女。今上年轻时就喜欢个弓马射猎,晋王却因体弱而不能习弓马,因此不大得父亲欢心,如今大婚后仍无子女,就更有些尴尬了。
相比之下,德妃所生的齐王却是武勇之人,十二岁就能跟着皇上去围场打猎,十五岁时曾独力猎了一头灰狼,让皇上大赞不已。齐王也是十七岁上大婚,至今四年中生有两子一女,算得上人丁兴旺。
如今皇上四十有三,说起来春秋正盛,但皇子们已然长成,这大位之事也就不能不在众臣工心中掂量一二了。
储君之事,无过于立嫡、立长、立贤、立爱四者。若说嫡,自是晋王;若论长,却是齐王;若论贤,此事见仁见智;可是齐王却还占了一个爱字——他是得皇上亲口赞誉过的。更兼晋王失母,舅氏潞国公府也势微,而齐王之母德妃却掌六宫之宝印,母族茂乡侯府又屡立功劳——不是没有人私下里议论过,倘若今上不是因嫡子而继位,恐怕这会儿就会封齐王为太子了。
孟素蓉默然半晌,才低声道:“如此说来,吕良恐怕就更……”伸冤无望了。
顾运则也甚是烦恼:“谢家姑娘那里你须要好生看待……”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眼看茂乡侯府似乎是不可撼动的,这里头可能就透着皇上对未来储君的意向,倘若当真是齐王继位,吕良和谢宛娘这辈子都只能把过去咽在肚子里了。
夫妻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孟素蓉才道:“那李御史……”
顾运则摇头叹道:“舅兄与几位同僚正想着怎么把人救出来……但看皇上这番雷霆之怒,只怕是难。”
“大哥这就插手了?”孟素蓉也觉无可奈何,“吕良之事大哥尚不知晓吧?”
“岳父大人怎敢告诉他?”顾运则也是知道自己那位舅兄的脾气的,“这二人同样是无凭无据,此时若将此事奏报上去,只怕皇上还以为是御史们结党攻讦茂乡侯府,若是再深一层想到立储上去,就更难善了了。”
孟素蓉深深叹了口气。何止是“只怕”,若是孟节真把吕良报了上去,皇帝是必定要以为御史结党的,且孟节只是刚刚从翰林院调升过去的,到时候恐怕连翰林院都要卷进去。帝王先入为主,臣下还怎么解释得清呢?
“岳父说,本来今年我考绩不差,岳父想着替我谋个京城的职位,如今看来,不如再放一任外任,免得此时入京,说不准还要卷进风波中去。就是舅兄,岳父也想替他谋个外任了。”
顾运则在这个位置上已然坐了六年,原指着今年任满能往京城里去的,如今却也只好放弃了。孟素蓉也是自嫁后再未见过父母,不由得也怅然起来。顾运则不愿再提此事,便指了信末道:“这里还提了姨妹一家,韩老太爷过世,连襟也要回乡守孝了。”
第17章 过年喜临门(上)
顾运则所说的姨妹,是孟素蓉的妹子孟素芯。
孟老太爷总共一子二女,皆是嫡出。孟素芯比孟素蓉小三岁,定亲却早,十五岁上就与大学士韩家的独子韩缜定了亲,只因长幼有序,直拖到十七岁孟素蓉出嫁后才成亲。
韩家世代为官,韩老太爷更是曾任太子少傅,只是人丁不蕃,到了韩缜已然是三代单传。韩家祖籍湖广,如今韩老太爷殁了,韩缜便奉母扶柩返乡守孝,孟素芯及子女们自然也要跟着离开京城,如此一来,倒是恰好离了这场风波。只是韩缜并不是个能耐的,守孝前借着父亲的荫蔽做个闲官,将来孝期满了若要起复,只怕还有些麻烦。
不过这些终究都是别人家的事,夫妻二人稍稍议论了几句便放下了。京城里头虽然都是大事,却离着还远些,议论感叹过了,回头还是要过自己的小日子。
平静的日子过得快,一晃眼就到了年下。孟素蓉的肚子越发沉重,家里的事大半都交给了顾嫣然,只有祭祀这样的大事勉力拖着身子盯着。幸而这不是在家乡,外任上的祭祀总简单一些,每年都做惯了的,倒也顺顺当当没出什么岔子。
过了除夕就该各家去拜年,孟素蓉这身子自然不能出去,只好坐在家里接待来拜年的各家女眷。
秦三太太照例是第一个上门的,还带了秦知渔秦知眉兄妹两个,进门先去给顾老太太问安。顾老太太穿着品红的袄子,石青裙子,头上戴着白兔儿皮的镶珠抹额,满脸笑容精神焕发,看得秦三太太好一阵感叹:“老太太这精神,就是年轻几十岁的人也未必有。”
顾老太太笑道:“我老天拔地的,还精神什么,不过是想着今年家里又要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