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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京城之中这些流言,看起来仿佛是一桩佳话,其实却将宁泰公主束缚住了。除非她心智坚强到不怕日后夫妻不和,否则怕就是只能嫁给吕良了。
且,顾嫣然担忧的还不仅仅在宁泰公主身上:“这是什么人传的,可不是要害良表哥吗?”
“是有人私下猜测,说是齐家放出去的消息,为的就是求娶公主。”周鸿脸色更沉了。这些流言,真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若将传话的人都抓起来,一则未免小题大做,二则尤其欲盖弥彰,反而叫人疑心真有实事;若是放任不管,此事又分明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与一般流言不同。这些日子,五城兵马司没为这事少忙活呢。
顾嫣然急了:“这如何是好?虽说有些……但要不要让舅舅上个折子跟陛下辩白几句?”
周鸿苦笑:“辩白什么?辩白齐家并不愿娶公主?”这种时候,真是说什么都不好,“舅舅说,清者自清,看陛下如何处置便是。”
顾嫣然却觉得不好:“什么都不做,便是袖手看着公主为难。不如由良表哥自己写个折子,自承危急之时失礼,向陛下请个罪,并将良表哥送回福建我父亲那边。”如此一来,谣言不攻自破,“若有人再传是陛下将良表哥调走的,便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这也有理……”周鸿沉吟着,“叫元宝速去舅舅家传个消息,由舅舅再斟酌行事便是。”
元宝飞奔去送信了,顾嫣然才想起来问:“这究竟是谁在后头传闲话?”
周鸿冷冷道:“还有谁呢?自然是不愿宁泰公主嫁得如意郎君的人。”
“宁泰公主不过是公主罢了!”顾嫣然只觉得不可思议,“且本朝驸马不可任要职,公主嫁个什么人家又能如何?哪里来的这么大仇!”本朝对驸马入仕不似前朝那般苛刻,但驸马本人也不能任要职,不过是多数做个闲散官,或者是在尚宝司一类官职不高的地方呆着罢了。
周鸿摇摇头:“驸马本人虽不可任要职,可驸马还有家族呢。德妃娘娘如今,还不是一样正给景泰公主挑驸马?你瞧着罢,必然要挑个对齐王有用的驸马呢。”景泰公主挑个有用的驸马,宁泰公主却只能嫁个小小校尉,此消彼长,可不就差了许多么?
“且宁泰公主若嫁得不如意,齐家能有什么好处?咱们家又有什么好处?说句难听的,若虽公主恨了齐家如何是好?若是公主虽然下嫁,却不肯好好过日子,搅得舅舅对公主生了怨气又如何是好?如此一来,公主非但帮不上晋王殿下,反而闹得咱们跟晋王殿下离心,岂不是一箭双雕!只可惜,如今抓不到真凭实证!”周鸿说着,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顾嫣然听得心里发凉,叹道:“说起来都是一家子骨肉,兄弟们争夺也就罢了,怎么连姐妹们也这样算计起来,倒不如寻常人家……”别人家不过是争产业,天家却是争那九龙宝座,动不动就是你死我活的事,说起来,倒真是不如寻常人家能讲个兄弟情深,天伦之乐。
周鸿摇摇头:“天家无亲情,都算计到这份上了,还讲什么?别说宁泰公主既不是齐王同胞,又是养在已故皇后娘娘膝下,就是景泰公主,这是自己亲妹妹,这择驸马也未必顺着她的心意呢。”
周鸿这话还真的没有说错,景泰公主这个时候,正在长春宫里跟德妃发脾气呢。
“那李雁起是个什么人?人人都说他是克妻的,母妃说千挑万选,就给我选中这么个人不成?”景泰公主气得两颊通红,越说越恼,“就算母妃不知道,两个哥哥在外头也是知道的,怎不告诉母妃一句?”
齐王妃和周润都在一边坐着呢,景泰公主这话直问到两个嫂子脸上去,两人便都有些坐不住了。齐王妃先陪笑道:“妹妹别急,且听我说。李雁起并不是克妻,不过他继母对他不好,定亲的时候就知道那家姑娘身子弱,果然后头一病不起,其实不关他事,倒算在他头上。至于那一个更不必说了,连亲事还没定下来就自己掉到池塘里,得了风寒死的,更与他不相干了。后头那克妻的名声,不过是他继母为了败坏他才放出来的风声。”
景泰公主哪里吃她这一套。她自小是德妃当掌上明珠般娇养大的,齐王年纪比她大了不少,自然也事事都顺着她。加上皇帝宠爱,景泰公主的脾气委实不小,不过在外人面前总要有皇室公主的气派,装也要装出个端庄淑静的模样罢了。这会儿眼前都是自家人,这脾气哪里还要藏着掖着,冷笑道:“皇嫂这话说得好呢!人家择婿,都要挑那门风清正人事简单的人家,偏皇嫂心疼我,替我挑这上头有继母,家里还不和睦的!”
齐王妃被这一句“心疼我”刺得满脸通红,勉强道:“别人家自然如此,乃是怕姑娘嫁去做了媳妇,要受婆婆磋磨。可妹妹是公主,成了亲就有自己公主府,任那李家夫人再怎么,难道还能到公主府里去耍什么威风?”齐王的确先要考虑用景泰公主的亲事替他笼络人才,但这家里婆婆的事儿,齐王妃却也考虑过的。
可惜景泰公主并不领情,冷笑道:“皇嫂倒虑得周详。只是皇嫂可有想过,你说这李雁起并不克妻,可若他万一克妻呢?皇嫂可能替他做个保人?”
齐王妃张口结舌。这东西如何做得担保?
景泰公主看她这样子便笑道:“想来皇嫂也是不敢担保的了。不知将来皇嫂的女儿长大了,可敢给她挑这样人家?”
齐王妃哑口无言。若是自己女儿,自然不肯的。李雁起未婚妻子未过门而逝,后头议亲的姑娘又病死,这都是事实,倘若是她自己的女儿,哪里肯冒这个险?万一他当真克妻,岂不是克死了自己女儿?
景泰公主见她不说话,抬手就将手里茶盅摔到了地上:“原来皇嫂就是这样心疼我的。竟真是不怕他将我克死啊!”
德妃见这话说得不像,忙道:“景泰不要胡说,你皇兄皇嫂自然是打听明白了才来说这话的。那克妻的事都是李家继母传出去的,并不为算的。”
景泰公主气道:“原来母妃也这样心大,那不知母妃可曾找人给这李雁起算过命,确实他无有克妻之命?万一他有,母妃是想看着女儿去死么!”
这下连德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沉了脸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生的,母妃如何肯害你?这李雁起是个进士,虽则如今官还小,但要提拔起来也不过是你父皇一句话。且他相貌堂堂,你皇兄也是亲自看过的。”
其实最要紧的,李雁起的堂兄李雁平,乃是宫内九卫的统领之一,管着皇宫的大门呢。且李家族人不少,在朝为官的也颇有几个,除了李雁平,还有一个叔父在吏部做侍郎,一个伯父是御史,另有两个在外地为官的,也有四五品的品衔。齐王是想嫁了景泰过去,将整个李家都笼络到他身边来。
这话,德妃自然不好说出口,只能称赞李雁起罢了。
可惜景泰公主自有主意:“说他是进士,春闱三年一次,到如今也不知有多少进士了。若说相貌堂堂,自有那比他还生得好的!”
德妃被女儿噎得不成,气道:“那你倒是要挑个什么样的?”
景泰眼睛一亮:“母妃让女儿自己挑?”
德妃不过随便说一句罢了,闻言倒是一怔:“你难道自己看中了?”
景泰脸上飞起两片红晕,有些忸怩地道:“就是韩探花。听说他至今尚未定亲。”
德妃怔住了,周润已轻声道:“妹妹,韩探花之母是孟御史的亲妹……”根本就跟齐王不是一派的啊。
景泰不悦道:“那又如何?四皇嫂你与孟家,如今也是姻亲呢。”
一句话把周润又堵了回去。这京城里头瓜瓜葛葛的,细算起来,没准谁跟谁就是亲戚呢。顾嫣然嫁了周家来,周润是她的隔房小姑,那跟孟家还真是亲戚,且还不算太远哩。
德妃沉吟不语,齐王妃看着不大好,轻声道:“妹妹,韩探花虽则名声在外,可也不过是个编修而已,瞧着父皇也并不重用他的。”
这话其实说得十分实在。韩晋那殿试的文章做得花团锦簇,点了个探花,进了翰林院也颇得皇帝青眼,时常召他奏对。只是时日一久,皇帝就发现韩晋此人,做些诗词书画有十分的天赋,说到社稷民生就远了些。且与韩晋同榜的状元如今已去了外地做县令,榜眼则去了工部做个小小的工正,皆是实实在在地从头做起,唯独这个韩晋仍在翰林院,每日只管风花雪月。
皇帝也曾探过韩晋的口风,想将他如状元一般放到偏远之地去做个县令,虽说苦些,但做上几年出了政绩,便好调进京来升官。可略说了两句,却发现韩晋是吃不得苦的,只愿做些文字功夫,悠哉游哉地过日子。
如此一来,皇帝心里也就看轻了韩晋了,只将他留在身边问些典故之事,闲来让他做几句诗词,画几张画儿。越发说得难听些,竟是做个倡优之臣如东方朔一流呢。韩晋自己乐在其中并不觉得,当不得齐王在旁边察颜观色看得清楚。
外人看来,韩晋这个翰林院编修既清贵,又得皇帝看重,乃是近臣亲臣,说不定便有机会在皇帝面前进言的。可是齐王却看得清楚,皇帝只用韩晋做个两脚书柜、活动砚台,并不将他当个正经的有为臣子。别说韩晋无心于政事,就算他有心,皇帝也不会听他说什么的。
既是如此,齐王怎么会将韩晋列入景泰公主择婿的名单之中?他是要用公主下嫁笼络人才的,却不是拿来浪费的。
只是这话怎么好明白地说出口呢?齐王妃也只能隐晦地提一提,却不是说给景泰公主听的,乃是为了提醒德妃。
果然德妃顿时便道:“说的是,那韩晋是个绣花枕头,嫁不得!”
景泰公主自那次寿王别庄的宴会之后便看中了风流倜傥的韩晋,自是听不得别人这般说,当即顶嘴道:“母妃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中了探花的是绣花枕头,只勉强中个二榜的倒是真才实学了?那头榜三甲都是父皇钦点,母妃难道说父皇取中了个绣花枕头不成?”
“胡说!”德妃是真恼了。下头还坐着两个儿媳呢,自己当面就被女儿这样顶撞,哪里还有做婆母的威严?德妃一怒之下,说话便有些急了:“那韩晋自己并无实权,韩家又是人丁凋零,连个有用的族人都挑不出来,你岂能嫁他!”
景泰怔了一怔,顿时白了脸:“原来母妃不是替我挑驸马,是挑那有用的人呢!”转头瞪着两个嫂子冷笑,“难怪呢,一家子都是瞪着眼,预备拿我的亲事去笼络人呢吧?”
德妃也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这时要改却也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道:“娘还不是为了你!韩家这样不中用,倒耽搁了你。”
这话说得就不可信了。自来公主出嫁,并不挑驸马家里权高势重,倘真是那般,皇帝还忌惮着不会把公主许他哩。自然也不挑对方天纵英明前途无量,因那样人才是要留着出将入相的,而驸马不可担当要职,真让公主嫁了那样有大才的人,岂不是浪费了朝廷栋梁?
景泰公主虽然不问政事,可这些却是知道的,闻言冷笑道:“究竟是怕耽搁了我,还是怕耽搁了皇兄?”扭头瞪着齐王妃,“皇兄皇嫂可真是好算计!”起身就走。
“你站住!”德妃气得拍着座椅扶手唤她,景泰公主却是头都不回,风一样几步就走了。
“这个,这个孽障!”德妃恨恨地又拍了一把座椅扶手,不知该说什么好,猛然间悲从中来,叹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这要弄得兄妹反目了……”
齐王妃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可不敢不起身说话。齐王最近脾气极大,府里被打死的下人就有两三个。侍妾甄氏,前几天竟直接挨了齐王一记窝心脚,说是她出言不逊。其实究竟是为了什么,齐王妃心里明白——在江南的甄家银子没及时送过来,以至于齐王想做什么事,手头有些紧了。
“母妃,如今是没奈何的时候……”齐王妃不想也挨一记窝心脚,更不能想像倘若是晋王得了储位,她这个齐王妃将来会如何,“若是王爷不能……景泰将来的日子难道会好过?景泰喜欢韩探花,可李雁起也是进士,论才华也不见得逊色。何况那韩探花,听说十分风流,景泰若下嫁与他,未必就过得趁心如意。”
德妃疲惫地摆了摆手:“这些话不必说了,你们都回府去罢,管好自己的事就好。”说一千道一万,儿子还是先为自己着想,便是齐王妃再舌灿莲花,也改不了齐王用妹子的亲事为自己谋利的事实。既如此,说这许多话岂不是自欺欺人?
齐王妃低头应是,走到殿门口又有些犹豫。景泰公主的脾气,她这个长嫂再清楚不过了,这时候发作起来,说不定不管不顾会做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