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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要说认识的人,在京城里,她也只能想到顾嫣然了。如今顾嫣然是侯夫人,她是有能耐救自己的人。问题是——顾嫣然肯不肯救。毕竟当初,是甄家暗地里算计她的父亲。
“青果——”甄真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叫了一声。
门外跑进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来。甄真初进王府,院子里丫鬟婆子有十几个,还有她自己带来的四个陪嫁丫鬟,可如今剩下的人连一半都不到,陪嫁的四个丫鬟被齐王妃调去了两个,还有一个被齐王收用了,剩下一个长相平平的银杏,心思也活动了,甄真不敢用她。这个青果是齐王府的丫鬟,但甄真却知道她的家里事——她在外头有个相好的表哥,可她自己是卖倒的死契,若是自己能筹了银子赎身,王府大概也就放出去了,但她在府里不得意,要想凑齐身价银子实在是难,若说等着主子开恩放人,那就别想了。
“姨娘什么事?”如今也就是青果还勤快些了,她图的就是甄真赏的一点零碎银子,凑一点是一点啊。
甄真对她笑了笑,走到妆台边上,取出一对金镯来:“青果,你想不想要这个?”齐王妃将她的嫁妆都挤干净了,也只剩下一点装门面的首饰。这对金镯样式早不新鲜了,大概也只有一两多重,齐王妃不看在眼里,才剩了下来。
青果的眼睛却亮了。她长得平平,在王府里又没有门路,这些年还只是个三等丫鬟,哪见过什么好东西。这镯子在她也算值钱了,一两金十两银,若拿了这个,身价银子也就凑出来大半了。
“替我去打听点消息,这个就给你……”甄真缓缓地说。要去求顾嫣然,她就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如今她身无长物,只有打听到齐王府一点有用的消息,才能拿去交换。青果身份低微,固然是难到主子们面前,但也因此不引人注意,或许就能听到点零碎消息,或许这其中便有有用的东西——甄真不敢抱太大希望,可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办法了。
立储君是大典,晋王迁进了东宫,那大典还在筹备之中,再加上两位公主要出嫁,礼部忙得不亦乐乎,暗中都有些埋怨,皇帝这样心血来潮,真是累死臣子啊。
因为晋王已经进了东宫,这事便不好拖得太久,日子就定在了六月二十七。好在太子和太子妃的吉服是从皇帝下旨让议立太子的时候就开始做了,现在只要略做整理即可。横竖这种礼服都是宽宽大大的,也不讲究个合身合体,无论被册立的是晋王还是齐王,甚至寿王,只要将腰带束一束,下摆折一折,都一样能穿。
倒是太子妃的吉服,礼部颇费了些力气——晋王妃太瘦了。
晋王妃是典型的北方女子,身材高挑丰满,齐王妃却是个江南美人,娇小玲珑。这相差太远,故而礼部备了两套吉服,只是如今晋王妃病骨支离,又是夏日,那吉服穿上去,里头也没有什么厚衣裳,仿佛能打起晃来似的。若是拿齐王妃那件来给她穿,又太短了些,肩膀处也拘束,都不合适,只有将吉服重新改动。十几位绣娘紧赶慢赶了五天,才算改出来。
晋王携着晋王妃先进了东宫,两位侧妃却还在王府里暂居,晋王的意思,是等册立大典之后,再叫她们入宫。到时候晋王妃已经成了太子妃,她们前去行礼也名正言顺。
说起来这是对晋王妃的特别礼遇,但因晋王妃身子实在太差,故而孟瑾隔三差五还要入宫一趟,理一理东宫的事务。如此一来,外头就难免传出各种各样的闲话来了。
139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闲话是哪里传出来的;我心里明白。”孟瑾亲手端了碗酸梅汤给顾嫣然,微微一笑,仍旧是不紧不慢的。
“表姐是说,王家那边?”顾嫣然一点就通,皱起了眉头。
今日无事,顾嫣然便来了晋王府。从前有晋王妃在;孟瑾不过一个侧妃,凡来拜客,须得先去见过晋王妃才好过来,顾嫣然纵然想来也不好太过频繁,如今晋王妃进了东宫;王府里就是孟瑾做主,顾嫣然才好多来几次。须得将来进了宫,只怕比从前在王府还不好见面,趁着这机会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可不就是。”孟瑾微笑,眼梢轻轻挑了挑,“说太子妃病弱不能理事,疑惑我尚未进宫就打算把东宫握在手里了,将来再恃子而骄,太子妃竟有如虚设,东宫便成了我的天下。想来太子和太子妃听见这话,不会欢喜罢。”
“打得好算盘!”顾嫣然冷笑,“还说王尚书如何如何清高自持,若这些流言背后没有他的暗许,想来王夫人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妄议东宫!”
孟瑾端起酸梅汤饮了一口,含笑道:“随便他们说什么罢,清者自清。”
顾嫣然看看她手里的酸梅汤。两人饮用的汤都是一般,只是她这碗加了些碎冰块,孟瑾那碗却没有,反而像是刚刚煮出来的,还有些温热。
“今儿这天热,表姐可是身子不适?”
孟瑾低头笑了一下:“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如今不宜用冰,又想喝点儿酸酸的东西……”
“酸酸的东西……”顾嫣然疑惑地低语了一句,忽然眼睛一亮,“表姐莫不是——”
孟瑾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前几日母亲带着大夫来诊了脉,还不到两个月,所以也不曾声张。”
顾嫣然又惊又喜:“太子殿下可知道了?”
“还不曾。只是报了最近身子有些乏,恐是感了风寒,这几日就不进宫了,免得给太子妃过了病气。”孟瑾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算是避避嫌罢。我一个侧妃,家里又不弄权,身家性命都是倚仗太子和太子妃的,听了这些闲话忧心过甚不自在了,也是有的。”
顾嫣然既觉好笑,又有些担忧:“只是表姐这又有喜,太子妃会不会愈发忌惮?”
孟瑾沉默片刻,缓缓道:“即便忌惮,也是无奈。好在陛下与太子殿下都非昏庸之人,我只听殿下的公断便是。”
顾嫣然低声道:“可若是太子妃对表姐存了什么心思,改为扶持那一位——”往王娴院子的方向点了点头,“毕竟铭哥儿是长子……”
孟瑾这次倒轻笑了一声:“若是立长,那如今太子就该是齐王了。之前请封钊哥儿为世子的折子都递到了宗人府,只因王家从中作梗才拖延未决,倘若太子妃进了东宫反倒扶持起铭哥儿来,这般前后变化,难道殿下不会疑心么?”
太子的儿子,将来总有一个要成为未来的皇帝,若无嫡出,自应取有德有才之人,太子妃若因个人私心,不顾江山社稷,只管扶持那个对自己并无威胁的,虽是情理之中,却必为太子所不喜。许家在外又有能征善战之名,若是引起太子对太子妃及其娘家的疑心忌惮,那许家也就算走到头了。
顾嫣然还有些担忧:“毕竟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情深……”
孟瑾抿紧嘴唇,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太子对太子妃确实有情,但如今人人都说他能被立为储君是太子妃救驾之功,说得多了,太子也有几分厌烦。更何况太子妃如今病骨支离,不复容貌,甚至不能与太子多加亲近——太子纵然并不重于女色,但一个连几句话都不能多说,略坐得久一点就直喘气的妻子,却也是渐渐地疏远了。
这些疏远未必出自太子内心,甚至太子还在刻意弥补,但这并不能抹杀他们如今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的事实。无论何等情感,都是亲近出来的,太子与太子妃不能亲近,反而是与孟瑾相处更多,那么这份儿夫妻情深,说到底,也还是会被人渐渐分薄。更不必说将来太子登基,必要充实后宫,那时候姹紫嫣红,太子的眼睛还能在太子妃身上放多久,又有谁知道呢?
“不说这些了。”孟瑾收拾一下心情,笑道,“今日怎的没抱元哥儿过来?上回你们走了,钊哥儿还一直念叨,问几时小弟弟再来,说他还有好些玩艺儿没有拿出来,要等下回元哥儿来了一起玩。”
说起孩子,气氛顿时轻松起来,顾嫣然也笑道:“还是太小了,若他再大些儿,倒是正好玩到一起去。”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隐隐就传来些动静,听着倒像是谁在大声喝斥似的。孟瑾这院子里的人素来规矩,断然没有当着客人去训斥小丫鬟的道理。顾嫣然不觉皱了皱眉,问孟瑾道:“可是那边的?”
孟瑾嗤地笑了一声:“可不是。如今府里没人做主,也翻了天了。不在自己院子好生伺候主子,满府里乱逛。说是天气热了,遵医嘱叫铭哥儿多出来活动活动,其实是打了哥儿的招牌作威作福呢。府里那几处赏景的地方,都被她占住了,若有小丫鬟们从那里过,就说是冲撞了哥儿,要打要杀的。竟像是这府里只有她一个似的。”
“这是什么道理?”顾嫣然眉头皱得更紧,“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只觉得她是个老实的,怎么如今这样嚣张?怎见得王府里就只许她的哥儿赏玩了?”
孟瑾摆手道:“不值得与她生气。其实这倒也好,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我跋扈擅权,如今她在府中这样嚣张,倚仗的是什么?殿下心里明白,倒省了我去分辩。这些日子,我只拘着钊哥儿,或是进东宫去探望太子妃娘娘,或是就在院子里玩耍,横竖天气这样热,倒是在屋里凉快些。那荷池边上,假山脚下,虽说景色是好,到底怕热着了他。”
顾嫣然叹道:“表姐这样方是爱护哥儿。只铭哥儿本来体弱,这样大热的日头底下出去,中了暑如何是好?我们这几日出门尚且要捡清晨傍晚,何况小孩子。难道她不知道?”
孟瑾一笑:“糊涂人,哪里说得清。”
外头隐约的喝斥声渐渐低了,院子里另一个大丫鬟文绣气鼓鼓进来回话:“是东宫里来人传话,让侧妃明日进宫。小丫鬟菱角在二门上听了,忙忙的过来回禀侧妃。因贪近路从荷池边上过,王侧妃就说冲撞了哥儿,要拉下去打。奴婢去了求情,总算是不打了,叫奴婢给侧妃带话,说荷池那边不许人再去,要扣菱角的月钱。”
这一番话噼哩啪啦地说出来,连杜若都变了脸色。孟瑾静静听了,淡淡一笑:“菱角扣一个月月钱,让她照旧出去当差,只要以后见了王侧妃那边的人,绕着些走就是了。杜若帮我记着,等进了东宫,叫她来我身边当差。”
杜若便笑道:“这可是是菱角的福气了。”晋王入主东宫,这王府里的下人却不是个个都能跟着进宫的,即如太子妃院子里,放出去了几个,又留下几个平日里不得用的看院子。如菱角这般只在二门上传话的小丫鬟,将来多半也是留下来看院子的命,纵然能跟着进宫,也就是个洒扫的粗使宫女。可孟瑾这一句话将她提拔到了身边来当差,至少也能做个二等宫女,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可不是好福气么。
文绣在旁边听着,见孟瑾吩咐完了菱角的事便没了动静,不由得道:“侧妃就这样又轻轻放过了么?从前也就罢了,今日是东宫那边着人传话,王侧妃也敢这样嚣张,侧妃很该拿着机会好生发落她一次才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文绣是晋王府的丫鬟,虽则在孟瑾院子里跟杜若一样做一等大丫鬟,但孟瑾对她自是不如杜若一般能说心里话,只笑了一笑便不再多说。
“侧妃也太好说话了!”文绣忿忿,“若依奴婢说,凭什么荷池那边就不许别人去?铭哥儿去玩得,难道我们钊哥儿去不得?侧妃就该每日带着哥儿也去逛逛,看那边能怎样!”
孟瑾不在意地摆摆手:“一个荷池有什么可争的。”
文绣急道:“侧妃这也不争那也不争,最后难道要叫那边踩在头上不成?钊哥儿如今被圈在院子里闷得很,这样大的王府,怎么就不让出去玩了?”
孟瑾微微一扬眉:“是钊哥儿说闷了想出去玩?”
文绣噘着嘴道:“可不是。奴婢前儿去给哥儿送菱粉糕的时候,哥儿就喊闷。奴婢还答应带他去荷池看荷花摘莲蓬呢。”
孟瑾的眉头又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你去做事吧。”
文绣仍旧嘀咕道:“哥儿最喜欢看荷花,难道为了王侧妃,咱们就不去了不成?叫外头人知道了,还当王侧妃有多得意呢。到时候进了宫,难道就让她踩在侧妃头上不成?别的不说,就为了哥儿,侧妃也不能随便低头。那边本来占了个长幼有序,侧妃再软了,将来叫咱们哥儿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别人登——”
“住口!”孟瑾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眉头一皱打断了她的话,“宫里的事,也是你能妄议的?”
文绣仿佛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替侧妃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