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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嫣然想起陈云珊就忍不住想笑:“陈姑娘的性情真是有趣。”
“是挺有意思的。”钱喻敏也跟着点头,“以前都不曾见过她,只听说她做了宁泰公主的伴读,又是皇后娘娘的侄女,还以为架子肯定也很大的,哪知道这么平易近人,哪像王姝——哼!”
顾怡然大着胆子小声道:“宁泰公主也很平易近人的。”
“是皇后娘娘教导得好呗。”钱喻敏口无遮拦地说道,“论出身,皇后娘娘比德妃可高得多了。茂乡侯府从前是茂乡伯,就是得这个爵位也不是靠自己起来的——”
“敏儿!”孟瑾再次打断了她,“不要妄语。”
钱喻敏发觉自己又开始评论宫中事了,连忙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不说了不说了。说点儿别的——我哥哥明年要参加秋闱了,孟家哥哥呢?”
“大约也要下场试试了。”孟瑾往马车外看了一眼。孟珩骑着马走在他们马车旁边。顾浩然不会骑马,被顾老太太拉到马车里去坐了,所以今日只有孟珩骑马。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一本正经地骑着马,身穿淡青色绣竹叶的长袍,阳光下看真是丰神如玉,当然,倘若不是把脸板得跟孟节一个模样,那就更招人喜欢了。
“我爹昨儿把我哥哥骂了一顿。”钱喻敏捂着嘴笑,“本来今日我想拉他一起来报恩寺的,可是爹爹说,他明年要下场,算起来不过一年时间了,还这样只想着玩,能考得过才怪呢!结果我哥哥羊肉没吃上,倒惹了一身骚。”
“这说的什么话!”以孟瑾这样的性子,也忍不住要笑了,“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哥哥的?本是因了要陪你才挨骂,你倒这样在背后奚落他。”
马车里笑成一团儿,坐在外头车辕上的杨妈妈忍不住也好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帘子:“姑娘们别笑了,报恩寺到了,该下车了。”
报恩寺前头的三百六十五级台阶虽多,但每级都修砌得宽而平,爬起来并不十分吃力。只是初秋天气仍热,等爬到山门前,众人都出了一层薄汗。
虽说不是什么年节,也不是报恩寺做法事的时候,上香的人也仍旧不少。顾老太太在神佛之事上倒是慎重,虽说平素不常来寺庙里,但既是来了,就得将菩萨一一拜到。也亏她劳作出身,身子比林氏等人都结实,带着顾浩然一处处大殿拜过去,还要孟素蓉等人也跟着,“万万不可怠慢了菩萨,才能保佑全家平安”。
这样的事,孟老夫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倒是钱喻敏想求母亲病痛缓解,又要求兄长明年金榜题名,决心也跟着拜遍这殿里的菩萨。而孟氏姐妹也想替孟珩许愿,遂也跟着拜去了。
一行人从前殿拜到后殿,却被小沙弥拦了下来:“几位施主请稍等片刻,后殿内已有几位女施主在上香,还请施主们稍待,可否先去旁边禅房略做歇息,等那几位女施主上香完毕,小僧再请几位施主入内?”
这样事在寺庙之中也是常有,多半是些高官显贵人家的女眷前来上香,有些手笔大的,索性将整个寺庙都包一日,单供自家女眷进入。不过报恩寺这样的寺庙,除了皇家人来之外,还没有哪家能将整个寺庙都清了场的,故而多半是如现在这样,在殿中上香时暂时不许别人进入。
顾老太太虽有些不快,但也知道京城里的人不是惹得起的,白姨娘自打上回被顾运则狠狠教训了几句,到现在还耷头耷脑的,自然也不敢多嘴。后殿的院子里有好些古树,浓荫直遮了大半个庭院,众人也不必去禅房,就在树下歇了,等着殿内的人上完香。小沙弥瞧着这也都是女眷,只有顾浩然年纪略长些,也不过是十岁出头,也就不曾在意,由着他们在庭院里等。
过了片刻,便见大殿里前呼后拥地走出几个女子来。顾嫣然一眼看过去,倒是见着了两个熟人:“这不是昌平侯府的两位姑娘么?”一个叫沈碧莹,一个叫沈碧芳的,整日在景泰公主眼前转,她想不记得也难。这会儿这两位围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也是一脸讨好的笑容。
“那位难道是昌平侯夫人?”顾嫣然小声问钱喻敏。沈氏姐妹都不是昌平侯夫人所生,沈碧莹是昌平侯弟弟的嫡女,沈碧芳则是昌平侯的庶女。
钱喻敏只看了一眼就摇头:“不会。昌平侯夫人四十多了呢。”
被丫鬟们簇拥着的妇人看起来只像三十出头,身穿莲青色长褙子,上头绣着墨色兰花图样,滚着淡银色边子,衬着下头的月华裙,端庄淡雅。头上一枝羊脂白玉钗,钗头雕着口衔灵芝的仙鹤,难得是仙鹤头顶天然生成一点殷红,顿时便显得栩栩如生。
俏色玉雕不少,做成首饰的亦不算罕见,这根钗难得是那一点红鲜艳到十分,却是玉中极其少见的颜色。单凭这一点鲜红,这根玉钗便是价格不菲。
妇人身边除了沈氏姐妹,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却是穿着桃红色散绣金银线的短襦,下头月白色襦裙,只那衣料光华如水,随着她走动似乎还在变幻深浅之色,却是贵重的缭绫。
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件衣裙怕是穿上三五个月便不合适了,这家却拿贵重的缭绫来给女孩儿做裙子,可见富贵。钱喻敏眼珠转了转,忽然想了起来:“这位,莫非是平南侯夫人?就是昌平侯府的嫡长女,昌平侯的妹妹呢。”
平南侯?这位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妇人,会是周鸿的嫡母?不过仔细瞧瞧,周瀚与她倒还真有几分相似。
钱喻敏还在小声感叹:“怪道人人都说昌平侯府的大小姐才貌双全,瞧着真不像快四十岁的人了呢。”
顾嫣然也小声道:“听说平南侯府的大公子前几年坠马过世了?”
“你也知道?可不是嘛,听说是跟庶弟赛马的时候坠马身亡的。平南侯把庶子打了个半死,还是三房的叔叔把人抢下来的,不然只怕就打死了。”钱喻敏说得有些忿忿,“这还是亲爹呢,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
顾嫣然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毕竟是嫡长子……”将来还是世子,要承爵的,少年身亡,自然是要悲痛欲狂的。
钱喻敏摇了摇头,扒在顾嫣然耳朵上道:“我不是替那庶子说话——”她的父亲钱青也是庶出,“平南侯不喜欢这个庶子,嫌他生下来就克死了生母。”
“这,这怎么能算在他头上?”顾嫣然不禁皱眉。刚生下来的婴儿知道什么,怎么就说是克死了生母?
“可不是么。平南侯因此也不怎么管他,听说十岁以前都是放在外头庄子上养的。后来接回了家,是周大公子非要赛马的,结果就坠马了,并不关庶子的事。”
“你怎么知道?”顾嫣然随口问。
钱喻敏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堂兄跟我哥哥说话的时候,被我偷听来的。我堂兄那人——当初也巴结过周大公子……”钱家只有钱青这一支出息些,其余的兄弟都平平,少不得要想些别的出路。钱喻敏的叔叔只是个小吏,却舍得花钱送儿子进好书院,为的就是让他在那里多结识几个官宦勋贵人家子弟。
“这么说来,委实是有些过份……”
“还有呢。”钱喻敏撇了撇嘴,“李御史弹劾茂乡侯府那事儿你听说没?李御史棺柩返乡时,谁都不敢去送,只有周二公子亲自去送的,据说扶柩一直走到了湖广一带。可是平南侯府嫌他惹祸,人都没叫回来,直接就送到军中去了——周二公子才十六七岁呢!”
钱喻敏看不上景泰公主,也看不上德妃,看不上茂乡侯府:“茂乡侯世子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仗着宫里有个姑姑,真是……”有些话她一个女孩子家不好说出口,“周二公子听说也就是曾得李御史指点过几天读书的事儿,就能把人直送到湖广去,不像那些势利眼——就凭这个,我就觉得他是个好的!”
顾嫣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也觉得周鸿不错。钱喻敏顿时高兴了:“就知道你跟我好!”
56 第三十二章
顾嫣然几人看见了沈氏姐妹;沈氏姐妹自然也看见了她们,沈碧芳轻轻撇了一下嘴,低声道:“怎么撞见她们了;晦气。”
“谁?”平南侯夫人沈青芸听见,随口问了一句;“芳儿识得?”孟家顾家人不少,她从殿内出来;自然也看见了;瞧这些人穿戴并不贵重;却雅致得体,便知是哪家小官的女眷。京城里头五六品的官员多如牛毛,她本也不放在心上,只沈碧芳本是个庶女;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难得倒有认识的人,因而听了沈碧芳这话,才随意问了一句。
沈碧莹抢着道:“姑母没认出来,那是孟家人。就是孟老祭酒家。”
沈青芸转眼看了一下,略有些诧异:“听说孟家只有两个女儿——”孟节如今的“名声”比他的父亲孟老祭酒还响亮,家中的情况沈青芸纵然身为侯夫人,也听说了好些。
沈碧芳暗地里瞪了沈碧莹一眼。昌平侯府这一代未出阁的女孩儿只有她们两人,沈碧莹的父亲是昌平侯的弟弟,不过是个六品的闲官儿,可沈碧莹却是嫡出的,故而颇有些瞧不起这个庶出的堂妹。可沈碧芳却觉得自己父亲是正经的昌平侯,若不是沈家兄弟们不分家,沈碧莹连这个侯府小姐的名儿都挂不上,有什么可神气的。
姐妹两个明里还算交好,暗地里没少争斗,尤其是在这位姑母面前。
昌平侯府从前也曾显赫一时,只是传到如今,爵位也到了头,这一代昌平侯已经是最后一位有爵位的了。换句话说,只要昌平侯过世,沈氏姐妹也就不再是侯府小姐了。与此不同的是,昌平侯的妹妹沈青芸,却嫁进了平南侯府做了侯夫人。
平南侯也是开国四侯之一,这爵位乃是世袭罔替,与昌平侯这样五代而绝的大有不同。但平南侯府这一辈儿子嗣不旺,长房早亡,无儿无女;承爵的二房只有两个嫡子,还坠马身亡了一个;三房本来就是庶出不说,至今都没有儿子。所以算来算去,除了一个被送去西北从军的庶子之外,平南侯府三个房头里至今只有沈青芸生的周瀚一个男丁了。
姑母如今只有一个儿子,既然如此,将来周瀚承了平南侯府,没有亲兄弟就少不得要这些表兄弟们帮衬一二,毕竟独木不成林。只是平南侯府人少,昌平侯府的房头分支却多,谁能多分些好处,全取决于沈青芸和周瀚,故而在沈青芸面前,昌平侯府能出头的人无不纷纷讨好,沈氏姐妹自然更不例外。
“那两个是孟瑾的表姐妹,姓顾,说是孟家大姑太太的女儿。”沈碧芳忙忙开口回答,“前些日子才来京城的。”
“顾家?”平南侯夫人眉毛微微一扬,略一沉吟,“孟祭酒夫人既然在,少不得要见个礼。”
“平南侯夫人?”孟老夫人听了小沙弥的话,略有几分惊讶。
“是。”小沙弥合什笑道,“平南侯夫人听说孟老夫人也来上香,请您去禅房稍坐。”
也不怪孟老夫人惊讶。平南侯夫人出身勋贵,与孟家这样清流人家少有交集,更别说孟家如今得罪了茂乡侯府,连从前有过交往的人家都退避了。何况平南侯府的庶二公子周鸿,听说也是因着送李檀灵柩返乡的事儿被送去了西北,按理说平南侯夫人这时候该对孟家避之唯恐不及才是啊。
“请小师傅前头带路吧。”平南侯夫人有一品夫人的诰命,孟老夫人略一踌躇,还是决定带着众人过去。
“侯夫人?”白姨娘又惊又喜,“原来刚才那位就是平南侯夫人?难怪那么雍容华贵的。怎么要见咱们呢?”
柳姨娘在这点上见识比她强,毕竟从前在京城呆着,勋贵夫人们也是见过的,看白姨娘那副模样,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什么见‘咱们’,那是要见老夫人。”孟老太爷是四品祭酒,孟老夫人身上也有相应的诰命。当然,顾老太太本来也有六品安人的封号,不过如今顾运则都被贬了,这封号自然也就没有了。
白姨娘一时兴奋过头,被柳姨娘拿住把柄,一句话刺得闭上了嘴,却仍是伸着脖子往前看,想再看看那位侯夫人。柳姨娘看她这样儿,更是不阴不阳地道:“我劝姐姐往后退着些吧,咱们这样的身份,可还够不上到侯夫人面前露脸。到时候惹得侯夫人不喜,还要说咱们顾家没规矩。”
两人在后头斗嘴,前头孟老夫人已经进了禅房。禅房不大,平南侯夫人又单提了孟老夫人,孟老夫人遂只带了林氏进去了。顾老太太等人只在旁边禅房先坐了,并不能进去,倒教白姨娘一阵失望。
不过片刻之后,便有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含笑过来:“哪位是顾老夫人,顾夫人,还有几位姑娘们,我家夫人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