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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少奶奶姓顾,可陆二太太不提顾家,偏提孟家,当即就有人在底下小声道:“可惜顾家没什么门楣。”且还有几声轻轻的嗤笑。
顾嫣然对陆二太太笑笑:“夫人过奖了,我也听说过郑家老太爷当年独力劈虎的威名呢。”
孟素蓉虽然离开京城十几年了,但十几年前京城里这些人家的事她知道得可不少。陆二太太娘家姓郑,父亲倒是清贵翰林,可祖父不过是个猎户罢了。她暗指顾家家世拿不出手,可她郑家还不是一样,往上数三代,谁又强过谁。
陆二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陆盈转头打量了一下顾嫣然,抿嘴一笑:“听说晋王府孟侧妃书画俱佳,周二少奶奶是孟侧妃的表妹,想必也极有造诣。今日腊梅开得好,少不得大家要动动诗兴画兴,周二少奶奶可要不吝赐教啊。”
在座的姑娘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颇有些以才女自居,此时听了这话,都有些跃跃欲试。陆盈含笑看着顾嫣然:“周二少奶奶意下如何?”
顾嫣然欠了欠身:“这些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们的雅趣,我只怕不合宜了。”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子,极少有再讲诗讲画的了,每日里单是管家理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个闲情逸致?
陆盈也被这理由噎了一下。顾嫣然年纪比她还小呢,可已经嫁了人就不能再跟闺阁少女们厮混了,这也是合情合理的。纵然她想说顾嫣然这是怯战,却也说不出口。因这是习俗所默认的,姑娘们可以做诗会文会,可家中主妇却以理家为本,若成了亲还到处去参加什么诗会,抖落自己的文才,只会被人视为不安于室,不务正业。陆盈总不能逼着别人去认这名声。
陆二太太对顾嫣然冷冷地盯了一眼。丈夫被孟节弹劾,她心里自然是不满的,本拟当面给顾嫣然一个难堪,让她吃点教训也就是了,谁知道这小媳妇儿年纪轻轻的,口舌倒利害,胆子也大,倒弄得陆盈有些下不来台了。
平南侯夫人心里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怒。喜是喜顾嫣然不知轻重得罪陆家,想来周鸿在外头也要吃亏的;怒则怒长房也是周家人,万一陆家将二房也恨上了可如何是好?当即开口道:“二少奶奶,陆大姑娘既有这兴致,你去奉陪一二也可。”
不管怎样她也是婶娘,顾嫣然不能在外人面前反驳,便低了低头表示默认,目光却在厅中寻找孟素蓉。一会儿随便谁爱去作诗作画的,她得去找母亲说说话。
平南侯夫人能说会道,这会儿将这事掀了过去,便妙语如珠地奉承起陆太夫人来。她委实是个会说话的,明明都是奉承,却教人听不出半点刻意来。跟陆太夫人说着话,还不忘了带上茂乡侯夫人和陆二太太,真是八面玲珑,四座生春。
有平南侯夫人在前,顾嫣然和周三太太乐得不用说话。两人悄悄走开了,周三太太才低声道:“今日仔细些。”得罪了主人家,难说她们会下什么绊子。
顾嫣然点点头。她也不想惹事,但陆二太太说到顾家人头上,她若由人欺了去,那可真是不孝了。周三太太也明白,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做得都对。”哪有让人踩到头上的道理!
顾嫣然冲她一笑,忽然看见窗户边上有一对母女,居然是她认识的人——甄太太和甄真!
这两人不是应该在沔阳吗?几时回了京城?顾嫣然心里想着,就仔细看了两眼。只见甄氏母女还是穿得红艳艳的,可那股子精神头却比不得在沔阳时了。尤其是甄太太,虽然衣饰华丽,却掩不住眉眼间一股子焦躁灰败的意思,倒是甄真还昂着个头,像只小斗鸡似的。
忽然从外头走进个女孩儿来,年纪十四五岁,身穿湖水色小袄和百花不落地的裙子,华丽得如同一只小孔雀,身边环绕了两三个同龄的女孩儿,都是面带奉承之色。
这女孩儿一进来,甄太太就推了推甄真,甄真便颇有些不情愿地起来,也陪着笑加入了进去,显然是去讨好那女孩儿的。
“那是茂乡侯的嫡女,陆宛。”周三太太见顾嫣然注意,便随口说了一句。
是茂乡侯的女儿?难怪这样的前呼后拥。顾嫣然想起甄家跟茂乡侯府仿佛还是亲戚,难怪心高气傲的甄真也得上前讨好。只是,这母女两个怎么会在京城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拖延症已经没救了嘤嘤……
第85章
在厅堂里环视片刻;顾嫣然终于找到了孟素蓉。
今日来的贵女贵妇们实在太多;顾运则只是个正五品的郎中,因此孟素蓉坐得远,跟几个丈夫品级差不多的妇人们一起说话;顾怡然则跟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在一边说笑。顾嫣然认得其中一个是她昌平侯府闺学里的同窗,是御史家的女孩儿;也是庶出;平日里就与顾怡然关系不错。
周三太太本也没什么品级;正觉得跟了平南侯夫人坐在前头不自在,见了这样;便推了顾嫣然过去;自己与那几个妇人说起话来;也让顾嫣然去与孟素蓉说几句话。
孟素蓉总看着女儿瘦了,还当她是为了谢宛娘的事儿烦恼,顾嫣然少不得跟她说了几句庄铺的事儿。说到做些低廉香粉和绢花卖到乡下去,孟素蓉便叹了口气:“牙白那丫头,还算是聪明,也会替主子分忧。只是这生意不得长久,京城里的铺子,往乡下卖东西那是自贬身价。你说的这几个铺子,位置都不错,还是得做些好脂粉才行。”
顾嫣然忙道:“也只是想把积压的这些东西卖出去就算完,也不敢打着京里铺子的名声。小成掌柜做脂粉的手艺不错,等空出了银钱周转,就还如从前一般经营。”在京里做生意,必须有拿得出手的高档物件儿,这个脂粉铺子从前最拿手的是桃花粉和桃花露,如今作坊的师傅虽然被拉走了,但小成掌柜手艺已经学到了七八成,且年轻人有些创新的闯劲儿,只要有时日,并不怕做不出好东西。
“回头娘再给你几个方子。”孟素蓉叹了口气,摸摸女儿有些尖的小下巴,“只是娘这几个方子,都要新鲜原料,咱们十几年没回京城,这进货的地方却不熟悉,你看看你铺子里的伙计可知道?”
顾嫣然却灵机一动:“娘,不如我们自己种花。”平南侯夫人分她的两处庄子,她也都看过了,俱是靠山的,每年出的粮食有限,主要是为了主子们春夏之时去避暑游玩。既是游玩之处,想必花木本就有的,平南侯府豪富,自不会打这些花木的主意,但如今到了她手里,却是要想想怎么生钱了。
孟素蓉对此颇为赞同:“若种出来了,不愁日后少了原料。”只是这由种粮改为种花,怕还是要投些银子进去,“若是银钱不凑手,记得跟娘来说。三四千现银,娘还拿得出来。”
母女两个喁喁说了半晌的生意经,顾嫣然才想起刚才看见的甄氏母女:“娘,你瞧见了么?”
“甄家人?”孟素蓉略有几分诧异,她还当真没有注意到呢。
“在那边——”顾嫣然悄悄指了一下,“不知道几时回的京城。”
孟素蓉往那边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必管她们。这里人多,想来她们也不曾看见我们。”母女俩又说起别的,便将甄氏母女抛到了脑后。
不过孟素蓉这句话却说错了,甄太太早就看见了她,更看见了顾嫣然。
本来,甄同知在做了半年的代知州之后,终于得了朝廷调令,正式做了沔阳知州,可算是意气风发,在沔阳州几乎都要横着走了。只可惜好景不长,今年正月里朝廷来了户部的官员调粮,忙了他整整半个月,等他忙活完了之后,却被一道旨意罢了官,罪名是调粮之时办事不力,贻误军机。
办事不力也就罢了,贻误军机可是个大罪名,更何况那时候西北刚被羯奴偷袭端了粮库,谁不知道皇上正为了粮草的事发怒,偏偏你在调运粮草上办事不力,只罢了你的官,不曾下狱,还是从轻发落哩。
可怜新上任的甄知州,累死累活忙了半个多月,末了却被扣个办事不力的帽子,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旨意已下,一家子终不能赖在沔阳不是?且被提拔上来的新知州便是从前的林通判,本来就对甄家看不顺眼,虽不致落井下石,可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单是交接之时查账就纠缠了好几个月。甄家一家最后只得灰溜溜离开沔阳,决定到京城再走走茂乡侯府的关系。
甄太太先是托了嫂子,又是送银子又是托人情,折腾了差不多两个月,终于打听到了消息。可是这个消息还不如打听不到,因为说得含糊,只听说是令自上出,嫌甄知州身为地方官员,却连自己治下的河道都不熟悉,以致于调运粮草之时耽误了时间。
令自上出,意味着最初不满甄知州的是皇帝!
这消息一打听出来,甄老爷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皇上不满意他,他这官也就算当到头了。虽然皇帝日理万机,过些日子大概也就记不得他甄义文是谁了,可架不住下头的官员要奉承皇上,只要有人从中做梗,他将来这仕途难道还想再上去不成?
思来想去,甄老爷只能想到茂乡侯府,如今也只能紧靠这棵大树了。好在茂乡侯世子是个纨绔,甄老爷索性自己进了京城,拿出银子来陪他冶游,总算是把这关系搭紧了,甄太太和甄真才得以登堂入室,来奉承陆家的女眷们。
方才孟素蓉进来的时候,甄太太早就在座了。虽说搭着点关系能进侯府,可这府里却没几个人当真看得上她们,也只得在角落里坐着罢了。人坐着没事,可不是就直打量陆续进来的客人么?故而孟素蓉一进来,甄太太就看见了。
这近两年没见,孟素蓉没丝毫变化,还是那么端庄淡雅,眉眼间带着从容。甄太太可没想到能在茂乡侯府看见她,连忙跟身边的人打听:“那位夫人是——”
“那是孟祭酒家的姑奶奶。”她身边那妇人也是个爱说话的,看了一眼就滔滔不绝起来,“夫家姓顾,如今在户部做郎中呢。”
甄太太在心里一算,户部郎中是正五品,这么说,顾运则贬官之后又升了,且比从前的知州还要高了一级!若算上京官与地方官员的差异,升了可还不止一级!
甄太太心里吃惊,甄真却忍不住了:“那位顾太太身边的——是她女儿?”她记得这个不是顾家大姑娘,应该是庶出的那个,哪有出门不带嫡女,倒带个庶女来的?
那妇人瞥了一眼:“是顾家二姑娘,听说是庶出的。”
果然。甄太太笑道:“那大姑娘呢?莫非是定亲了不好出来?”
“甄太太不知道?”那妇人顿时来了精神,“这可是件大事呢。”
甄太太心里火烧火燎的:“我素来在京外,这还是前几日才进的京城,并不知道有什么事。”
这样的闲话本就是妇人们最爱讲的,何况甄太太问对了人,正遇上一个爱说话的呢。当即绘声绘色,将顾家姑娘定亲的本是周家二房庶子,却过继到了长房,又在西北立下怎样的大功,而顾家老爷作为岳父,又是如何在同文馆默默无声测绘舆图时得了皇上青眼,到女儿出嫁之时被升官的故事,一一讲来,好不生动,简直宛如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甄太太越听越是五味杂陈,甄真更是几乎扭烂了自己的帕子。什么?顾家被罢官,被赶出沔阳的情景也不过还在眼前,如今反倒升官了不说,顾嫣然还得了这样的好姻缘,嫁个丈夫都是正四品!这,这究竟是凭什么!
甄太太到底还有理智,看女儿脸上的阴沉劲儿已经压不住,连忙打住了这话题,敷衍几句之后就带着女儿走开了,直到没人注意处才低声道:“今儿是太夫人寿辰,你做这副模样做什么?还不快收了,生怕别人看不见是不是?”
“她,她凭什么!”甄真狠狠地扭着手里的帕子,“她哪来那么好的运气!”
“别说了。”甄太太何尝不是心里跟火烧似的,“那是别人的事,如今咱们家的事还理不清呢,哪里顾得上别人?”她看看四周,“陆二姑娘还没来呢?”
“大约是带人去看暖房里种的芍药了。”说到陆宛,甄真更憋气。
甄氏母女进茂乡侯府,就是为了来奉承人拉关系的。但长辈们也就罢了,小辈们里头也是分帮结派的,譬如说陆宛,跟她的堂姐陆盈关系就不怎么好。甄真原本也想两边都讨好,最后发现根本不成——陆宛是个刚硬的脾气,你若不捧着她而去捧别人,那她便不会给你好脸,且她是茂乡侯的嫡长女,又实在是有这资本。
甄真吃过一回苦头,算是明白了。从前她在家里也是众星捧月的,如今到了京城,就只有捧别人的份儿,这可不是一般的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