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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一下什么的,估计过一阵子也就能回永安宫去了——皇帝想要什么,她是很明白的,问题只在于她根本就不想再这样装下去了,不然,她也不会落到南内来。
“都凭您的吩咐嘛。”她很平静地说。“您要我住一辈子我就住一辈子,要我死我就死我是您的妃嫔,您要我怎么样,我还能有什么二话吗?”
按她设想,皇帝听了这话,就算不拿起木桶把她砸死,估计也得大怒离去,可皇帝却只是怔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瞥了徐循一眼,连打水的动作都没听,不一会又给徐循拎了一桶水出来,徐循拿去倒了回来,皇帝已经是把浴桶搬斜了,道,“剩下的水是要舀出来了,木桶打不满。”
他扶着桶,徐循弯下腰舀水,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徐循舀了几瓢水,皇帝方道。“徐循。”
徐循嗯了一声,手里没停,也没看皇帝,皇帝也没在意的样子,继续问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差?”
从进门到现在,他的声音一直都是有点捏着的,腔调也像是装出来的,并不十分放松,让人无法窥视到他真实的情绪。不过,这句话问起来,到底还是带了一点情绪的痕迹,里头的痛,起码在徐循听来,是做不得假的。——皇帝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也不会在这样的事上作假。
她忽然想起了他们上回吵架的事儿,那时候她和现在不同,心里还是有些天真的幻想,也还是会感到惧怕,那时候,她依然是很畏惧得罪皇帝的。徐循不怕承认,从吵架后到和好前,她一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时时刻刻都在恐惧着未知的命运。
可后来回想起来,那时候的种种情绪似乎都已经淡去了,只有和皇帝和好以后,躺在他身边望着床顶时,心里所泛起的那一阵悲哀,到如今都好像还留有余味。
现在、此刻,这熟悉的悲哀又涌了上来,徐循摇了摇头,真心实意地说,“陛下对我,处处体贴关照,实在已经是非常好了起码,对我要比对别人好上许多。”
这一点,无可非议,如果连她都算作是不受宠,别人的日子该怎么过?从入宫到现在,没侍寝就有脸面,侍寝以后,十年当红,皇帝每回外出都是她陪在身边,生活点滴处处细节,也都是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料。徐循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对皇帝再要求什么了。
而最大的悲哀也正在此,不是吗?
这悲哀渗透了骨髓,渗透了徐循的四肢百骸,尽管她有心阻止,却还是渗入了她的姿态里。连皇帝似乎都无所察觉,他放缓了语气,“但你还是对我不满意。”
徐循苦笑了一下,也没有否认,事已至此,又何必再虚言相欺?
“我是对您不大满意。”她止住了舀水的动作,盯着眼前的青石板地面,轻声说。悲哀地说。
“还有呢?”皇帝倒还是扶着浴桶,他的声音竟听不出一点不满,只是又被一层伪装给保护了起来,少掉了情绪的底色。“不满意在哪里?”
“我不知道”徐循如实说,“也许是我太贪心了吧,您给我的越好,我就越是不知足。”
“你不喜欢我对别的女人好?”皇帝试探着问。
徐循很快摇了摇头——她从没想过这件事,她和皇帝之间可能都还没到这一步。
“也也许是因为我对你很失望吧。”她也试着分析自己的情绪,在皇帝询问之前,徐循从来没有去研究理顺过自己的心情,她不愿想起皇帝——何必败坏自己的心情?
“失望?为什么失望。”皇帝有些诧异。“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我也不知道。”徐循想了很久,才不肯定地反问,“大哥你是不是对我也不满意呢?”
皇帝默认。
“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好。”徐循是明白皇帝的怒火的,“你觉得我不肯听你的话,为你委屈一下自己。”
“我要求得难道很过分吗?”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
“所以我也对你很失望啊。”徐循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说法。“这十年来,大哥你给我的体面是够多的了,赏赐我的金银财宝也实在不少打从第一次见到您起,大哥你就对我不错,我心里一直都是很感激你的。宗室藩王里,像您这样疼爱妃嫔的人,并不多见。”
这也不是什么假话,赵王连嫡妻的亲戚都要杀,在一大家子亲戚里,皇帝已经高出平均水平很多了。
“这十年来,我也一直都很尽心尽力地服侍您在您身边待了十年,我觉得我对你的了解,不会比胡姐姐她们少多少,虽然我身份不如她们,这里不如那里不如,但我待你的诚心是不比任何人差,我虽然笨,可胜在还算有点毅力,这十年来一直把心思都花在您身上,对您也可算是有点了解。”
徐循忽然间又有点想哭了,她想到了他们的第一夜,想到了他们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北京皇城里打马球的情景那时候,她确实是很仰慕皇帝,很亲近皇帝的。
“可就因为我这么了解您,”徐循依然不愿意看皇帝,她还是盯着地面——承认这个难堪的事实,已经需要太多勇气了。“我也很明白,您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在您心里,我连个人都不算,连自己的想法都不配有就算有,也不值得您去了解。那天您那么高兴地和我说这样的话,让我去长宁宫和孙姐姐讲和哪怕您对我有一点了解,一丁点了解,哪怕您用过一点心思,您这么聪明的人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轻声说,“就这么高高兴兴地和我说这样的话,还诚心诚意地指望我欢天喜地地接受下来哪怕您用阴谋诡计来算计我,用威逼霸道来压迫我,也没有这么伤人。”
皇帝似乎都凝固在了浴桶边上,他没有一语回应。
而徐循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力气了,她感到了一种离奇的屈辱——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这种卑微的处境,多少次下跪都没有带来的领悟,如今随着她的言语慢慢地泛了上来,这种痛苦,甚至更甚于她生育点点时感受到的剧痛。
但她不愿落泪,至少她不愿在皇帝跟前落泪,徐循望着地面,努力地屏着鼻端的酸意,可成效不彰,一滴泪水,到底还是从眼眶里落入残水之中,溅起了一点涟漪。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皇帝把浴桶推平了。
“不是这样的。”他说,他蹲了下来,不顾徐循的挣扎,用力地把她的双肩包在了自己怀里。“不是这样的,小循,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小女儿要脱更了忙了一天,又卡贵妃,写出来已经是精尽人亡,再不休息感觉要生病的节奏了
第153章 回去
冬天黑得早,离初更还有一段时间呢,天色就已经黯淡了下来,早升的星星孤独地挂在云朵边上,遮掩了地平线上的月光。紫禁城里的灯光也渐渐地亮了起来,若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来看的,宫城就像是灯火组成的星宿,被皇城里的一片黑暗包围,竟是透出了一股极其幽静的禅意,在宫城背后景山脚下,隐隐约约还有一片朦胧的灯火,除此以外,皇城内便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只有运足了目力,才能勉强看见建筑物的轮廓。
宜春宫里虽然也有了那么两三间的光亮,但逼仄的下房,却是把灯火全都锁在了屋内,也锁住了屋里的喁喁私语。厨房里的澡桶还荡漾着残水,灶火烧得很旺,虽然是晚上,但却没有人顾得上给它封灶,两间有炕的屋子,都要比平时更暖和了几分,连灯火都似乎是比从前更旺了。
“你要说不理解你,其实也不是”皇帝搂着徐循,声音又低又柔,他细细地诉说着自己的心路,“心里也觉得你是不会愿意的也觉得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是我想着,你未必会把这不高兴给表现出来”
他忽然间就想起了母亲的话语——‘庄妃之所以会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她的心思特别纯善而已。’
是啊,就是因为习惯于和弯弯绕绕的人打交道,习惯了人们都将自己的心思藏起,吐露出符合身份、利益的话语,当徐循把自己的情绪激烈地表达出来的时候,他才会这么不适应,这么生气吧。皇帝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习惯了事事被人让上一头,徐循就算是心里有意见又如何,他其实不是不知道,只是指望着徐循压抑着自己的不快,笑着把这苦差事给接下来。
却没想到,徐循心里原来已经是这么苦了,原来已经把他误会到了这个地步。
他不了解徐循,他怎么会不了解徐循呢?皇帝低声说,“你看,要是我真的不了解你,我都不会和你这么说起那事儿,直接就会觉得,整件事都是因为你想当皇后给折腾出来的,不是吗?”
其实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是有点牵强——徐循又不知道他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废后了,整件事都是她折腾的,这该从何说起,就是要恶意猜测,顶多只能说是徐循在其中看到了机会,勇敢地迎难而上而已。
也就是因为了解徐循的人品,所以才会相信她的确不想当皇后,没有从中折腾,不然,要把她的做法往坏处想,也不是很难啊。
皇帝还等着徐循和他抬杠呢——按这人的性子,可不会轻易地放过他的语病,他也的确做好了就势和徐循赔不是的准备,但令他诧异的是,徐循居然没有揪着这句话不放,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从刚才到现在,徐循一直都有几分寡言少语,即使是这话都没有让她打开话匣子,她显得很没兴致,见皇帝不说话,只等着她开口,便低声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提”
“小循”皇帝被她的语气也感染了几分难过。
“我并没有怪你啦”徐循倒是被他的语气给逗笑了,她的话变多了一点,“你待我已经很好了,我不能再要求更多,是我自己不知足”
从前的徐循,虽然也不是那种精力无穷无尽,火炬一样熊熊燃烧的性子,但她的稳重、娴雅之中,一直都饱含了一种对生活的热情,皇帝来到永安宫的时候经常都会觉得,虽然一样是吃饭睡觉,但徐循的生活就是特别的有滋有味。——可现在,虽说她也还是把南内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但皇帝却觉得她的态度要比以前更抽离很多。她谈论他的语气,好像是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要求了。
皇帝忽然间就感觉到了那种常见又不常见的无力:习惯了身边所有人都想索求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不索求了,他反而有些无计可施,不知该如何才能换得她的喜欢。
“你别这样子。”他的情绪也低沉了下来,和前一阵子闷烧的怒火不一样,那种被背叛的恼火,和现在这隐隐失落的空洞隐痛比,说不出哪种痛楚更为令人烦扰——然而,这种痛楚,却更令皇帝感到挫折和无奈,“小循,是我不对,为了我自己委屈你我和你赔不是,行吗?”
“都说了别再提了。”徐循还是没什么兴致,但气势起来了,她白了皇帝一眼,“再说这事儿,您就还是回乾清宫去吧。”
皇帝反而乐了,“好好好,不提不提。”
他摸了摸徐循的头发,闻着上头那很朴素的皂角味儿——在南内,徐循用的都是一般宫女用的洗漱用品,身上的香味自然也有了改变。不过,气色却没有因此而憔悴,反而是精神了。面色红润,头发黑得发亮,连腰身
皇帝紧了紧怀抱,不是很费劲地就确定:徐循的身材好像都比以前更紧实了。
这男人多愁善感起来,和女人比也是丝毫不差的,不然,那些闺怨、宫怨的经典作,也不至于都是男人在写了。皇帝又是有点酸,又是有点难过,犹豫了一会,忍不住还是问,“小循,你在永安宫,是不是还没有在这里开心啊?”
“除了见不到点点以外,在南内是挺开心的。”徐循回答得也很坦然。
皇帝又有点不舒服了——徐循的话说起来,就好像他的缺席和怒火,对她都没有什么影响了一样。
“在永安宫不高兴,是因为刚才说的那个原因吗?”不免刨根究底起来。
徐循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轻地说,“算是吧。”
一听这说话,就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皇帝‘嗯?’了一声,“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不是说还瞒着你”徐循倒是显示了她对皇帝的了解,只是一个语气上的变化,就猜到了他情绪转换的原因。“有时候心里不开心,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能说在南内这种简单的日子,过得很开心。”
皇帝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只能很茫然地虚应了一声,徐循倒是被他逗笑了,她很随意地说,“有时候在宫里,会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很紧张,每一句话出口前都要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