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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只能很茫然地虚应了一声,徐循倒是被他逗笑了,她很随意地说,“有时候在宫里,会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很紧张,每一句话出口前都要再三细想——是不是符合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有心人听去了,无意间还树了敌人。甚至是你多年的下人,也许也不能完全信任,总有些这样、那样的事,虽然抓不到真实的证据,却很容易就让你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情分,根本就不算什么”
而在南内,虽然不能和人交谈,但也不必去担心人际关系,这种无边无际的寂寞,对于徐循来说,也许也是一种很好的放松。
皇帝心底也是模糊地感到了一阵不快——他又是理解徐循,又是不理解她,他明白她如此小心的动机,徐循确实是个很守礼,也很守规矩的人。这些年来,她虽然受宠,但四处结下的都是善缘,一个任性恣意的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但皇帝又还是不理解——她都受到这样的宠爱了,为什么不能适当地放松一下自己呢?就像是孙贵妃那样,虽然不说是嚣张霸道,但起码也可以时不时地耍耍小性子。不说孙贵妃,就连皇后,很多时候做起事来,也根本不把皇后的本分给放在眼里呢。
两个人的关系,之前可以说是濒临破裂,如今虽然解开了‘误会’,但消气的、心疼的、愧悔的也只有皇帝而已,徐循对他,不凉不热,并没有因为他的表白和道歉而欣喜。皇帝心里并没对她不满——徐循那一天,肯定是伤透心了,反应才会如此激烈。虽说是出于误会,自己也解释了,但钻进牛角尖的人,没这么容易缓过劲来。皇帝也不想现在指正徐循的做法,免得把她又给往远了推。
“快到晚饭了吧,怎么还没人送饭?”他岔开了话题,想要寻沙漏,却发现这屋子里连个计时的工具都没有。
“好像是已经过了送饭的时候了可能您在里面,他们不敢进来吧。”徐循就势坐起身来,离开了皇帝的怀抱,“我出去喊一声吧——你别出屋了,头发还没干透呢。”
好像是不想在他怀里待着似的,又好像是已经开始关心她了。皇帝心里也有点患得患失,有点琢磨不透徐循。他哦了一声,“你也多穿些,别着凉了。”
徐循应了一声,也开始往身上披挂起了大衣服,不过,她还没出门,两个皇帝身边的宦官,也是战战兢兢地把晚饭给送进来了。
皇帝进来这么久还没出去,应该是个比较好的兆头,所以他们才敢进来送饭,果然,见到皇帝和徐循呆在一屋子里,彼此也都很平和的样子。两个宦官都是显著地松了口气,放下食盒,又给皇帝、徐循行了礼,皇帝说了声‘你们下去吧’,他们便退了出去——不过,也没敢退远,守到了对面屋檐底下去,随时等候召唤。
皇帝坐在炕边上,看了徐循一会儿,心里有点好笑,却又有点酸涩——徐循明显是不希望他留下来吃晚饭的,换句话说,就是她觉得他该走了,但是又不好意思说。
“怎么站着不动?”他故意装糊涂。
“我只有一副碗筷”徐循呆呆地说,“而且,平时都是拿大锅蒸热了再吃的,今儿您来了,那边锅里水用了,还没舀进去烧呢”
皇帝看了徐循一眼,“你是不是很想我走?”
“没有。”徐循倒是又很真诚地否认了。“整个紫禁城都是您的地方我也还是您的妃嫔,你要来,我肯定得好好服侍你——只是你看,这儿条件有限”
服侍、服侍,又是服侍,皇帝这下是真的很不舒服了——他突然意识到,徐循很多时候的完美表现,也许只是因为她把服侍自己当做了工作、本分,所以她对他没有脾气,所以她什么时候都是那样温暖地招待他她很少在他跟前流露出负面的情绪,也许不是因为她没有,而是因为她不愿意。
是因为心底没有他吗?
若真是如此,那天也不会那样失态了。只有真正投入了感情,才会动上那样的情绪
皇帝有点不敢再往下想了:继续往下想,只能是得出一个结论。——他的表现一点也不能让徐循信任,徐循从来都不相信他是喜欢她的,在她心里,她只要表现得不够好、不够称职,他随时都会翻脸无情。
这也太太多疑了吧,十年来他给她的,可不是一般妃子能享用到的东西
可皇帝又提醒自己:那天他的表现,其实也证明了徐循的想法没什么错误。只是因为拂逆了他的性子,人就被关到南内了。这样的所谓宠爱,又让徐循该如何去相信?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心虚,虽然有些不舒服,但皇帝却没有自找难堪地提出这样的话题,他搭讪着下了炕,走到桌边上,掀起食盒的盖子捞了一眼。
“小循,我们回永安宫去吧!”皇帝脱口而出,“今晚就回去。”
看得出来,徐循对他的态度是很诧异的,她还伸过头来,也看了看盒子里的菜色。
“也不是很差啊”
如此纳闷地嘀咕了一句,她又瞟了皇帝一眼,皇帝差点失笑出来——虽说这菜色对不起徐循的身份,但也不是那么差,皇帝好歹还是见识过民间疾苦的。只是只是什么事,都得有个话口儿不是?
才这样想呢,徐循又摇了摇头,“按说,您让我回去,是天大的脸面,我不当回绝”
虽然没有明确地把拒绝说出口,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徐循竟是并不想回永安宫。
作者有话要说:下了火车立刻就用别人的电脑码起了更新
第154章 和好
不想回永安宫?
皇帝怔了一怔,瞅了徐循一眼,一时间反射性地就想到了以退为进这四个字,不过,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这几乎是本能的猜疑。
“你不想点点吗?”现在他和徐循说话没那么小心翼翼了,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点点,想啊”徐循犹豫了一下,让步道,“算了,您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吧。”
又是那种好像是在履行任务一样的口气,皇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想和徐循说:你就发点脾气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可不知如何,这话又说不出口——有些事,也不是说说就能算数的。
“为什么不想回去呢?”他放柔了语气,“又不是要逼你回去,你要不想回去,暂时不回去也没什么啊。”
“不是不想回去,不想点点”徐循看了皇帝几眼,像是在确定他的心情,也像是在犹豫这什么,皇帝努力压制着心里的酸楚,竭力显出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希望能哄得徐循慢慢放下心防——在皇帝看来,她就像是一头被吓坏了的小猫儿,虽然刚才乖巧地伏在他怀里,但很容易就看得出来,心里正巴不得这一切快点结束,她好远远逃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好生呆着。
经过自己的一番呵护、赔罪,现在她有点犹豫了,对着他善意的手正是沉吟不定,好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再信他一次。皇帝现在也不愿再去分辨他和徐循之间的恩怨是非了,两个人一起过了十年,十年间点点滴滴,积攒起来的一些东西,不是简单的是与非可以说明白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关系给修复起来,让徐循重回以前那开心的模样,起码,不要对他如此失望。
然而,到底是靠近他的手,还是咽下自己心底的真心话,就只能看徐循自己的决定了。
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之中,皇帝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地慢,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徐循终于开腔的时候,他几乎都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差一点欢呼了起来。
“我不想碍你的事。”徐循有一丝疲倦地道,“大哥你先把立后的事办个结果出来,再让我回永安宫吧。”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是一眼分明的,徐循因反对立孙贵妃为后而被囚禁,她回到永安宫,岂不是意味着皇帝对孙贵妃的态度有所变化?孙贵妃的地位、权威会因此下跌,是连皇帝都没法阻止的大势。到了那时候,有太后、皇后推波助澜,立继后的事又要再生波折了。
不过,皇帝没想到徐循摆明车马,居然是再也不想参与立后纷争,此时也是有些吃惊——既然知道她回永安宫,对孙贵妃是极大的打击,徐循为什么反而还不愿回去,好像看这意思,还是有点不愿挡路的感觉呢?
“小循”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两个宠妃相争,当然是他不愿看到的场面。但皇帝也知道,现在两人间的关系已经是无可挽回,指望她们握手言和,是很天真的梦想。但他也不可能鼓励徐循回去和孙贵妃作对啊刚才让徐循回永安宫,实在是脑子一热这才脱口而出,现在想想,徐循和孙贵妃的关系以后该怎么处,还真是问题。“其实外头人都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来的南内,都是在乱猜呢你回去了也无妨的,别担心这方面的事儿。”
“不要。”徐循这一回倒是回绝得很直接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回去以后,就算孙贵妃不对付我,也会有人明里暗里地逼我出头对付她。我又不想当皇后,身为妃嫔,也没有自己去挑选皇后的道理。不管您要立谁,只要别拉着我出面,最后哪怕真立了孙贵妃呢,我也我也不能说什么啊,那是你的皇后,又不是我的皇后。难道我还能管着你立谁不立谁,处处想要妨碍、操纵你不成?当然,也不想做别人操纵你的由头反正,我不愿碍着你的路。”
这弯弯绕绕的逻辑,听得皇帝一阵阵发晕,半晌才明白过来:谁说徐循不贤良淑德,她虽然不满意于孙贵妃的人品,但对自己要立孙贵妃为后的决定,却并不是疯狂的反对态度。如果不是自己那天突发奇想地出了那么一个馊主意。说不定徐循都不会把这种反对和不满给表现出来,而是很符合规矩地埋藏在心底而都到现在了,吵过了那么大的架,闹了那么大的事,上南内住了一圈了,她的态度也还是没有改变——虽然不认可,但却还是支持他的决定,不愿成为他的反对者。
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徐循这脾气,大起来的时候叫他恨不得能把她掐死,让她知道没了他,她有多微不足道。可好起来的时候,又让人后悔之前对她的种种不逊,恨不得能把一切都补偿给她,来换得她真正开怀的笑容。
“小循”他忍不住又要把徐循抱进怀里,徐循先是忍不住一躲闪,后来又放弃了,乖乖地被他抱进了怀里。皇帝心底,又是甜蜜——她毕竟还是不愿拂逆他,又是酸楚——她毕竟还是想要逃开他,又是愧疚——这全是他自己作的,又是惶恐——他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吗?“你怎么会碍我的事呢?就为了这样的一点理由,让你住在这么孤僻冷清的南宫?我心里可过意不去,就因为我我我乱发脾气,你都在南内委屈这些日子了”
“我不觉得委屈呀”徐循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又改换了语气,“你别觉得对不起我,这么着委屈我了。我心里也觉得对不起你那天我是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一样的话,可以软一些说出口,也许就不会闹这么大了”
徐循确实不是完美无缺,她的性子,可说是外柔内刚,真的让她窝着火了,那劲头上来,一般人根本都消受不了那种一句跟着一句的鄙视。其实说起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这么不留情面了,就是现在,礼部尚书胡濙还和她挺有心病的呢。她说自己也有错,这话不算是客气,还挺公允的,但皇帝听了,心底一点‘终于认错服软了’的成就感都没有,反而愈加愧疚,“好了好了,别再说了你就算有错,也只错了一分,这错的九分全在我。我自己心里知道,小循,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徐循在他怀里扭了一下,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素来是不愿说谎的,皇帝清楚,看来,心底的疙瘩也不是一时三分能消散得去的。
“不想回永安宫也好。”他也不再催逼徐循,而是转换话题道,“让人把正殿翻修一下,你住进去”
“不要。”徐循又打断了皇帝的说话,她的态度,好像是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趋于正常了,“那和回去又有什么不同,到时候,说不定清宁宫那里又要来人找我了”
“怎么,你不喜欢清宁宫那里来人找啊?”皇帝心中一动:自己过来找徐循,都还是太后那一番话的作用呢,他还以为,永安宫和清宁宫的关系,一直都是很良好的。
“您要听我说实话吗”徐循好像是来了点兴致,她翻过身看着皇帝,首次主动略带亲昵地说。“可不许往外说连和太后都不能说。”
在昏暗的灯火下,她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淘气的光芒,姣好的容颜与浴后缠绵的香气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