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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他对刘思清说。“还说什么天下之主、言出法随屁,都是屁。就在你身边,有多少人算计你?”
他的声音很轻松,然而心头却是沉甸甸的,一股怒火来回流淌,每流一道就更旺一道。
背叛、失落、愤怒、伤心都比不过心头的那一阵恐惧。
——如果不是太后运气差了一分,这一策,必将成功!他又何能查到真相?若非太后毕竟年迈,算得疏了一分,没有处理掉司簿司的两个女史,只怕到今日,主谋还在云层之后,显露不出真容。
如果太后成功,他就是被人算计,犹未自知。皇位之侧、至亲之间,人心已经幽微如此,纵然拨马所向,万邦臣服,天下间,又有何人可信,何人可靠?
这无穷无尽的恐惧,仿佛一阵大风,将怒火吹得更旺,风助火势、火旺风力,不知不觉间,大火已经延烧成片,吹得皇帝双眼,化作了熊熊的火海。
“你放心。”他却很和蔼地对刘思清说,“你做得很好,可以安心荣休下半辈子,我保你平安无事,富贵荣华!”
不论功过,刘思清起码没有骗他!刘思清双肩一震,整个人瘫软在地,原本冰一样冷静的声线,出现了一丝颤抖。“奴婢谢主隆恩!”
后十二日,圣驾得胜还京。震惊京城的太子身世一案,也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影响实在太大,皇帝颁下的是要传抄邸报的诏令:罗氏族人确有女在宫中为嫔,然而并无生育,其人受妖邪蒙蔽蛊惑上京滋事,污染天子圣听,合家四口流放三千里。
同一张诏令上还说了一件事:贵妃诞育太子有功,恩封其父为会昌伯。
信号已经足够明显,前几个月毫无动静的英国公,这一次当先上表,请立贵妃为后。各色奏表如同雪片纷至沓来,挤满了文渊阁的案头。
然而,文渊阁的几位大学士,却是未因此而有什么触动。他们全都着急一件事——
皇帝从回京时起,便把自己封禁在乾清宫,以静心修道祈福的名义不见外人,已经有八天了。这八天里,积压滞后的军国大事,着实不少,足以让一个有责任心的内阁大臣焦虑不已。
而且,看来他的自我封禁,好像短期内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刘思清不要,仙师想要但抢不到黑锅最后还是旁落了啊
更新了!
ps 东杨骂的脏话是建瓯话,大意大概就是cnm|||我的一个建瓯朋友教我的哈哈哈——东杨是建瓯人。
第171章 雪崩
才是一岁多的功夫,别家孩子还纠缠着要养娘抱的时候,点点已经会满院子走了。
钱嬷嬷年纪大了,似乎还追之不动,满院子都听得到点点放肆的笑声,一个小小的棉布旋风歪歪倒倒,四处绕着人的腿打转,走累了还时不时要扶一把,吓得茶水房的赵伦直接就把门给掩上了,宁可自己在屋里烤火流汗——这小公主要是奔进来撞着什么热水、热炭的,谁能担当得起,“又在闹什么呀,”徐循午睡都被这一阵笑声吵醒了,她打了个呵欠,拥着薄被坐了起来,揉着眼问花儿,“这么大的太阳,就让她在外头爬呢?”
五月已至,京城的天气已经是相当暑热了,这么半下午的放孩子在院子里逛,是怕不会中暑?
花儿陪着笑为钱嬷嬷解释,“实在是捉不住,从侧厢房里一下就跑出来了,追的人越多她就越来劲儿——怕追急了一栽倒,又要磕伤。”
梳洗了一番,在纱衫外头披了一件外袍,宫女们将屏风撤走了,屋内顿时就亮堂了起来,徐循走到窗边看了看,也不由笑道,“是,怪不得她这么精神呢——穿的少啊!”
院子里的几个宫人宦官不追了,点点也就不跑了,小姑娘浑身上下赤条条的,就穿了个红绫肚兜,藏在一根柱子后头,扶着柱子冲钱嬷嬷嘿嘿地笑,光溜溜的小屁屁扭来扭去的,很是得意,徐循这里刚好看了个背影,倒是把她给逗笑了,“死丫头,一点都不害臊。”
“年纪还小,哪里懂得什么叫害臊?”深居宫中,平时打交道的都是一班际遇相似的寂寞人,连个小丫头都能引起长辈宫女的喜欢,更别说这小娃儿了。赵嬷嬷看着点点,也是越看越爱,在旁笑道,“只觉得天气热,就不爱穿衣服,钱姐给她换纱裤呢,罗裤一脱就自己摇摇摆摆地溜出来了,看来是不愿意再穿裤子,就觉得光着舒服。”
“是嘛?”徐循往钱嬷嬷瞧去,果然见到钱嬷嬷手里拿了一条纱裤,此时背着手藏在背后,不使点点看到,免得让她又起了戒心,她自己则微微弯腰,努力挤着温和的笑,往点点一步步走过去。
“好点点,不穿裤子,不穿裤子,嬷嬷带你去看花——”
点点似乎意动,并未再躲藏,只是目注着钱嬷嬷正在犹豫,等钱嬷嬷走到近前时,她忽然又改了主意,咯咯笑着回身就走——却是一头撞进了早已埋伏在后的乳母怀中,被她一把抱了起来,钱嬷嬷连忙上前,不顾点点的挣扎为她穿好了裤子。点点至此也乏了力道,偎在乳母怀里假模假式地哭了一会,见无人搭理,便又吧嗒着嘴要吃奶了。
徐循本来看得高兴,见点点还是恋奶,不由皱眉道,“这都多大了,怎么还没断奶啊?”
“您也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性子扭。”赵嬷嬷也是点点专家,“白天还好,晚上离了夜奶就要哭,能嚎一晚上不睡觉,上次试着给她断奶呢,不就是哭得发烧了吗?”
这倒是真的,点点就是这么个德行,小时候还看不大出来,长大了就觉得她性子执拗很有主意,不是那种温顺可人的女孩儿性格,倒是有些假小子模样。——就说这会儿,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纱裤,但自以为大人看不到的时候,还是偷偷地拿手揪着裤腰呢。
徐循午睡没睡好,本来有点没精神,见女儿憨态可掬,倒不免一笑,吃了一碗冰过的果碗,觉得浑身暑气都散尽了,便走到女儿的屋子里,见点点已经睡着了,便一边摸着她的胳膊,一边和钱嬷嬷低声唠嗑。
“皮得很!”钱嬷嬷望着点点的眼神里全是慈爱,“也壮实,上回磕伤了,寻南医婆来看,南医婆还说呢——都不说莠子了,阿黄,圆圆一岁多的时候,就是牵着走几步而已,就伸手要抱了,哪里和她一样,恨不得自己能走一刻钟。”
“何止一刻钟,真的让她疯起来,站着半个时辰都不会喊累的。”徐循捋着女儿的浏海,见她额角磕出来的淤青已经完全散去了,便道,“瞧,这天才热起来,她就晒得多黑啊!”
“可不是呢!”说起育儿经,大家都不分尊卑很有话聊,连乳母也来插话,“爱晒太阳,也不怕热,一出汗就是一身,白天玩了多久,晚上照旧是不爱睡觉。这孩子胎里就火啊,健旺得不得了,一点儿都不弱。比起来,别说几个姐姐了,只怕弟弟都不如她好。”
“太子好像也挺健壮的。”徐循说,“是点点太调皮了,才显得他文静。上回在太后娘娘生日时抱出来,我看着还可以的。”
“长宁宫那边的确也不常唤太医,”钱嬷嬷也说,“这一批就是莠子不大好,最近好像是又病了。才去公主所,就又回咸阳宫跟着惠妃娘娘住。”
徐循现在也是体会到了何仙仙不欲把女儿送去公主所的心情,孩子都是越养越亲的,刚落地时候没觉得,现在就有点舍不得,她也没想好要不要把点点送去公主所。——好在孩子还小,这问题几年内都是不必考虑。
几人低声谈笑,不一会点点就被吵着了,在睡梦中翻来覆去的,发出模糊的呢喃声表示抗议,几个大人看了心疼,徐循便和钱嬷嬷去外间聊天。——天长地久,现在又不能随便出西苑玩耍,打发时间的方式可不就只剩下谈天、下棋了?
“乾清宫那里还没有动静啊?”钱嬷嬷还比徐循更关心皇帝的动向,“皇爷回来都十天了,愣是没出过宫门?”
“说是完全没出过也不对,回来的时候还是去见了太后的,”徐循纠正钱嬷嬷,“不过那以后就没出现过了,有什么事都让马十和王瑾他们出来传信。”
处置罗氏,封赏孙家,都是由宦官出面也没什么。毕竟只是后宫里的事而已,官僚系统虽然内部也会八卦太子的身世,可对这种影响广泛的民间谣言只会有一种态度:反对。皇帝给了个态度开始镇压和扫荡谣言了,这事儿基本也就告一段落,不太会激起什么波澜。——但皇帝不出面参与政事,在文武百官看来就是个很不祥的征兆,凡事如果都由宦官出面的话,岂不是隔绝内外,话语不能交通了?
钱嬷嬷虽然说不出其中的道理,但本能地也觉得这样做十分不妥,她皱紧了眉头,“好像连封后的奏表都没有回音啊。”
“嗯。”徐循还是不大关心的调子,“都是泥牛入海,倒是别的日常琐事能批下来——也都是司礼监批红。”
见钱嬷嬷有丝诧异,她倒笑了,“上午惠妃来过,这都是她说的。”
钱嬷嬷这才恍然大悟:这要是皇庄妃忽然转了性子,开始主动关心宫里的大事了,她才要吃惊呢。打从南内回来开始,皇庄妃就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除了罗氏的事她打听了一两次以外,别的新闻,尤其是和封后有关的,徐娘娘压根都懒得搭理。
然而,立后毕竟是桩大事,尤其是如今永安宫和清宁宫站在一处,若是立了孙后,管宫权又移交给了皇后娘娘,虽不说永安宫从此就要吃糠咽菜了,但也得小心做人,免得被皇后拿到了把柄,钱嬷嬷是个俗人,心里不能免俗地也是希望孙贵妃能功亏一篑。她咂了咂嘴,怀抱了一丝希望,“也不知道皇爷是怎么了,这举动着实是令人费解。”
“是啊,不知道”徐循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句,看了看钱嬷嬷的脸色,不免又笑了起来。“你管他想什么呢,反正这事和永安宫又没关系,咱们好好带点点也就是了。等会儿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不如把点点带去花园里走走,上回曹宝林说,她自己种的昙花晚上好像能开,不然我们吃过晚饭带她去看看也好。”
钱嬷嬷可做不到徐循如此淡定的心境,她歪了歪嘴,只好意犹未尽地将自己的担忧吞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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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看似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宫里所有人都将眼神集中在了乾清宫的方向。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千人所望,被望的皇帝却没生出什么感应,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笑道,“光是这匣子就做得不错,珠光宝气的,看着怪爱人的——倒让我想起买椟还珠的典故来了。”
“欧罗巴那边一贯如此,就是这么个密密麻麻的镶嵌法,用的纹饰也和咱们惯用的不一样。”马十对这匣子也是爱不释手,抚弄了半天方道,“您瞧,咱们爱用的缠枝花在他们这儿就是半点也找不到踪影,全拿小珍珠镶嵌的多宝花。”
“这是多宝花吗?”皇帝研究了一下,“不像啊,我看倒是像鄂图曼国的圆圈纹饰,这别是他们自己配的匣子吧?”
“这也难说,这东西毕竟珍贵。”马十瞅着也觉得像,他改了口,“不过以前鄂图曼那边来的宝物也看过,好像没有拿这许多小珍珠镶嵌的——许是这东西特别名贵,连鄂图曼人都改了性子。”
皇帝也是一笑,“能换一城之地的东西,你当开玩笑啊?——来,爷就让你开开眼,见识一下真正的宝贝。”
说着,他颇有几分神秘地冲着马十,慢慢地打开了匣子。匣中顿时刺出一道光线,险些就刺伤了马十的眼睛,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使劲地眨了眨眼,方才是缓过了那一阵刺目劲儿,皇帝倒是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他把匣子稍微放平了,匣中便无光芒,马十壮着胆子一看,只见一面光亮非凡的闪耀物事静静躺在漳绒衬垫上头,稍微一动就是精光四射,叫人看不清细节。
“这——这是——”
皇帝拿起来递给马十,“仔细别打了,不要在日头里看。”
马十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珍奇宝物,拿到背影处一看,才慢慢醒悟过来:“这——是镜子?”
一般的铜镜,虽然光可鉴人,但本身带了黄色,却是不能如此刺目的反射阳光,这镜子做白银色,触手虽沉重,可镜子里人面清晰,在阳光里更是流光溢彩璀璨刺眼。马十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下,也是赞不绝口,“跟着爷爷,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有幸见识过了,但这透明玻璃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连气泡都没有,最难得就是玻璃烧得好。这镜子本身,像是那白银挡在后头,倒没什么了不起的。”
“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