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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先生评分的标准,也是截然不同。
身为藩王,国家大事,是用不着了解的。皇帝有一门课,专门就是学习国朝的山川地理,有先生为他讲解天下舆情,相形之下,壮儿连天下舆情图都接触不到,甚至身为藩王,收藏此物比一般的富户更犯忌讳。这门课他自然是免了,当然也就不必硬记那许多弯弯绕绕的道路图。搬到仁寿宫后,太皇太后在自己的书房里也挂了一副山川地理图,徐循曾有缘看过两眼,听说皇帝有时要从一片没有标注的山峦道路上,分辨出此是边境何地,她心中便对皇帝有十二万分的同情,换做是她,也决计是认不出来的。
几乎所有和国计民生的课程,都是这样毫无道理可言的死记硬背,而且不掌握还不行,这还不算那些文化课了,贪多嚼不烂,皇帝的课程,能不成问题吗?至于壮儿,这些课程,不必学了。四书五经,也开始接触,不过对他的要求,和对点点是一样的,能熟读并且理解就够了,连背诵都不要求,更别提从那些拗口的字句中,发祥出种种治国的道理壮儿要连这样的课程都跟不上,那可就真称得上是愚笨了。
他所受教育中最慎重的部分,大约就是品德教育了,民间有句话,‘藩祸猛于虎’,很多藩王府内,长史说话压根是不管用的,藩王本人便是愚笨蛮横,丝毫不讲道理之辈,什么荒唐事都做,自然对儿子们也基本是丝毫不教育,养育出的藩王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又也是一样的凶蛮——为了使地方百姓,免受这样的藩王荼毒,宫里的先生们就可了劲儿地给壮儿灌输许多为人做事的道理,什么厚道积德因果报应、积善人家自有余庆之类的道理,是不厌其烦、一说再说,壮儿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一度还有些厌烦上学,每天回来做一会功课,便要去西苑玩,太皇太后、太后知道了,也不当回事。
徐循是不可能教壮儿这些治国方面的功课,不过她觉得小孩子还是忙点好,老是游手好闲的,难免养野了性子,便让韩女史给他教学加课,韩女史深悉徐循用心,外头的先生对壮儿有多宽松,她便有多严厉,总之是要打灭了壮儿的娇骄之气才好。
今日也不例外,壮儿近日开始学对对子,试着要写诗,虽然上头也是圈满了红圈,似乎先生对他的进益极为满意,但徐循递给韩女史一看,她却是眉头大皱,点评道,“以竹对花,平仄也对不上,这一点,难道先生没说?”
壮儿并非点点那般天生喜怒形于色,对韩女史的挑剔,他亦不沮丧,而是从容回道,“先生说了,不过没有打在本子上”
点评过功课,差不多也到了吃饭时间,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也不必分桌单吃,母子三人坐在一块,安静吃过了饭,见天色尚早,点点便带着养娘和几个伴当,去到清宁宫找圆圆玩耍。
壮儿无此便利,他亲哥和他感情虽不错,可自己忙得要命,哪有空闲玩耍?现在他年纪也大了,也不大要同姐妹们一道玩,好在徐循也为他寻了几个同龄的伴当,有时有休憩,亦命人带他们一道去西苑玩耍。——她始终觉得壮儿的课程里没有骑射,只怕无法锤炼身子骨,不过因皇帝自己根本无暇武科,壮儿亦不能越过哥哥,是以只好让他时不时去西苑骑马踢球,活动一下筋骨。
往日里,点点一走,壮儿也就去了,是以徐循自己也准备饭后散步去长安宫寻仙师说话,她都预备回屋更衣,见壮儿还是站着不动,倒有些诧异,便问道,“怎么,今日不出去玩了?”
壮儿摇了摇头,似是欲言又止,有几分犹豫,徐循见了,便挥退从人,“怎么?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了么。”
见壮儿仍是不语,她便猜测。“可是同南内那位有关?”
当日章皇帝去世突然,仓促间,谁也没想起南内的小吴美人,到后来徐循想起来时,自然令人过去查看打听——不过小吴美人倒是没事,竟没被太皇太后借着这一阵东风殉葬了,现在仍囚禁在原来居所之中。
这个消息,徐循本来还不知该不该告诉壮儿,因殉葬的事,谁也不会和两个孩子详细解说,再说他们生活圈子本也比较狭小,顶多是陡然间不见了曹宝林三人,似乎有些古怪而已,别的妃嫔存在与否,对他们的生活一点影响都没有,也许壮儿根本都不知有殉葬这回事,在他心里,吴美人本来就该住在南内,根本不应该有第二种可能。——不过,后来壮儿问起来时,她才晓得,原来这孩子还是一样细心能藏事,点点压根都不知殉葬,还以为曹宝林等人只是搬去了别处住,而壮儿却是花儿担心自己命运时,便从她口中套问出了不少殉葬的事情。
虽说知道自己身世以后,壮儿几乎从未去探望过生母,但毕竟是血脉之亲,惦记生死,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壮儿问的时候还有点期期艾艾的,徐循答起来却没多少障碍,甚而还问他要不要再去探望吴美人。当时壮儿含含糊糊,不置可否,她便也没说什么——这虽是半年前的事,不过因壮儿除此以外,也没什么事好羞涩的,是以他一口吃,徐循便猜是这一茬。
她也没猜错,见徐循叫破,壮儿索性便直说道,“今日先生有事,下学早。听说南内的桃花开得好,我便央伴伴带我去看了,走到附近,忽然觉得熟悉,想起来吴娘娘就住在附近,我便走过去看了看她,和她说了几句话我想,回来还是和您说一声为好。”
徐循听了,亦不以为意,反而问道,“她看着还好?饮食起居,没受什么委屈吧?”
壮儿道,“还好,和以前一样,就是神智似乎有些糊涂,看到我来,虽高兴,却说不出什么囫囵话。”
他说这话时,容色平静,神态看来,竟不像是八、九岁的孩子,反而有点成人的意味。徐循听了,亦是一时无语:这件事,她也是早就知道了,却不好告诉孩子。小吴美人的精神状态,在壮儿不肯去看她以后,急剧恶化,现在又和最初被关起来时一样,已经有点不太正常了。
此人享有的机会,实在是多得足以令其余同僚感到奢侈,尤其是那些谨言慎行了一辈子的小姑娘们,对行差踏错过数次,却竟不必殉葬,还一直能得人关照的吴美人,不知要有多妒忌。不过徐循即使是看在儿子份上,也只能说道,“你瞧着她还缺什么,只管告诉我——这样也好,想去看就自己走去看看。你若先来求我,我少不得也要去问仁寿宫,这就又把动静给闹大了。”
不让壮儿见生母的命令,是皇帝下达的,要撤回也得是太皇太后级数人物,徐循并不能擅自做主。壮儿之前没有提出来,估计也是怕这么一提,反而弄巧成拙,太后本来没想到吴雨儿,被他一提醒,遂下令要她殉葬。今日自出机杼,直接跑过去造成既成事实,再回来请求徐循谅解,要说是临时起意——虽也不无可能,但却不大符合壮儿的性格。
见养母没有揭穿,反而多有关照,壮儿面上,不禁浮现淡淡感动,他低声道,“那样就挺好的了娘——”
徐循打断他道,“好了,不过小事而已,又何必放在心上?快去踢球吧,明日要上礼法课,又得端坐一上午了,这会儿不活动一下筋骨,明日保准坐得背疼。”
见壮儿依旧站着不动,她忍不住微微一笑,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后脑勺,又将他搂紧怀里抱了抱,“说了没事就是没事的,去吧。”
壮儿这方才是露出笑脸,以难得的轻快跑出了屋子,徐循自己收拾收拾,便带着两个宫女,往长安宫溜达了过去。
这一阵子,只要是天色和暖,她都会去长安宫寻仙师说话——这一处毕竟是废后退居之所,又建造在当年太后的眼皮底下,虽然只住了仙师一人,但也是楼阁层叠、山水清幽,比徐循的清安宫景致要动人得多,两人一道在园子里散散步,也颇为惬意。不过今日徐循过去的时候,却是被藕荷给挡了驾。
“娘娘先请稍等片刻,”她急匆匆地从内院出来,也有些难以启齿,“仙师在教导长公主呢。——不如您先上园子里逛逛,我们仙长一会儿就来。”
阿黄虽然择定了女婿,但因父亲去世,婚事便顺延到了三年以后。之前打好的嫁妆,全都封存了起来,只等着三年后再办,她如今贴着仙师居住,常受母亲的教诲,就徐循所知,仙师求好心切,教她很是严厉,想必教女一幕,是不适合旁观的。
既如此,她索性便连园子都不去了,溜溜达达地出了长安宫,想起点点在清宁宫里寻圆圆玩,见天还没黑透,便令宫人打起灯笼,想走到清宁宫里寻女儿一道回家。
不料走到一半,却见太后手里牵了圆圆,点点走在身侧,一行人也是往清安宫方向过来,想来也是寻她来说话的,倒是赶巧到了一处。徐循便加快脚步,迎上前行礼,“娘娘。”
太后手一摆,免了礼,“你是才从长安宫来?我还说去清安宫寻你,一道过去长安宫园子里逛呢,结果你都逛出来了。”
国事有太皇太后把关,太后连边都摸不到——似乎也不感兴趣,至于宫务,如今也没甚宫务要管了,太后成日里就管个皇帝的学习,能耗费多少时间?她和仁寿宫,隔了一整个三大殿,去一次要走挺远,再说,现在两宫隐成对鼎之势,她疏远仁寿宫不常过去请安,宫里宫外,都不会有人多说什么,是以太后为冯恩争取到总管内十二库的职位以后,便和徐循一样,时常有大把空闲,不知如何打发。
她亦和徐循一样,受到礼法约束,不可能常去西苑等地玩耍,清宁宫虽然占地广阔,可惜再大的宫殿,也要许多人来做伴才好。从前她就算在病中,每日也有人来排班侍疾,不想见,让其在外屋枯坐,想见,怎会缺人说话奉承?可如今除了常伴身侧的宫人以外,妃嫔们几乎都殉了,要说身份相当,还能说得上话的,除了徐循,也就只有仙师了。
无聊,实在是比任何利益都更为有力的武器,在没有事做,又不能出西宫的情况下,不说徐循和她,就连她和仙师,这一年下来,也时常有些走动,亦非当日那样王不见王。太后有时在清宁宫里几天没人说话,也懒得遣人去请她们,自己就走来串门——清宁宫虽大,但住了一年,她也实在是逛得很烦了。
“胡姐姐有事儿呢。”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徐循说得很含糊,“我过去绕了一圈,也就出来了,娘娘既然都走出来了,不如一道回清安宫坐坐去。”
太后亦无异议,一行人走不多远,便到了清安宫——这本来就是清宁宫隔断出来的地儿,两宫的距离,可用鸡犬之声相闻形容。
“本来还想问她的,明日要不要一道过去仁寿宫。”太后道,“听说老娘娘又病了,我们三人也该过去问个好。”
“怎么又病了?”徐循一皱眉,“今日我打发孙嬷嬷过去请安,倒没听提起。”
“就是晚饭后刚过来传的话。”太后道,“说是下午就不舒服,吃过晚饭,又吐了,应该是换季感了风寒。”
年纪大了,即使是小病都可能绵延成大病,虽然在宫廷完善的医药条件下,就此不治的可能性很小,不过老人家这一年来小病小痛的次数着实不少,也令人担心她的身体。徐循道,“那是该过去看看的,胡姐姐又无事,问不问都一样,应当也能一起过去。”
说着又叹道,“这几年,宫里丧事真密,总是少了几分人气——去年敬太妃没了以后,我就有所感觉,总觉得宫里有些阴森,老娘娘年老体虚,怕是受不了这阴气,是以才常常有个病痛。”
太后倒不以为然,“老娘娘那是管事辛苦吧?虽说是有大事才出面,但哪能全都放手?密切监视朝廷,三不五时地问一问、敲打敲打,总也是要的。呈上来请盖印的诏书,怎么也得看一看她都多大岁数了,哪还禁得住这样折腾,这么长年累月的支撑着,不病才怪了。”
这一说也是,徐循想到自己管宫时候的辛苦,不禁又有些同情,又有些庆幸:不论是管宫也好,听政也罢,这种事现在终于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了。至于旁人要怎么赶鸭子上架,那终究是旁人的问题,也不必她来操心。
太后似是看出了她的思绪,她有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也不必幸灾乐祸的,老娘娘一时也还推不到我头上她要舍得放权,去年发烧那一次,也就放了,那回都没提,不到支持不住时,也是断断不会放手的。”
太后看人眉眼、揣测人心的功夫,真是一绝,更兼如今词锋犀利,在她跟前,简直是容不得有一丝做作。徐循微笑道,“我一句话还没说呢,娘娘倒是说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