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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云雪白的容颜瞬间明亮了一瞬。
九洲紧紧握住他的手,两人惊喜对视,天地顿时广阔。
默默并行,这一路风雪、险境,乃至绝境,都是一起走过来的。让人几乎要习惯——这种并肩的姿势。
雪洗的空气悄悄流动着缱绻意韵,没有人能回避,也没有人敢面对。
“你的学业不能荒废。而今局势已经明朗——”乐正云停下脚步,侧身。
赫连九洲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们,有这种默契。
沉默半晌,她终于开口:“那,我就先回去了。现在虽然有了一线生机,却是最艰苦的开始。你不要太劳累,多保重……”声音到最后低得她自己也快听不见了。
乐正云负手而立,面上漾起一缕暖意。琥珀的瞳子如过春风,浩然清明。
撼地如山岳,柔倦如月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九洲心乱如麻,几乎不能再看他。
乐正云突然指向前方:“看。”
苍茫雪原上,一株桃树。上面雪犹未融,枝梢竟绽出了几朵粉红。瓣瓣重影,就似这天地间一抹胭脂,一重生气。
冬雪犹未融,人间已三月。
十三、共剪朝阳
“‘千岛湖梦’大型度假园林建成,首次开放吸引游客百万余。”
“乐正氏实业并购重组,五家公司起死回生。”
“乐正氏对外发布消息,其控股的前‘长乐银行’所欠个人储户的债务,将在十六个月内逐一偿还……”
不过几个月时间,乐正氏重新称为报纸经济版头条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人们开始只当是老树上萌出新枝,不久就发现,这新绿蔓延成了整个春天。
在阴谋的死灰里,老鼠瑟瑟发抖。
此刻,姚大海那极有个性的鼻子就如烂泥般摊得又平又大,鼻孔出着粗粗的气息。
“乐正氏一定不会放过我。”他暴躁而惶恐的来回踱步。
“姚总,我倒是想到个人——”陪着小心的幕僚凑近道。
“什么人?快说!”
“您不是曾和闵艳琳小姐有些交情吗?不如……”幕僚附在那招风耳旁如此这般这般。
闵艳琳是闵敏在做歌星时的名字。自从嫁进了乐正家,她就改名换字。同时也宣布了与以前的生活彻底划清界线。
“夫人,有人求见。”佣人吴嫂传话道。
“谁啊?”闵敏最近心情难得回缓,对下人也比平日客气许多。
“是一位叫姚大海的先生。”
“他还敢来?”闵敏脸色大变:“说我不在,赶他出去。”
“他说要将这个交给夫人。”吴嫂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那只是一颗普通的西服纽扣,灰蓝略旧,看得出有些年月了。闵敏却只瞧了一眼,双手抑制不住的发抖。
“叫他进来吧。”她阴鹜的抬抬手。
“艳琳,你更见年轻了。”姚大海满面春风迈进大厅中,将马匹拍得又甜又腻。讨女人欢心的功夫仍是三流。
“请叫我乐正夫人。”
“我们之间,何必那样见外。”
闵敏眼神闪烁,显然被激怒,又不便发作。
“乐正夫人,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姚大海陪笑道。他不笑还好,一笑,满脸的横肉将鼻子挤得无处容身,着实是再甜的恭维,也成了臭水沟里的糖。
闵敏厌恶的尖声道:“误会?长乐银行的财务问题是谁泄漏出来的?没有内贼,恐怕连旁人也不相信。”
“你我相识多年,你看我是这种人吗?”
“你不是这种人吗?”门外传来一句问话。声音并不大,但姚大海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慌。
吴嫂上前去把那人手中的大箱子接过。
精致绝伦的剪影让室内陡然亮了起来,乐正云朝吴嫂颔首,将外套脱下,眉眼间看得出车马劳顿的风尘。
“姚大海,乐正氏无法原谅你。”乐正云直视他。
此刻,连闵敏也感受到了深刻的畏惧!这个继子,其实有着远超越他父亲的魄力。绝境之下竟然能将败局扳回。让任何人也无法小视……
姚大海背上冷汗直流,甚至不敢再看乐正云,尴尬撂下一句:“夫人,他日再拜访。”
“多谢你帮我打发了这只苍蝇。”闵敏不自然的挤出一个假笑。
“你最好不要和姚氏有任何瓜葛。”乐正云脸色变得凝重:“他如果只是落井下石,侵吞乐正氏产业,我可以不怪他;但他间接害死了父亲。我一生从不树敌,姚大海,是第一个。”
闵敏脸上表情复杂变幻,乐正云显然听到了些什么,只是不点破。含蓄的警告,令她惧意深深。当初……当初若不是自己成名心切,又一时大意,怎会有把柄落在这个丑男人身上?若不是,因为那个人——
想到那个名字,她目中泛起怨恨,狠狠握紧手中的扣子。
北川大学。
窗外春花萌动,青碧四溢。蛰伏了一冬的甲壳虫慢吞吞爬上藤萝树。三五成群的鸟儿啄着树叶上的露水。教室里,一个女生托腮望着窗外,参差不齐的黑发刚刚过耳,发梢逗留在红白相间的运动服衣领上,颈项修长,象牙肤色,明艳而清爽。
春风吹过她半长的发丝,把一道风景裁剪得灵动,阳光则将那影子映在窗玻璃上。
“九洲,你的课堂笔记抄了没?”一个平头男生问。
“……”不动。
“九洲同学?”
“……”不动。
“赫连九洲!”平头大喊一声。
看风景的头回了过来,一脸迷惑:“……什么事?”明眸若水,颊映朝阳。
平头怔了片刻,摸摸头:“哎……没想到你做回女生的样子,这么漂亮。”
九洲白了他一眼:“无聊。”继续懒懒地看风景。平头男望望那专注的后脑勺,又望望桌上雪白无一点墨迹的笔记本,无力的放弃了找牛问琴的打算。
放学铃响起。
收起空空的笔记本,空空的脑袋,和装满风景的眼睛,赫连九洲跨上她的单车,向校门口骑去。
唉,春风裁出山长水阔,群峦如黛,恰似那人眉间的倦色,顾盼的意韵。几个月不见,思念简直如同冬眠醒来的昆虫,有使不完的精力,无一刻安静过。
九洲懒懒地骑着单车。
人流中,突然隐现出一个熟悉的背影。
“乐正云!”九洲猛蹬了几下车,一把拉过那人手臂。
一张脸转过身来:“九……九洲同学?”被吓坏的清丽女生楚楚可怜的瞅着赫连九洲,不敢动弹。
“对不起。”惊喜顿时化为失望,九洲默默松开手。
单车骑到校门后的小路上。静谧中有些吵声。“别想跑!”“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打!”
“住手!”一声呵斥。
几个混混回过头来,看见骑着单车的少女,气焰顿时矮了一截。
赫连九洲单脚撑地,一只手闲闲指着他们:“说你们呢,愣着干什么?”
那几个人交换了一下颜色,乖乖后撤包围圈。
随着人影后退,一头洋娃娃般的卷发露了出来。被围攻的小女生脸上沾满灰,发卡也落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正视九洲。
“宁晓芸?”九洲诧异的皱起眉,正待开口,宁晓芸却自己用力挤出包围圈,跑开了。
九洲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人。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又认错人了。
那种让空气都慵倦起来的美,让人心微甜微酸到痛的美,却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乐正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跳下单车来,扶起地上白衣的人。眼中危险的余光瞟向旁边,几个混混立刻拔腿逃跑。
“没事的。”乐正云掸掸身上的灰尘,似乎也顺手掸掉了她心中的疑惑。
“让我看看!”九洲拉住那略显僵硬的右腿,对方微微挣脱,却怎敌赫连九洲的力气?
裤脚被卷起,冰肌雪肤上一块淤青红肿赫然醒目。九洲倒吸了一口冷气,狠狠道:“有没有看清刚才那几个人的来路?”
“没有。”乐正云腼腆的把裤脚放下,微红了双颊。
九洲痴痴的看着他,脸也不知不觉红透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梧桐树叶在春风中轻轻弹奏。
两人对面而立,脸都红着。一抹雪中桃花,一页湖面新阳,似有千言万语,但谁都不忍先开口打破这静谧温馨。
——轰!
突然,一声巨响让赫连九洲回过神来。原来,是单车倒了!她连忙将车扶起,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不自然的说:“要不要……去我家擦药酒?”
十四、问君风华
天光云影,清风徘徊。
单车载着两人穿行在盎然的春光中,水波潋滟,山色葱郁,刚被摔过的车发出不情愿的“咔——咔——”声,哼哼唧唧地向前爬着。
“何其有幸,两次坐在这辆车上。”乐正云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车架。
“大相径庭。上次是我撞你,这次却是我帮你。”九洲感到身后的气息带着好闻的味道,声音不禁越来越低。那人的发丝被风吹起擦到背心,撩起心湖涟漪重重复复。
“那,我们在这辆车上扯平了。”
单车回应一般发出更响的“呼——噜呼——噜”声。
“这车怎么直打呼噜?——”九洲皱眉还没说完,一阵链条摩擦的声音,车子左右歪斜。
“啊……车子的平衡坏了!……刹车也不灵啦!”九洲大声道:“抓紧后座,不要放手!”
说话间,赫连九洲感到腰间一暖,她的运动服被抓紧了。
温暖的手指,抓紧的仿佛不是她的外套,而是一颗砰砰乱跳的心。九洲心神顿时分岔,车子朝路边的水沟冲去——
匡当!可怜的单车一头载进水沟,车轮悬空飞转。
“唔……”九洲揉揉被摔痛的头,低头轻轻推了推身上的乐正云:“还好吧?”原来,刚才惊险的时刻,赫连九洲的从小学习的武术派上了用场!她抱住乐正云从车上跃起,但因为两个人的重量太重,落地的姿势……吔,不那么潇洒。
乐正云的脸趴在她胸口,没有动。
九洲猛地惊坐起来扳起他的肩膀,却见那人睫毛下一双眸子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赫!你吓唬我!”
“我在听你的心跳声。”乐正云为她取下头发上的一根草叶,柔声说:“你的心跳得很快。”
赫连九洲连耳根都红透了,她嘟嚅道:“你也试试从失控的单车上跳下来,看你的心跳得快不快!”
那人只是含笑看着她,仿佛纵容着她的欲盖弥彰。他很少笑,因为那笑实在是太动人心扉、扣人心弦,赫连九洲痴痴的看着,觉得,为了世间少一些沉鱼和落雁,他还是不笑的好。
“单车也没了。”赫连九洲苦恼的四顾,好在离家已经不远:“要不,我背你吧。”
雅苑社区。
“谁啊?”李杜易叼着一只棒棒糖,懒洋洋的打开门,双眼顿时瞪大。
赫连九洲背着乐正云,汗流浃背的站在门口。
“还不让我们进去?”九洲咬牙切齿的望着娃娃脸上没有一丝汗的额头和刚睡醒的眼睛。
“啊……快……快进来。”李杜易一见到乐正云的脸,舌头就不听大脑指挥。
赫连九洲将乐正云放在她房间的沙发上,松了口气,抓起床头的一杯凉水灌了下去。
“喝凉水要慢些。”乐正云怜爱的拢了拢她鬓角湿漉漉的发丝。
“嗯……”九洲含糊不清的答着,转眼已经把一大杯水消灭了。李杜易抱着药箱冲进房里来,问:“需要我帮忙吗?”
九洲皱了皱眉,将他拉到门口,悄声警告:“我说了,不要再打乐正云的主意。”
“为什么?”李杜易脸上凝出少有的认真和执着:“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赫连九洲望了沙发上的乐正云一眼,见对方静静的不置可否,只有敲了李杜易一记栗子:“只要你相信我。”
“这样说来,你也没有理由。我决不会放弃。”李杜易不服气的还要往里面挤,九洲已“嘭”的关上门!同时朝门外道:“如果你敢偷听,我保证你一整年不敢坐有靠背的椅子。”
只剩下两个人了,室内的空气一时有些沉默。
“小易对你痴心不改,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乐正云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做回原来的自己?”九洲灼灼逼人。
乐正云淡淡的摇头:“我自幼身体不好,听算命先生说,扮成女孩才好养。”
“鬼话!”九洲斜挑起秀长的眉,面有愠色:“扮女孩扮到十八岁也够了。你编理由不妨编个高明些的。”
乐正云又沉默了。
“我诚恳相问,你如此别扭,难道要——我严刑逼供吗?”原来,她已经开始往伤处擦药水。
乐正云一言不发。九洲不满的抬头一望,正对上那双眸——水光潋滟。
刚才还理直气壮逼供的九洲顿时慌了,慌乱中又碰到药瓶,一阵叮叮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