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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干么?”那农民道:“啊,你是过路的相公。这里姓温的强凶霸道,昨天下乡收租,程家老汉求他宽限几天,他一推就把人推倒,跌在石头上撞死了。
程老汉的儿子侄儿和他拚命,都被他打得全身是伤。你说这样的财主狠不狠?相公你倒评评这个理看。”
两人正说之间,农民们吵得更厉害了,有人举起铁耙往门上猛砸,更有人把石头丢进墙去。忽然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人影倏地飞出,大家还没看清楚,已有七八个农民被飞掷出来,跌出两三丈外。撞得头破血流,袁承志心想:“这两人好快身手!”定睛看时,见那人身材又瘦又长,黄澄澄一张面皮,双眉斜飞,两边太阳穴鼓得高高的,显然内家功夫颇为精湛。那人喝道:“你们这批猪狗不如的东西,怎么到这里来撒野了!”众农民未及回答,被他抢上一步,又抓住数人乱掷出去。
袁承志见他掷人如掷稻草,毫不用力,心想不知此人与温青是什么关系,如果前晚他与温青在一起,那么他抵敌荣彩等人绰绰有余,用不到自己再来出手了。农民中一个中年人两个青年抢上来说道:“你们打死了人,就这样算了吗?咱们虽然穷,可是穷人也是命哪!”那瘦子吓吓几声冷笑,说道:“不再打死几个,你们还不知道好歹。”身形一晃,已抓住那中年农民后心,随手一甩,把他向东边墙角掼去。那两个青年又惊又怒,双双举起锄头向他当头斩下,那廋子左手一挡,两柄锄头向天上飞去,同时两个青年农民被他一手一个,抓住向门口竖旗杆的一块大石上掷去。
袁承志见这人欺侮农民,无理伤人,心中本已极为愤怒,但他为人稳重,不欲多管闲事,只想等他们事情一了,求见温青,交还黄金之后立即动身,那知那瘦子骤下杀手,眼见这三人都要被他掷死,激动了义侠心肠,顾不得生劓惹祸,飞身出去,左手抓住中年农民右腿,往后一拉,随手把他丢在地上,同时一招“岳王神箭”,身体真的如箭离弦,抢在那两个青年农民前面,也是一手一个,抓住他们背心,提了起来,轻轻放在地上。要知这招“岳王神箭”是木桑道人所传的轻功绝技,身法之快,任何各派武功均所不及,袁承志本来不想轻易炫露,但为了救人,不得不用,心知这一来一定招了那瘦子之恨,好在温家地点已知,不如待晚上再来偷偷交还,所以一放下农民,立即转身就走。那三个农民死里逃生,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那瘦子见袁承志如此武功,惊讶异常,暗忖自己投掷这三人手法极为迅速,而且是往不同方向掷去,此人居然后发先至,把人一一救了下来,不知是何方对头。他见袁承志转身走出,忙飞身追了上来,向袁承志肩头一拍,说道:“朋友!慢走!”他这一拍手用的是内家大力千斤的重手法,袁承志并不闪避,肩头微微向下一沉,就把他的重手化解了,但并不运劲反击,似乎毫不知情。那瘦子更是吃惊,说道:“阁下是这批家伙请来和我们为难的么?”
袁承志一拱手道:“实在对不起,兄弟只怕闹出人命,大家麻烦,所以冒昧扶了他们一把。老兄如此本领,可必和这些农民一般见识?”那瘦子见他出言谦逊,而且当面捧他,敌意消失了一大半,说道:“阁下尊姓?到敝处来何有贵干?”袁承志道:“在下姓袁,有一位姓温的少年朋友,不知是住在这里的么?”那瘦子道:“我也姓温,不知阁下找的是谁?”袁承志道:“那人大约十八九岁年纪,相貌十分俊雅的,穿的是书生衣巾。”
那瘦子点点头,忽地转身对数名尚未散去的乡民喝道:“你们想死是不是?还在这里干什么?”众农民见袁承志和瘦子攀起交情来,刚才见过两人功夫,不敢再行逗留,纷纷散去。那瘦子道:“请进来奉茶。”
袁承志随他入内,只见里面是一座三开间的大厅,当中一块大匾,写着四个大字:“世泽绵长”。厅上中堂条幅,云板花瓶,陈设得十分考究,一派豪绅大宅的气派。那瘦子请袁承志在主位坐了,仆人献上茶来。那瘦子不住请问袁承志的师承出身,态度虽然十分客气,但袁承志觉得他内心颇含敌意,当下说道:“请温相公出来一见,兄弟要交还他一件东西。”那瘦子道:“温青就是舍弟,兄弟名叫温正。舍弟现在出外去了,请老兄稍待。”袁承志本来不愿与这种行为不正、鱼肉乡邻的人家多打交道,但温青既然不在,只得相候。
等到中午,温青仍旧没回,袁承志又不愿把黄金交给别人。温正命仆人开出饭来,火腿腊肉,肥鲜鱼,菜肴十分丰盛。等到下午日头偏西,袁承志实在不耐烦了,心想反正这是温青家里,把黄金留下算了。于是将包着黄金的包裹往桌上一放,对温正道:“这是令弟之物,就烦仁兄转交给他,兄弟要告辞了。”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笑语之声,都是女子的声音,其中却夹着温青的笑声。温正道:“舍弟回来啦。”抢了出去,袁承志要跟出去,温正道:“袁兄请在此稍待。”袁承志见他行动诡秘,只得停步。说也奇怪,温青竟不进来,温正却回来了,说道:“舍弟要去换衣,一会就出来。”袁承志心想:
“温青这人实在女人气得紧,见个普通客人还要换衣。”又等了良久,温青从内堂出来,满脸堆欢,说道:“袁兄大驾光临,幸何如之。”袁承志道:“温兄忘记了这包东西,现在特来送还。”温青愠道:“你瞧我不起,是不是?”袁承志道:“这个兄弟那里敢?兄弟就此告辞。”站起来向温正温青各自一揖。温青一把拉住他衣袖,说道:“不许你走。
”
袁承志不禁愕然,温正也微微变色。温青道:“我有一件紧要事要请问袁大哥,你今日就在舍下歇吧。”袁承志道:“兄弟在衢州城里还有事要办,下次再来叨扰。”温青只是不允,温正道:“袁大哥既然有事,咱们不要搁他。”温青道:“好,你一定要走,那你把这包东西带走。你今儿不在我家住,哼,我知道你瞧我不起。”袁承志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温兄厚意,兄弟就不客气了。”温青大喜,忙叫厨房准备点心。温正一脸的不乐意,然而却不离开,一直陪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温青尽与袁承志谈论书本上的事,袁承志对诗词不大在行,史事兵法却是从小研读的,温青知道了他的性之所近,什么淝水之战,官渡交兵谈个不休。袁承志暗暗钦服,心想:“这人脾气虽然古怪,读书倒颇有见解。”温正武功甚好,文事却一窍不通,听得十分腻烦,却又不肯走开。袁承志不好意思了,和他谈了几句武功,温正正要接口,温青却又插嘴把话题带了开去。袁承志见言两兄弟之间神气颇有点奇特,温正虽是兄长,然而对这个弟弟却似乎颇为敬畏,不敢丝毫得罪,言谈之间被他抢白,反而陪笑。如温青对他辞意略为和善,他就眉开眼笑,高兴非凡。
到得晚间,开上酒席,更是丰盛,用过酒饭后,袁承志道:“小弟日间累了,想早些睡。”温青道:“小弟局处乡间,难得袁兄大驾光临,正想剪烛夜话,多所请益。袁兄既然倦了,那么咱们明日再谈吧。”温正道:“袁兄今晚到我房里睡吧。”温青道:“你这房怎么留得客人,当然到我房里睡。”温正脸色一沉道:“什么?”温青道:“什么不好?我去跟妈妈睡。”温正大为不悦,也不道别,径自入内。温青道:“哼,没规矩,也不怕人笑话。”袁承志见他兄弟为自己斗气,很是不安,说道:“我在穷乡僻壤住惯了的,温兄不必特别为我费心。”温青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我不费心就是。”亲自拿了烛台,把袁承志引进去。走过两个天井,直到第三进,从东边上楼。温青把房门一推,袁承志眼前一耀,先闻到一阵幽幽的香气,只见房中点了一支红烛,照得满室生春,床上珠罗纱的帐子,白色缎被上绣着一只黄色的凤凰,壁上挂着一幅唐寅的仕女图。床前桌上放着砚台摆设,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枝笔。西首一张几上供着一盆水仙,架子上停着一只白鹦鹉。袁承志来自深山,那里见过这种富贵豪华气派,不觉呆了一呆。温青笑道:“这是兄弟的卧室,袁兄将就歇一晚吧。”不等袁承志回答,掀帷出门。袁承志在室内四下察看,见无异状,这才放心,正要解衣就寝,忽听有人轻轻敲门。
袁承志问道:“那一位?”只见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眉清目秀,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手中托着一只盘子,说道:“袁少爷,请用点心。”把盘子放在桌上,那是一碗桂花炖燕窝。袁承志虽然是督帅之子,但从小生在穷乡之中,燕窝从来没有见过,所以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他初次和少女谈话,很有点害羞,红着脸应了一声。那丫鬟笑道:“我叫月华,是少爷叫我来服侍袁少爷的,袁少爷有什么事,吩咐我做好啦。”袁承志道:
“没什么事了。”月华慢慢退出,忽然回头咭咭一笑,说道:“那是我家少爷特别做来给袁少爷吃的。”袁承志愕然不知所对,月华一笑出门,轻轻把门带上了。袁承志解衣上床,抖开被头,浓香更冽,中人欲醉,那床又软又暖,迷迷糊糊的一下就睡着了。
睡到中夜,窗外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噗吓一笑,袁承志在这地方本来不敢沉睡,一听立即惊醒,只听见有人轻轻在窗格子上弹了两下,笑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袁兄是雅人,难道不怕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吗?”袁承志一听正是温青声声音,从帐中望出去,果见床前如水银铺地,一片月光,窗外一人头下脚上,“倒挂珠帘”,似乎在向房内窥探。
袁承志道:“好,我穿衣就来。”他好奇心起,要看看温青如此诡秘,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他穿好衣服,暗暗把一柄匕首藏在腰里,推开窗户,只觉一阵花香扑面而来,原来窗外是一个花园。
温青脚一用劲,人已翻起,俏声道:“跟我来。”他手中提着一只篮子,袁承志不知他搞什么鬼,跟着他越墙出外,两人展开轻身功夫,直向后山爬去,将到山顶,转了两个弯,一阵清风,四周全是花香。月色如霜,一眼望去满坡尽是白色的黄色的玫瑰。袁承志赞道:“真是神仙一样的好地方。”温青提了篮子,在前面慢慢走着,袁承志心旷神怡的跟着他,原来提防之心,一时在花香月光中尽皆消除。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出现一个小小的亭子,温青叫袁承志坐在石上,自己打开篮子,取出一把小酒壸,斟满了酒,说道:“这里不许吃荤。”袁承志挟起酒菜,果然都是些香菇、木耳之类的素菜。温青从篮里抽出一枝洞箫,说道:“我吹一个曲子给你听。”袁承志点点头,温青缓缓的吹了起来。袁承志不懂音律,只觉自己的心飘荡荡的如在仙境,非复人间。温清吹完一曲,笑道:“你爱什么曲子?我吹给你听。”袁承志叹了一口气道:
“你懂得真多,怎么这样聪明?”温青下颚一扬,笑道:“是么?”
温青拿起洞箫,又轻轻吹了一曲,这次曲调更是柔媚婉转,加之月色溶溶,花香幽幽,袁承志出世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种境界。温青搁下箫,低声道:“你说还好听么?”袁承志道:“世界上有这样好听的音乐,以前我做梦也没想到过。”温青眼波流动,微微一笑。这时两个人坐得很近,袁承志觉得鼻端中闻到的,除了玫瑰清香之外,还有淡淡的脂粉气,心想这个人实在没丈夫气,幸亏自己不是口齿轻薄之人,否则岂不耻笑于他。
温青道:“你爱不爱我吹箫?”袁承志点点头,温青又把箫放到唇边,吹了起来,袁承志听得出神,突然箫声骤歇,温青双手一拗,拍的一声,把一枝竹箫折成两截。袁承志登时呆了,说道:“怎么?你……你不是吹得好好的吗?”温青低下了头,悄声道:“我从来不吹给谁听。他们就知道动刀动剑,也不爱听这个。”袁承志急道:“我没骗你,我真的爱听呀,真的。”温青道:“你明天要去啦,去了之后,你永远不会再来,我再吹什么箫?”他顿了一下又道:“我脾气很不好,我自己知道,可是我就管不了自己……我知道你讨厌我,心里很瞧不起我。”袁承志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温青又道:“所以你永远不会再来了。”袁承志慨然道:“你一定瞧得出,我什么也不懂,我是初次到江湖来,我可不会说谎。你说我心里瞧不起你,觉得你讨厌,老实说,那本来不错,不过现在有点不同了。”温青低声道:“是么?”袁承志道:“我瞧出来,你一定有什么伤心的事,所以脾气特别。那是什么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