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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走到什么地方,在任何天体上,你都会看到猪、鸡和马铃薯,”她说,“你看这奇怪不奇怪?”
她把火腿肉切成薄片,一边将火腿片放进炉子上一只长柄锅里,一边斜着打眼角里看了看我。
“我不知道这事。”我说。
“这是千真万确的。一些其他的动物和蔬菜只生长在一两个行星上,但这些东西却到处都有。人也是到处都有的。男人可以和其他天体的女人通婚,生儿育女,猪和鸡以及别的一些到处都有的动植物可以交配,但其余的不能。这不奇怪吗?”
“奇怪。”我说,心里琢磨着她说此话的用意。
煎火腿片发出滋滋的响声。她将乳酪放进另一只长柄锅,并将鸡蛋打进锅里。她将切成小方块的马铃薯布在火腿片里。“这现象你如何解释?”她问。
我皱起眉头。“我想只有一个解释。人必定源于一个行星。他们从那儿散布到其他天体,他们在散布过程中带着猪、鸡和马铃薯。”
她转过身来,她的脸发出红光。也许那是炉子的热引起的。“那么说,你是懂这道理的。这洞若观火,是吗?可是,我几乎无法找到任何会承认这一点的人。他们宁可彼此猜疑,让自己憎恨异己者,也不愿承认我们都是有亲缘关系的。”她摇摇头。
“你唱那些歌,原因就在于此?”我问,“暗示这一事实?”
她莞尔而笑。“你是第一个指责我有话不直说的人。”她重新转过身去对着炉子,嘴里哼着歌,接着便用她那清澈的小姑娘声音唱了起来。
“我在阿凯迪认识一个男人。
我在布兰库西认识几个男人。
主啊!对我来说,他们都是男人。
无论男人们说什么……”
“那是犹大在‘预言书’里说的话,”我沉思着说,“词语不尽相同,可那是教会信条……”
“那么说,你是教会中人,”她迅速转过身来,“我本该猜想到的,你受过圣职?”
我摇摇头。
她把两只盘子盛得满满的拿到桌上。“你从修道院出来进入俗世,这经历必定极大地震撼了你。”
我领骨咬紧了,我什么也没说。
“行啦,”她说,“我们来吃吧。”
我慢慢放松下来了。我咬了一口火腿片,昧儿非常鲜美,又烫又嫩。鸡蛋并没有煮硬,只有蛋白是凝结了的。那马铃薯已经煎黄了,起了一层壳。我饥肠辘辘,大口大口地吃着,边看着桌子那头的劳莉,边想要是每天早上都和劳莉相对而坐,吃她所做的食物,听她毫不费力地歌唱,望着她那富于表情的脸庞,那将有多么奇妙……
“你到过其他天体?”我忙问。
“到过几个。”
“它们跟布兰库什一样糟糕?”
“糟糕?”她在心里把这个词反复倒腾,从各个方面对它加以审察,掂量着它的分量。“若你是指艰难、残酷、不公正……”
我点点头。
“有些天体更糟,而有些稍微好些,但好不了多少。”
“为什么?”我问。“星系里的一切邪恶,其原因何在?那是上帝的意志?这些邪恶的存在是对人们的考验,是用火净化他们的灵魂,使之在死后能进入一个较好的世界?要不,那是因为人在本质上就是邪恶的?”
劳莉摇摇头:“我不信此说。”
“哪一说?”
“你所说的两点都不信。要是存在上帝,他可不会关心像考验个人灵魂这样的小事。他无须让人们遭受所有这些苦难就能办到这一点。再说人并不坏,他们是好的。但是,他们因为无法彼此了解,因为话语无法作出充分的表达,他们甚至无法信赖那些自己最亲近的入,所以他们把一切都搞乱了。”
“可是,若人并非生来就是邪恶的,那他们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他们害怕受到伤害,他们在自己周围建起一堵保护墙。他们给自己建造起一座堡垒,坐在堡垒之内,受到庇护,却怀着惧怕。生怕有人闯进堡垒,发现他们在那儿,看到他们孤独限助的真实状况。你明白,因为那时候他们就会受到伤害。在他们赤条条毫无防卫之时。我们是由无休无止旋转着的一个个天体所组成的一个完整的星系,从不接触,蜷缩在自己的堡垒之内,孤孤零零,总是孤孤零零。”
“要是我们能够一下子把壁垒推倒,人人都能看到所有别的人都在希望善意、害怕打击的真实面目,那就好了。”这是一个无比惊人的梦想,我坐在那儿为此而人了神。
我抬起头来看时,劳莉的眼睛里充溢着泪。“你说得对,”她小声说,“那有多奇妙啊。”
我们默默用完早餐。最后我把盘子推回去,站了起来。
“味道真好,劳莉。认识你我很高兴,可我必须走了,我已经来得太久了。”
“在知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之前我不会让你走。”她坚定地说。
我耸耸肩。“我不知道。也许我会想办法离开这个城市,也许我能在什么村子里躲起来。”
她摇摇头,皱蹙起眉头:“你无法离开城市而不被抓住。他们昨晚发现了你,他们会守候你的。即使你到了外面,你也无法躲藏。农奴们对陌生人防范得很严,他们会告发你的。”
“城市大着呢,我会在什么地方找到个藏身之地的。”
“你对这个地方或它的人民不了解,你不了解这个城市的思维方式。你有时不得不信赖某个人,你肯定会信错人。到处是天罗地网,你不掉进网里才怪呢。”
“那我该怎么办?”我无奈地说。
“我能给你找个安全的去处,”劳莉热切地说,“我可以给你送吃的。你不能呆在这儿,这儿太公开。可我能给你找个地方让你躲起来,一直躲到他们守腻了为止。我有朋友会帮助我……”
这个提议具有无限的诱惑力,但就在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并不好。
“不,”我断然说,“这太危险。我不想让你再冒什么险了。”
她叹了口气,“好吧。对你来说只有一个机会,离开布兰库什。”
“离开?”我重复道,“离开布兰库什?”
她点点头,“他们会将这颗行星搞得天翻地覆,直至找到你为止。我了解那些猎手,他们逮不到猎物是无法回去向主子交差的,空手而回就是判死刑。所以他们到处找,直至找到你,或者发现你已经死去。布兰库什是弹丸之地,星系才宽广无边。”
“离开布兰库什,”我沉思道,“乘太空船去另一个天体,去众星之中,一切都从头开始。”
那幅图景在我心中自动拼合起来了。各个局部正在到位,每一个局部都美不胜收。我将蹬着一条踢踹行星的火焰腿,攀升到空中,升高,越升越高,直到布兰库什变成在我身后的一个球,一个给孩子玩的蓝绿色小球。我将把带有罪恶和悔恨的其他的生命留在后面。我将从太空的子宫里重新出生到一个崭新的更加美好的世界上,天真无瑕一如婴孩。
“我喜欢那样,”我说,“我非常喜欢那样。”
“且慢,”劳莉说,“事情并不简单。你无法一脚跨上太空船就飞走的。上船不容易。”
“如何上船呢?”我说,“我该怎么办?谁……?”
她在一张纸上写着,她将纸推过来给我。“拿着,找到这个人,他为商人们工作。你到太空港找他,把这张条子给他看看,他就会帮助你。不过,费用可能非常大。你有钱吗?”
我的手向腰间伸去,却又停住。“有钱。”我说。我低头看那条子。
乔治·费尔斯库:
请帮助此人登船。
此事对我很重要。
(劳莉)
就这几句话。手迹清晰而又流畅,毫无造作之感。签名有力而且容易辨认,字母上的一点她写成一个小圆圈。
劳莉嘱咐我:“别直接去太空港。绕个圈子去,装作闲逛,确实没人跟踪你。别在太空港一看到人就上去讯问乔治在哪儿。在商人理发店附近等着,等到有人来问你要什么。把条子给他看,”她叹了口气,“那之后的事我们就控制不住了。”
我打桌子前站立起来,站在那儿俯视着劳莉。她的脸似乎离我很远。“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从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像你那榉的人,你使我对它的看法变得好些了。再见,劳莉。让我最后说一声:再见!”
我向门走去,没有回过头来看,也不敢回过头来看。
“威廉!”劳莉就在我身边,她拉我转过身来面对她。“在你得到安全之前别谢我。小心!别冒任何险!嗯……嗯……”
仿佛要说她无法形诸语言的话,她伸出一只手钩住我的后脑勺,毫不费力地将我的头往下拉向她自己。她踮起足尖,将自己的双唇紧贴在我的嘴唇上。
她的嘴唇温暖柔软又甜蜜。而后她松开嘴唇,她走了。我走到外面阳光里,下台阶进入那个黑与白的城市。
第十一章
帝城。
在朝阳的白色眩目辉光中,我走在它的街道上,在我眼里,它就像一个外来人眼里所看到的那样。那是一个暴露无遗的城市,一个被洗尽了色彩的城市,它袒露在人们眼前,由死死板板的白色和黑色阴影所组成。
那是一个衰败的城市。时间的朽蚀作用随处可见。
我慢慢在城里走,我的眼睛在留心观望。我走过绵延几公里拥挤的房屋:用捣碎的灰泥不断加以修缮的摇摇欲坠的石头建筑;裂痕遍布、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的漏雨塑料棚;在烟尘、风雨和渗祸的侵袭下污迹斑斑的肮脏仓库。
我看到它的居民:从市场回自己田地的农奴;差使在身,匆匆而行的自由民;一两个技工,外套上自豪地展示着引人尊敬的行业徽标。若徽标是白色的,对此人的尊敬就接近于惧怕了。白色徽标是和放射性物质打交道的工人所佩带的。他的同伴即是死亡。
但他们全都给我让路。在他们忙不迭避让我之前,他们的眼睛在对我说话。他们说:“我是贫困、悲惨、卑微的人。你可以杀死我,但你不会在像我这么一个渺小而又毫无价值的人身上浪费力气。我一无所知,我一无所有,我一无足道。”有时候说的是:“要是只有我们两人,要是我哪天晚上在一条胡同里看见你睡着了,或是受了伤……”
他们走过去,他们在走近时就突然不吭声了。他们所说的片言只语传到我的耳朵里……
……要不是他时刻不断的警惕,我们很快就会被征服并遭到蹂躏……
……十个孩子,我的朋友,全死啦……全死啦……
周围的景象渐渐改变。这儿有一座公共剧场,那儿是一家商品寥寥的店铺。农奴和自由民开始稀少了。出现了几个雇佣兵,他们大多无所事事,总是成群结伙,可我没有看见无确定主人的雇佣兵。商店慢慢变得繁华起来,剧场也更加华丽了。
我以前从未见过商人,可现在我认出了他们。他们身穿眩人眼目的具有外来式样的奇装异服;奇特的饰物在他们身上闪烁生光。那些商人和他们的女人三三两两在看商店,或者乘坐豪华小巧的轿车扬长而过。一次一架直升飞机停落在附近一个低矮的屋顶上。男女贵族们从机里出来。他们服饰简单但衣料精美。他们在屋顶上站了一会,在走到下面商店里去之前,俯看着街道。
我身体斜靠着一家商店门面,使自己习惯于这儿的环境。在这儿雇佣兵更多了,他们屁股上别着武器,大摇大摆,自吹自夸,纵声大笑。有次我以为瞥见了消失在拐角处的黑衣服,不过那可能是个太空人。
我靠着的那家商店专卖进口服装。街对面是一家馆子,就像我昨晚上进去过的一家那样。我抬眼远望,那边就是帝国皇宫那高耸的金碧辉煌的拱顶,相距有几公里,但它在朝阳下闪烁着不断变化的宝石色彩。它轻而易举地主宰着那座城市,一个破旧越遢世界中的宏伟的象征物。
我挺了挺肩。我有被人盯住了的不自在感觉。我故作随意地向左边转过头去,而后又向右边。所有的人似乎都毫不陌生,并将继续死里逃生者的脸。可是……在眼睛四周……把蹬视着的眼睛围在中间的就只有苍白之色吗……我想我看到了忧虑的表情,某种接近于恐惧的表情。那不断颤动着的丰满嘴唇给了我一种软弱无力的印象。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两只手掌心在渗出汗水。我赶快将手掌在裤子后面擦了擦,转过身来,举步向皇宫走去。
我在紧挨着公园里那些排列紧密的树木阴影里走,抬头看着一座库美不胜收的高大拱顶建筑。我望着那些乘坐地面轿车和直升飞机的贵族们来来往往,他们神态自若,悠哉游哉,彬彬有礼,熠熠生辉。他们走进有喷泉的花园——男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