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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住我的手。“你年轻、坚强,而又清白。我喜欢你,戴思。我们会成为朋友的,你和我……”
“闭嘴!”我大叫道,“让我一个人呆着!”
他的手紧攥着我的手。“别犯傻,戴思,放聪明些。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
“闭嘴!”我胸膛气炸了。我的手紧握成拳。他的脸一下失了色,现出丑恶斑驳的白色,像只蘑菇。他咬紧牙关,齿缝间进出恨恨的声音。随着可怕的嘎巴一声响,他的手塌倒了。
怀着突然的厌恶,我听任他的手落下去。他开始站起身来,他的左手难看地悬荡着,我挥起手臂朝他呼地猛扫过去,仿佛我能够忘却:要是我能清除掉的只是眼前那个倩影那怎么办。我的手背击中他的嘴巴,他掼到房间那头,踉跄后退,最后撞在墙上栽倒了。我觉得自己的手就像在秽物中浸过了似的。我颤抖着狠命将手在外套上擦着。
他抬起身子,唇间狠狠吐出一连串听不分明的话。我半蹲半站面对着他。他则靠一只脚和一个膝头支撑着,鲜血从他的一个嘴角流淌下来。他的眼睛是疯狂的,他那只好的右手一动,以快得看不分明的速度去握枪把。但我一直在望着他,我的手先动,我的枪几乎就像活物似的急切跳入我的掌心。
西勒的身子开始动了。他的动作很缓慢,仿佛所有的时间都是他的,他费劲使两只脚着地,开始站起来,当他站立住时,他慢慢从外套里掏出针枪。片刻间我被惊奇攫住了,接着我按在枪机上的手指缩紧了,好像它从不需要脑子发命令似的。
毫无反应,我再次扣扳机。西勒露出恶毒的微笑。
“你真以为我会将上弹的枪还给你?”
他哈哈大笑,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更令人不快的笑声了。我低头看看手中的枪。我将枪翻过来,丝毫不感惊奇地看到,枪把里该上电池的地方出现一个黑色的洞。
“你这个傻瓜!”西勒干巴巴地说,“你这个瞎了眼的大傻瓜!你还指望在外面活命呢。”他的头朝门一撅。“我要杀死你,戴恩。我要慢慢地杀,可我现在认识你了。你个性太强,太固执。要是被你得了手,你可会把我拦腰截成两半的。即使我打折你一条腿,你也不会告诉我去哪儿找那块卵石,即使我将你砍成几段。我会找到它的,它在大教堂里。”
他的眼睛在我脸上搜寻,但我不露声色。
冷寂了一段时间的仇恨又强烈地涌回来了。“你这臭伪君子!你别装出不知情的样子来糊弄我。我知道你们那些修道院。洁身!禁欲!”他喉咙深处发出作呕的声音。他那握枪的手挥舞着;那只受了伤的手一个劲跟着颤搐,他的脸变得仓白。
我不顾一切、怒火中烧地把枪掷过去,明知此举毫无用处。我听到细小的噗的一声,赶紧一蹲身,嗖的一声便从头部近处掠过,接着便是闪光枪击中金属的哐当声——西勒的枪!我抬起头朝他猛冲三步,我的头部位置仍然很低,我看见他的枪旋转着从他手里飞落,于是我便纵身扑了过去。他的眼睛在枪与我之间闪着光。在我撞击他之前他无法够到那支枪。他挥动衣袖……我的肩膀向他腹部猛撞过去。那一下把他撞到墙上就好了。可他往后退并向左移。他踉踉跄跄退向墙边,但他没倒下来。
我手着地时脚倒没有离地,我一边不让自己倒下去一边朝他栽过去。他手里握着一把20厘米长的钢匕首。我必须在他站稳脚跟之前靠近他,他还没能来得及转过来刀刺我,我已经向他猛扑过去了。
他奋力站直身子,他已经把刀半转过来朝向我了,他要在自已受到攻击之前,由下手向上刺出特别致命的一刀,将他面前那个人的肚肠给捅出来。西勒曾这么说过,我反其道而行之——我双手并拢,成V字形伸得直挺挺的,我一心想用这个V字的颈部抓住他的腰。
“死吧!”他喘息着说,猛地一刺。可是他仍然没有站稳,我的两只手插到他的腰部两侧——死死抓住不放。
我只想到那把刀,现在在离我肚皮只有几厘米处闪烁着。我一心一意挤他的腰,竭力想使他掉落那把刀,完全忘记自己袖子里也有一把刀了。
我对他的力气和灵敏隐约感到惊奇。他只有一只好手,他扭着、刺着,并往后退,可我紧紧抓住他的腰,用力越来越大,舍此之外一概不想,那几乎送了我的命。
他的腰越来越滑溜了。那可能是汗,但不是,那是血,我前臂上隐隐的刺痛告诉我,那是我的血。在我抓住他的腰时,刀划开了我的手臂。我加倍用力不让他的腰扭动。骨头开始碾到一起来了。
他发疯似的往后掀。在我抵抗时,他就往前扑。那把刀不可阻挡地刺向我,他的膝头朝我的腹股沟顶上来。快让开!什么东西发出无声的尖叫。我往后倒下去,边倒边扭动身子,仍然死死抓住他的腰。
他和我一起倒下,没法制住。他的腰扭动着,我听到什么东西折断时的啪的一声脆响。西勒倒地时大口喘着气,他在我身边扭动了一会。而后就一动不动了,一动不动。
我无力地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他断了腰晕过去了,要不他就在蒙我。他一动不动脸朝下躺着,我望了他一会,我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我在他身边跪下去,摇他的肩膀,他身子瘫软了。我把他朝天翻过来。
他的左手怪难看的。他的右手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悬荡着。但是,在我跪在他身边时,我并没有看它们。我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睁开着,朝上瞪着我,他那本来炯炯发光的淡蓝色眼睛变得混浊而又晦暗,那双曾经看得太多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
当我的头沉重垂下时,我看见正在他胸前盛开的那朵花,那朵在不断扩展的猩红底色之上盛开的黑色死亡之花。
第八章
我站立起来。在疲惫与自责夹攻之下,我觉得自己麻木了,处于一种感情耗竭状态。无论他是何等样人,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西勒对我是友好的。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了我庇护,他为我疗伤,他教给我活命的本领,给他带来死亡的本领。
死亡?只是昨天晚上——上帝!只是昨天晚上?……我以为我自己死了。我触碰过的每一样东西,我看过的每一样东西,都萎蔫凋落了。我成了一个瘟疫携带者,尽管自己没有受到触动,可我身上带着瘟疫。我没死,可我感染了他人。死亡永远和我在一起,可我自己并不会死。但愿往后,若我能像现在希望的那样,我会成为一个躺在地板上的没有生命的人,可那希望是枉然的。当死亡的时刻降临到我身上时,我惟一的念头便是——生存。
生存?为什么?人为何非生存不可‘若生命是悲哀、痛苦地缓慢死亡,人为何该一直养护着它,为何该无休止地将它拖到那最后的痛苦无用的日子呢’若生命毫无意义,人为何该死死缠着它,寻求意义和目的呢?死亡是惟一的结局。可我心里什么东西在说“活下去”,我杀人,因为我无法拒绝。
我把他留在那儿。我把他的尸体留在地板上。我本想把他放到什么地方,将他那瞪着的眼睛合上,但我无法使自己硬着头皮再去触碰他。
我拾起我的闪光枪。我将一支新电池装进枪把,我烧掉了门上的锁,免得碰他的尸体去找钥匙。现在我可以爱在这儿呆多久就呆多久了,那些储藏得好好端端的食物足够我吃的了。假如我产生过这个想法,我就马上将它推开。我要和躺在这间华丽房间地毯上的那个死人离得远远的。我想要奔跑,我想要一直奔跑到自己无法再想起他,远远地跑到永远无法看见自己的起点,永远无法寻找到自己的归路为止。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办到的。
我循着那条杂乱的走道往前走,我的鼻孔里充满了火烧后焦枯的烟味。在一段很短的时间里,从身后那扇打开的门垦漫出来的光照出了散布在一处处的垃圾。但那光渐渐没有了,黑暗越来越近了,直到把我整个儿围在一张黑色的天鹅绒网中。我竭力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一脚高一脚低、磕磕绊绊地走,扑面的灰尘呛得我直咳嗽,最后我突然止步,一动不动在静夜中站住了,我意识到自己在这儿花上一生的时间都不会找到出路。
我在那儿站立了很长时间。最后我向地面俯下身去,在垃圾中四处摸索。我拾起几片塑料,又将它们掷了。一个长着许多条腿的毛茸茸的小东西在我手上飞快爬了过去。我打了个哆嗦,站起身,神经质地将手在外套上擦着。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跪到地面上,将手伸进尘土和垃圾之中。
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一块不长的布满灰尘的厚干木板。我把枪口靠近木板一头,扣动了枪机。在蓝色的闪光中木板冒烟并燃起火焰,地上蹿起几处火苗,我用脚把它们踩灭。
举着那个微光闪烁的火炬,我走得比较快了。几分钟后我走过西勒封掉书店后门的那个地方。他做得对,那火没靠近墙壁就熄灭了。但这儿并无出口,那扇被封掉的门没人动过。什么地方必定另有出路,西勒就出去过。
我着地时撞了头,我失去了知觉。他把我拖到里面。他对我撒了谎。
为什么?除了西勒其人阴险狡猾、老谋深算之外,没有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在撒个谎照样能对付,而且还能占个料想不到的便宜时,为何要说真话呢?他要我觉得不安全,并完全依赖他。也许他认为知道大教堂离得很近就会给我力量。也许是会。可现在知道大教堂近在眼前却使我失去了力量。我无力地斜着身子,背靠着那座建筑的外墙。
西勒想要什么?多半是那块卵石。他要卵石,可他死了,就像那几个想要卵石却丢了性命的雇佣兵一样。刹那间我心想把那卵石给了他就好了,接着我便想起他的残忍、他的贪婪。他是为了他自己才要它的。他会为了自己而使用它,要是他能够的话。即使市民帮是西勒的主人,西勒也不会交给他们,只有在西勒发现它毫无用处的时候市民帮才会得到它。
那块卵石是致人于死命的东西。它已经杀死了5个人,我屈指能数的5个人。要是西勒这话并非也是说谎,那它在到那个姑娘手里之前业已杀死过更多的人。我闭上了眼睛。就让卵石在它所在的地方呆着吧。杀的人已经够多啦。
我睁开眼睛,用力推了一把,使自己不再靠住那堵墙。我不能呆在这儿。这儿很危险,靠近大教堂。我必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睡上一觉。时值夜晚,我为此欣慰。
好奇心引我沿着那条街朝大教堂走去,我要最后看一眼那个我将永远视为自己的家的地方。也许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看到它了。我快步走向岔路口。
那是个错误。侧面那条街是黑暗的,但岔路口却亮亮堂堂,大教堂里的夜晚灯火映照着它。我一脚跨出去走到那条街上,就看到街另一边一个像燃炽着的煤块似的亮东西飘浮
边那些黑黝黝的房子一掠而过。笔直地跑我无法甩掉他们,但是,只要我不断地跑,他们也无法抓住我。他们无法截我的脚。我害怕那些黑洞洞的不熟悉的窄弄堂,我不熟悉。那些雇佣兵却熟悉它们。他们知道哪条是走得通的,哪条是死胡同,是逮傻瓜的陷阱。但是他们最终会抓住我,除非我不光是靠跑。
我转过一个拐角,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我的枪在我手里。他们就在我身后近处。我扣动扳机,朝那条街接连射出两束电光。脚步声停住了,而后是蹑手蹑脚地走。我悄悄跑掉。
我跑过两个街区,呐喊声才又响起。我那粗重的呼吸缓和下来了;我的心跳也放慢了一点。但是,余下的路并不如我所指望的那样容易对付。我意识到自己就快精疲力竭了。
我跑着,虽然我的身体随时要倒下去,可奇怪的是,我的心冷静而又镇定。黑暗的街道一条条过去。找个藏身之地,找个藏身之地。这就是奔跑的节奏,令人不愉快的无望的节奏。西勒会知道躲在哪儿的。两边的建筑物不那么看不分明了。街道好像亮了一些。假如我对这些蛇一般曲曲折折的弄堂稍稍有所了解,我就能甩掉那些雇佣兵,溜之大吉。那条街更亮了;前面的天空在城市灯火较为明亮的地段映照下泛出亮光。要是他们在那儿抓住我,我就没机会了,压根儿没机会了。
我不顾一切钻进了一条小弄,就像是潜入一个黑色的池塘。我边跑边依稀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在喊:“他跑到哪里去啦!散开!给他迎面痛击……”那声音消失了。
我奔跑着的双脚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发出铿然一响并开始翻倒。我觉得它在黑暗中滚动和颠跳。我双臂舍抱住光溜榴圆滚滚的金属。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