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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有什么响动,于是抬起头来。西奥正在镜子前整理她的小黑帽。她听到动静,转过脸来,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文森特,我必须回到理查德身边。”
他霍地直起身来。
“西奥——别那么荒唐。”
她面元表情地重复道:
“我必须回到理查德身边。”
“可是,亲爱的——”
她用手指了指地板上的报纸。
“那意味着毁灭——破产。无论如何我不能选择这一天离开他。”
“你得知这个消息之前就已经离开他了。请你理智些!”
她摇摇头,神情忧伤。
“你不明白。我必须回到理查德身边。”
她一旦下决心那样做,他就无法劝阻她了。真奇怪,性情如此温和、柔顺的一个女人有时竟会如此冥顽不化。她解释一次后,就不再与他争执。她任凭他不加掩饰地陈述己见。他又把她拥在怀里,试图通过征服她的感官来软化她的意志,但是尽管她温软的嘴唇不断地回吻他,他从她身上依然察觉到一种高不可攀、难以驯服的东西,这使他所有的恳求化为乌有。
他最终放开了她。一切努力均属枉然,他又难过又疲惫。他不再恳求她,转而痛苦地责备她从来不曾爱过他。听到这里,她仍旧沉默不语,不加反驳。而她无声而又凄楚的表情却分明向他证实,他在说谎。最后,他忍无可忍,大发雷霆,把能够想起的所有刻薄恶毒的话语连炮珠似地抛向她,一心想挫败她,使她遭受重创而跪倒在地。
恶言恶语终于发泄完毕,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坐在那里,手捧着头,呆呆地盯着红色的绒毛地毯。西奥多拉立在门口,黑色的身影衬着苍白的面孔。
一切都结束了。
她平静他说:“再见,文森特。”
他没有反应。
门打开了——又关上了。
3
达雷尔一家住在切尔西的一幢房子里——一幢古色古香的漂亮房屋,矗立在他们自家的一个小花园里。房子的前面长着一棵木兰树,树上沾满了油烟、尘埃和煤灰,然而它仍然是一棵木兰。
大约三小时后,西奥站在了家门口。她抬眼望了望房子。她忽然笑了起来,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她径直走向房子后部的书房。一个男子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一个年轻英俊却面容憔悴男子。
她步人房间,他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你终于露面了,西奥。他们说你带着行李去城外某个地方了。”
“我听到消息就回来了。”
理查德·达雷尔伸手搂住她,拥她一起走向长沙发,相互依偎着坐下。西奥从环着她的胳膊里脱出身来,显得相当随意、自然。
“事情究竟坏到什么地步,理查德?”她平静地问道。
“能有多坏就有多坏——人们议论得够多的了。”
“告诉我!”
他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来回踱起步来。西奥坐在那里注视着他。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光线逐渐地暗下来,她渐渐地听不清他的声音了,而同时,在多佛一家旅馆里另外一个房间里的情景清晰地浮现于她的眼前。
然而,她还是努力地听他讲,尽量听懂他的话。他踱回来,在沙发上她的身边坐下来。
“万幸的是,”他结束自己的谈话,“他们不会剥夺你婚后的合法居留权。房子还是你的。”
西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无论怎样,我们还将拥有我们的房子。”她说,“既然如此,事情还不算太糟糕吧?这意味着一个新的起点,就这样。”
“晤!说的很对。是的。”
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带有虚假的成分,西奥于是忽然想到:“还有另外的事情。他没有把全部情况告诉我。”
“再没有什么事了吗,理查德?”她轻轻地问,“没有什么更糟的事儿?”
他犹豫片刻,然后说:“更糟的?应该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西奥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理查德说。他在安慰西奥,不过更多的好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当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突然用胳膊搂住她。
“你在这里我很高兴,”他说,“既然你在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我有你陪我,是不是?”
她柔声说:“是的,你有我。”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的胳膊。
他吻她,紧紧地搂着她,似乎他以某种奇特的方式从与她的亲热中获得慰藉。
“我有你,西奥,”他不大一会又说了一遍,而她也像刚才一样回答:“是的,理查德。”
他从沙发里滑到地板上,坐在她的脚边。
“我累坏了,”他苦恼他说,“我的上帝,就这么挨过了一天,如噩梦一般!我不知道如果你不在这里陪我我该怎么办。妻子毕竟是妻子,我说的对吗?”
她没有答话,只是低下头以示同意。
他把头枕在她的腿上。他的叹息就像一个疲倦的孩子发出的声音。
西奥又暗暗寻思:“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那会是什么呢?”
她的手习惯性地落在他满头光滑的黑发上,轻柔地抚摩着它,仿佛一位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
理查德含混不清地嘟哝着:
“既然你在这里上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撇下我不管的。”
他的呼吸逐渐和缓、平稳起来,他睡了。她的手仍然抚摩着他的头。
然而,她的眼睛却呆滞地凝视着前方的黑暗,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理查德,”西奥多拉说,“难道你不认为你最好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我吗?”
已经是三天以后了。他们晚饭前一起坐在客厅里。
理查德心里惊了一下,脸上泛起红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回避道。
“不明白?”
他迅速地瞟了她一眼。
“当然还有——呃——细节问题。”
“如果要我帮你,我应当了解全部情况,你不这么认为吗?”
他诧异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认为我想要你帮我?”
她有些愕然。
“我亲爱的理查德,我是你的妻子。”
他突然笑了,笑得依然那么迷人那么无忧无虑。
“你是的,西奥,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妻子。我这人永远不能忍受丑脸婆。”
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遇到烦心事时他就会这样。
“我不否认从某种角度上说你是对的,”他停了一会儿说道,“确实有什么事情。”
他打住了。
“什么事情?”
“这种事太难向女人解释了。她们总会误解的——试想一下,一件事情并非——呃,它实质上所指的内容。”
西奥什么也没有说。
“你知道,”理查德接着说,“法律是一方面,而正误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方面。我做一件事情,可能非常诚实、正当,可在法律上也许不会这么认为。十次中有九次,一切都顺顺当当,可到了第十次——不行了,碰到了麻烦。”
西奥开始明白了。她暗自琢磨:“我为什么不感到惊讶呢?我内心深处是不是一直清楚他总这么遮遮掩掩的?”
理查德继续讲下去。他不厌其烦地试图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西奥心甘情愿地听凭他在其冗言赘语的粉饰下掩盖事情的真实细节。事情涉及到一大宗南非的地产。理查德究竟在其中干了些什么,她无权得知。从道义上讲,他向她保证,一切都公平合理、光明正大;法律上——没办法,算是出了漏子;由于无法逃避事实,他已经把自己推到了可能受到刑事起诉的境地。
他讲述的过程中一直频频瞧他的妻子,他每每感到神经紧张、坐立不安。可是他仍然不停地为自己辩解,试图通过解释减轻他的过错,消除他的紧张情绪,而即使一个孩子也可能会从中看出他蓄意遮盖的那种赤裸裸的真实。最后,一阵竭力辩护之后,他的精神全然崩溃了。或许,西奥那双不时地显出鄙夷神色的眼睛最终摧毁了他苦苦支撑的精神防线。他坍倒在火炉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双手捂着脑袋。
“情况就是这样,西奥,”他伤心地说,“你说该怎么办呢?”
她立即向他走过去,跪到椅子旁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能做什么呢,理查德?我们能做什么呢?”
他抱住她。
“你说的是实话吗?你对我不会变心?”
“当然不会。亲爱的,当然不会。”
他不由自主地道出了实情:“我是个贼,西奥。剥去花言巧语的外衣,剩下的就是活生生的现实——我只不过是个贼。”
“那么我就是贼婆了,理查德。我们将沉浮与共、患难同当。”
他们沉默片刻。不大一会儿,理查德稍稍恢复了轻松活泼的性格。
“你知道,西奥,我有个计划,不过我们将随后再谈。快到晚餐时间了,我们得去换餐服了。穿上你的那件柔滑的叫什么来着,你知道——卡尤款式的晚礼服。”
西奥好奇地抬起眼睛。
“为了在家里吃一顿晚餐?”
“是的,是的,我知道。不过我喜欢它。穿上它,好姑娘。
看见你最漂亮的样子,我会很高兴的。”
西奥穿着卡尤服下楼用餐。那是用柔滑织锦面料做成的一件巧夺天工的礼服,淡淡的金色图纹贯穿其中,浅黄色调意在为光滑细腻的织锦平添几许暖意。背部开得很低,没有设计得比这更好的款式能够展示西奥脖颈和肩膀令人目眩的白皙肌肤了。她此时真的成了一朵木兰花。
理查德的眼睛热烈地注视着她,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好姑娘。你知道,穿这身衣服,你真的美极了。”
他们进入餐厅开始用餐。整个晚饭时间,理查德如坐针毡,他简直找不到自己了,无聊透顶地开玩笑、大笑不止,仿佛在徒然地努力消除他的种种忧虑。有几次,西奥试图引他回到他们之前一直在讨论的话题,可他总是避而不谈。
当她起身准备去睡觉的时候,他才突然进入了正题。
“不,先不要走,我有话对你说。你知道,关于这件不幸的事情。”
她重新坐下来。
他开始迅速他讲起来。如果运气好一点,整个事情就可以不使它张扬出去。他把自己原来的所作所为掩盖得天衣无缝。“目前只要某些文件不落人他人之手——”
他意味深长地停下来。
“文件?”西奥一脸困惑,“你是说你要销毁它们?”
理查德做了个鬼脸。
“一旦得到文件,我马上就毁掉它们。这才是我最头疼的事情。”
“那么,谁拿着这些文件呢?”
“我们都认识的一个人——文森特·伊斯顿。”
西奥不由得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惊叫。她极力抑制住自己,可理查德已经觉察到了。
“我怀疑他一直清楚这件事情的某些内幕。这就是我好几次请他到家里来的原因。你也许记得我曾让你对他好一些?”
“我记得。”西奥说。
“不知怎的,我似乎永远不会与他真正友好相处。搞不清为什么。可他喜欢你。我敢说他非常喜欢你。”
西奥用相当清晰的嗓音说:“是的,他喜欢我。”
“啊!”理查德感激地说,“那就好。现在你明自我的用意了吧。我确信,如果你去见文森特·伊斯顿,请他把那些文件交给你,他不会拒绝的。漂亮的女人,你知道——就那种事。”
“我不能那样做!”西奥急切地抗议。
“岂有此理。”
“绝对不可能。”
渐渐地,理查德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她看得出他动怒了。
“我亲爱的,我觉得你还是不太清楚我的处境。如果这件事张扬开了,我可能会坐牢的。那就全完了——丢人现眼呀。”
“文森特·伊斯顿不会借用那些文件攻击你的,我敢肯定。”
“其实那不是问题的关键。他也许没有意识到它们和我有牵连。那只与——与我的事情——与他们一定要查出的数据有关系。噢!详情我就不细说了。他在不了解自己所做所为的情况下会毁了我的,除非有人向他挑明利害关系。”
“你自己当然也可以这么做。给他写信。”
“那不会有什么用处的!不,西奥,我们只有这一线希望了。你是这张王牌。你是我的妻子,你必须帮助我。今晚去见伊斯顿——”
西奥禁不住叫了起来:
“今晚不行。明天怎么样?”
“上帝,西奥,难道你还不明白个